被綁來泠雨的人們,生活狀態不盡相同。 有人顛沛流離地活著,比如那些新來報道的“散客”。 有人平靜安逸地活著,比如紮根太陽湖畔的烙魂眾。 有人心懷野望地活著,比如力圖占山為王的鷹巢眾。 有人滿懷激情地活著,比如誌在拯救世界的九天幫眾。 當然,也有人選擇漂泊,並在漂泊中尋找歸鄉之路。 …… 西南部近郊。 踏著城鄉交界處的草甸,一支隊伍正自緩緩前行。 這支隊伍約莫七八十人,以年輕男女為絕對主力。 此時大多麵帶倦意,有不少人還掛了彩。 饒是如此卻不見頹廢,每個人的精神都不錯。 至於隊伍的最前方,則由兩男一女領頭。 為首的男子叫荀焱楓,原本是一名公司職員,於去年年底身陷泠雨,今年虛歲二十七。他生著輪廓鮮明的臉龐,緊實的身材勻稱而有型,滿頭紅發如刺蝟般根根直立,無論走到哪裡都非常容易引起注目。 左側的男子叫肖遙,原本是一名退伍軍人,於今年一月身陷泠雨,才過完三十五歲生日。他身高不足一米六五,可是體格卻異常強健,肌肉發達的雙手布滿老繭,手指和腕部的骨節格外粗大。 那女子叫懷絡梅,今年剛滿二十歲,生著極具異域風情的圓臉,胖乎乎的身材充滿了肉感。這胖姑娘一襲黑色衣褲,走起道來躬身駝背雙手插兜,嘴裡還不斷吹著難聽的口哨,儼然一副玩世不恭的小太妹模樣。 “肖哥,還礙事兒麼?”荀焱楓望向身邊的肖遙。 “小傷,不礙事兒。”肖遙使勁提了提手裡的盾牌。 “混蛋的,他們丫。”另一側的懷絡梅開口搭腔。 “姑娘家家的,少說臟字兒,太不淑女。”肖遙教育起了懷絡梅。 “應該是‘他們丫的混蛋’才對。”荀焱楓不忘糾正懷絡梅的語病。 “淑女不是,我又。”懷絡梅麵無表情地反駁肖遙。 懷絡梅生於北陸洲,是黑巖堡大公國公民,今年二月赴烈陽洲旅遊,隨後則被莫名綁到泠雨,原本對烈陽語一竅不通,就連“懷絡梅”這個烈陽文姓名,都是朋友通過諧音幫忙取的。 由於被丟進泠雨後,周圍基本都是烈陽人,懷絡梅便被迫開始學外語。如今她說話還不利索,主謂賓也常常顛三倒四,可日常交流卻基本夠用,至於噴人的時候也愈發熟練。 三位領路者閑聊不止,一路朝東南方向行進。 等到臨近正午的時候,率隊來到一條小溪旁。 荀焱楓下令原地休整,眾人便開始搭鍋燒水。 “三位當家!可以吃飯啦!” 沒過多長時間,肉塊開始飄香。 一對少男少女盛了三盒肉湯,恭恭敬敬遞到三位首領麵前。 這兩人不到二十歲,看上去仍舊稚氣未脫,男孩的身材略顯瘦弱,長著五官平坦的瘦長臉頰。女孩則生得清秀可人,齊肩的短發烏黑亮澤,大眼睛下方的鼻頭嬌小挺翹,看上去活似一個可愛的瓷娃娃。 “都說別多禮了!”見兩人似是要鞠躬,肖遙急忙伸手扶住。 “嘿嘿......”那男孩聞言訥訥一笑,看上去有些不善言辭。 “放鬆點兒,以後都是自己人了。”荀焱楓示意二人不必拘謹。 “適應不,這些天?”懷絡梅盯著兩個孩子問道。 “適應!適應!咱‘靈能奇兵’的大夥兒,都特別照顧我們倆!”男孩齜起滿口黃牙,露出真摯的笑容。 “真的特別感謝三位當家,願意帶我們這倆累贅。”女孩輕聲開口說話,柔軟的聲音聽起來很舒服。 “誰說你倆是累贅了!”肖遙聞言張開大手,安撫般摸了摸女孩的頭。 “我們比不上你們老幫主,別嫌棄我們沒本事就行。”荀焱楓打趣道。 “唉,我倆在九天幫時間也不短了,還沒來得及報答他們就走了......”女孩聽了荀焱楓的話,沒來由嘆了口氣。 “山水有相逢,等你們找著人了,再回去找他們也不遲。”肖遙學著司馬日天的口氣,對女孩耐心地安撫一番。 “嗯,肖叔叔說得對。”女孩逐漸舒眉展顏,隨後向三位首領告別,拉著身邊男孩回到隊伍中,繼續忙手忙腳地乾起活來。 “劉什麼?周什麼?”懷絡梅費力地回憶著兩人的姓名。 “劉一堰,周允媚。”對於入夥的同伴,荀焱楓記得十分清楚。 “劉,愣。周,怎麼說,明白。”懷絡梅頗為吃力地斟字酌句。 “愣?明白?”旁邊的肖遙滿頭霧水,完全沒有聽明白。 “她想說的,應該是憨厚和懂事吧。”荀焱楓嘗試翻譯。 “棒。”懷絡梅對荀焱楓豎起大拇指。 “他娘的服你了,這也能聽明白......”肖遙聞言露出憨笑,表情隨即變得有些復雜。“憨厚懂事兒啊,擱國內倒還不錯,跟泠雨這鬼地方嘛......就說昨天那幫王八蛋,指定專找老實人欺負。” “他們叫什麼來的,應該是‘七色石’吧,如果沒記錯的話。”提起昨天的遭遇,荀焱楓也有些不悅。“明顯就是找茬兒的,如果咱規模再小點兒,他們估計真敢一口吃了。” “他們丫的混蛋。”懷絡梅經過一番深思熟慮,終於成功捋清了語序。 “他們丫就作吧,哪天惹上九天幫,指定被一鍋端了。”肖遙咬牙切齒。 “說起來九天幫真挺不錯,可惜跟咱不是一個路子。”荀焱楓有些唏噓。 “不一樣。”懷絡梅指著自己的腦袋說道。 隸屬“靈能奇兵”的成員,都有一個相同的目標,即能夠早日回歸故鄉。他們為此踏遍廢土,日復一日地尋找線索,早已習慣了漂泊的生活,對於那個誌在拯救世界的組織,在尊敬之餘卻也實在無心參與。 三位組織首領邊吃邊聊,享受著短暫的閑暇時光。 其餘成員也同樣在養精蓄銳,畢竟很快就要繼續踏上旅程。 “呼......天氣真好......” 隊伍的邊緣地帶,屈貢斜靠在樹上,正仰望天空怔怔出神。 夏日炎風徐徐,拂過他平靜的麵容,也於他心底漾起漣漪。 屈貢家住赤峽市,原本是名自由職業者,於今年春夏交接時身陷泠雨。他的性格剛毅堅韌,便是平日裡吃盡了苦頭,也絕少自怨自艾地抱怨傷懷。可在遠離危險的當下,仰望著天上的片片浮雲,偶然回憶起被綁後的種種,卻也恍然有種失神的感覺。 剛剛來到這裡時,屈貢結識了三名同伴,共同度過了最初的三天三夜。待到第四天時,他們與陌生人發生了沖突,四人之中僅有兩人幸免於難。不久之後的某天,最後一名同伴也病死在大雨裡,孤苦伶仃的他則被荀焱楓所救,加入了剛剛成立不久的靈能奇兵。 遙想成立之初,靈能奇兵一直在北郊活動,不知疲倦地尋找著歸鄉之路。直到初夏的某天,他們與名為“鷹巢”的組織相遇,隨後則發生了大規模交戰,並最終以己方的大敗收場。靈能奇兵損兵折將,被迫逃到了西部遠郊,在休養生息後一路南下,並於月亮湖畔遇到了巡遊狩獵的“無敵至尊狂霸九天幫”。 麵對路過的靈能奇兵眾,司馬日天幫主誠摯相邀。 然荀焱楓等人誌在歸鄉,便沒跟著對方拯救世界。 告別九天幫後,靈能奇兵朝東南方向進發,進入城區西南部的近郊地帶,一路走來倒也還算順利。隻是昨天傍晚時分,他們不慎闖入有主之地,被一個名為“七色石”的組織糾纏了大半個時辰。 一番沖突之後,靈能奇兵擺脫了七色石,卻有不少成員因此受傷,就連二把手肖遙都掛了彩。眾人不敢多做停留,披星戴月地逃離七色石的地盤,連續奔走十幾個小時才最終抵達這條溪邊。 屈貢身陷泠雨已久,早已習慣風餐露宿,也見多了生離死別,本就堅毅的內心也因此更加強韌。先前承受的諸多磨難,也不再是心頭揮之不去的陰影,反而成了促使他不斷變強的動力。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譬如那些兇惡的怪物。 又如以曹鷲為首的匪徒。 再如發生過沖突的那兩個人。 “呼......” 對於彼時彼刻的情景,屈貢至今都記憶猶新。 念及那兩個陌生人,他不自覺皺起眉頭。 那隻是一次萍水相逢,屈貢四人與對方偶遇,僅僅三言兩語便要分開,眼看著從此以後再無交集。可是因為某些誤會,他們卻與對方發生口角,那二人也因此下了狠手,最終的結果則是自己這邊死了兩個。 在屈貢的眼裡,導致沖突爆發的原因,隻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現在回過頭來看完全可以避免。無論己方再虛心些,還是對方再耐心些,隻要其中一邊稍作努力,事情恐怕也不會發展到那個地步。 「嘴上沒個把門兒的,圖個啥呀嗶嗶人家......」 「那倆人也是,那麼大戾氣......」 「剛來的又不懂,說清楚就完了......」 「小郭跟小劉是不對,也犯不上給弄死啊......」 復盤著當時的情景,屈貢心中鬱結難遣,手指骨節也捏得咯咯作響。直至荀焱楓下令開拔,同伴們開始收拾行囊,他才重新調整好情緒,將種種不快與憋屈盡數埋回心底。 是的,漂泊和尋鄉才是當下的主題。 至於往日的恩怨情仇,便暫時寄放在心裡吧。 泠雨幅員遼闊危機四伏,萍水之人未必還能相見。 若是不再見,那便不再見。 若是再次相逢,自當有個了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