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工匠與畫家(1 / 1)

那是一名年輕女子,約莫二十歲上下。   她留著清爽的短發,身穿黑色背心與長褲,正坐在陰涼處修整竹片。   肩膀與手臂結實緊致,布滿清晰的肌肉線條,充盈著富有力量的美感。   年輕女子心無旁騖,正自專注於手中工作,沒有留意周圍的動靜。   李暮雨也沒出聲,隻輕輕繞到女子身側,以便能欣賞對方的臉。   少女目若金杏,眉如彎刀柳葉,鼻梁端正修長,生得很是美麗。   她的下巴微微收攏,臉頰飽滿卻不臃腫。   麥色肌膚反射著溫潤的光華,健美的嬌軀散發著勃勃野性。   少女左手夾緊竹片,右手握有一個錛子,正對著竹片中段反復劈砍。她手底的力度精準得當,很快將竹片中段齊整削薄,並於兩側砍出弧度相仿的凹麵,再以砂皮打磨光滑後豎於墻邊。   熟知冷兵器的人,對此想必不會陌生,隻因這正是製弓技藝,即打造傳統弓體的流程------選用竹子作為原料,將竹體切割成竹片,再用錛子打造竹胎,將竹胎中段部位打薄,以便於之後安裝望把。   「這活兒乾得可真利落......」   李暮雨斜倚樹乾,望著忙碌的少女,嘴角不覺微微上揚。   恰逢此時,做完活的少女轉過身,剛好和李暮雨麵對麵。   視線交匯之時,少女驀地舒眉展顏,幻化出明媚的笑靨。   仿若初升烈陽,燦爛到令人炫目,繼而為之心神恍惚。   “小雨哥!”彈掉指尖的木屑,少女朝李暮雨走來,步履之間輕盈有力。   “小晴。”李暮雨抬起左手,搭在少女的鬢角上,替對方拭去點點汗珠。   有女子體香倏忽來襲,其間混著汗液的味道。   李暮雨淺淺地吸了口氣,竟是陷入片刻遐思。   ......   李暮雨和韓晴相遇,是在大約兩個月前。   當時的青藤漂泊無定,正從北向南長途跋涉。   那是某個午後,青藤諸人自顧自趕路,與一夥兇惡之徒撞個滿懷。那些人饕餮欲爆棚,性情變得暴戾狠辣,見麵後不由分說便要殺人越貨。反觀青藤這邊成員尚寡,又多是勞頓的傷病之身,無奈之下隻好且戰且退,卻在途中不慎闖入兇獸密集的區域。   眼見局勢危急,李暮雨讓唐威領隊突圍,自己攜聶宸淵言鸛阻敵,而後更是以自身為誘餌,把獸群引向窮追不舍的敵方眾人。一番慘烈的混戰後,損兵折將的敵人鎩羽而歸,獸群也像沒頭蒼蠅般四散,青藤大隊人馬亦趁亂跑出老遠。至於斷後的三人,由於被獸群徹底沖散,隻得各自繞路追趕大部隊。   那天下午,他走在密林中,然後遇到了她。   他發現她的時候,她正躲在陰潮的窪地中,身上蓋滿了淤泥和爛葉,嘴裡還叼著半截沒吃完的肉蟲子。即便雙腿受傷,暫時失去了行動能力,可她卻依舊沉著鎮定,明眸中沒有露出半分驚慌,手裡還握有一根尖銳的木棍,似是在等著倒黴的兇獸自投羅網。   就像一隻充滿戰意的黑豹,縱使陷入絕境也毫不氣餒。   “怎麼樣?”   “死不了。”   這是兩人的第一次對話。   在那之後,他取出一條繩索,把她捆到自己背上。   他路上很少說話,隻是一麵快步前行,一麵警惕地環顧四周,遇到來襲的落單兇獸便隨手砍翻。她則乾脆兩眼一閉,於他背上酣然入眠,就連激烈的打鬥都無法擾其清夢。待到夜幕籠罩天穹,她被饑餓與口渴喚醒,嚴重透支的他也撐到極限,再也沒有力氣繼續趕路了。   “你歇著吧。”   “夜裡有狗。”   “我能搞定。”   “那我睡了。”   簡單的對話後,他倒在地上瞬間睡著,而她則接過他的橫刀,一麵吃吃喝喝補充體力,一麵一絲不茍地專心守夜。當時的她還未完全覺醒,受傷的腿更是難以行動,可就在這樣的境況之下,她卻從容地砍翻了好幾條惡犬,甚至還細心地把犬屍丟得老遠,不讓蒸騰的煙霧影響到他和自己。當時間移至下半夜,惡犬的威脅徹底消失後,她為了讓他能睡得舒服,還把他的腦袋搬到自己的傷腿上。   時間過了一整夜。   她心無旁騖地堅守,他則始終入夢不醒。   待到天亮以後,他背著她繼續上路,她則再度沉沉睡去。   周而復始。   兩人途中總是一睡一醒,對話自然也就寥寥無幾。   有關那時的記憶,便主要來自於聽覺以外的感官。   「飽滿的胸脯,緊貼著他的後背,堅挺且富有彈性。」   「結實的臂膀,繞在他的脖子上,雙手則布滿厚繭,顯然經常做粗活。」   「女子的體香,混合著汗味,兼有淤泥與爛葉的臭氣。」   「不過無所謂,畢竟真的很好聞,總是讓人心猿意馬。」   沉浸在這樣的體驗中,他背著她一路前行。   時間過去兩天兩夜,李暮雨尋到了大部隊。   韓晴也得到精心照料,腿部的傷勢逐漸痊愈。   “我欠你一條命,得答謝你。”韓晴如是說。   “不必,大家都是過命的交情。”李暮雨如此答。   “那我就把這條命給青藤。”   “那我們以後就是同伴了。”   就這樣,韓晴加入了青藤,與眾人一道繼續南下。   ......   韓晴生於星巒省,是礦業家庭子女,自幼便與錘斧鋸鋤為伴,也練就了一身精湛的匠人功夫。她雖然讀書不多,卻完全稱得上心靈手巧,不僅深諳木藝與金工之道,還掌握著大量冷兵器製造法門,也理所當然地成了青藤的大工匠,同伴們打造戰鬥器械與生活用品。   “優質弓就別想了,材料達不到要求。”韓晴和李暮雨並肩而行,手裡還握著剛劈好的竹胎。“材料以毛竹為佳,但是咱根本找不見,紫竹和金鑲玉竹又太細,連能湊合用的剛竹都不多,目前想要量產根本不可能。”   “泠雨的冬天比較陰冷,不太適合毛竹生長。”李暮雨接過竹胎,兩手微微向內用力,發現竹胎受力均勻,已經具備了作為弓體的基本條件。“可是架不住你手藝好,爛材料也能做出好弓。”   “差得遠吶,剛竹還是吃不住勁兒。”韓晴對這竹胎很是不滿,沒有理會李暮雨的恭維。“按說新砍的竹子,至少需要陰乾一年,等水分流失以後再用。可這鬼地方氣候太潮濕,隻能用文火給烘乾,這樣竹子就會變脆......完了竹胎做好以後,外側要貼水牛角,內側要貼水牛筋,可泠雨就沒水牛......目前用的石猿心肌,柔韌性差點兒意思,這樣的弓壽命長不了,也不能給力氣太大的人用。”   “都鳥槍換炮了,已經很不錯啦。”想起一拉就斷的簡易弓,李暮雨忍不住對韓晴大加贊美。“條件有限,沒必要強求完美,反正狩獵矛比弓好使,弓的話先給那幾個神射手準備就行。”   一男一女邊走邊聊,不多時來到基地中心,見廣場上不知何竟擺上了棋盤。此時此刻,棋盤邊上圍了好幾十人,江白浪和童奕聰則相對而坐,正以碎石充當棋子激情對弈。   童奕聰麵色輕鬆,落子幾乎不用思考,彰顯著遊刃有餘的自信。   反觀江白浪捉襟見肘,每落一子都要苦想,明顯有些跟不上趟。   “不玩兒了!不玩兒了!”過得片刻功夫,江白浪懊惱地投子認負,朝鼓掌起哄的吃瓜群眾豎起中指。“笑什麼笑!誰行誰上啊!”   “江大哥,說話算數吧?”童奕聰微微探身,露出鬼魅的笑容。   “廢話!老子一言九鼎!”江白浪滿臉不忿,飛也似地跳起身來,朝人群的角落裡擺擺手。“你們四個!後邊兒免了吧!”   角落裡站著三男一女,聞言露出釋然的表情,隨即朝童奕聰感激地點頭。他們原本打輸了賭,被江白浪罰洗臭鞋臭襪子,卻被童奕聰用一盤棋贏了回來,由此對這個新同伴生出極大的好感。   幾名漢子圍了過來,將童奕聰高高拋向空中,歡聲笑語響徹基地內外,於炎熱的空氣中回蕩不絕。旁觀的韓晴心有所感,便隨手拎過一片薄板,又掏出隨身攜帶的小刀,蜷膝坐在地上刻畫起來。   韓晴性格外向,言談舉止爽朗乾練,做起活來更是認真利落。   可在某些場合,譬如專注刻繪的時候,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則會展現出不同的一麵。   韓晴最大的愛好,便是作畫與雕琢。   每當心有所感時,腦中開關往往會立刻閉合。   這個平素大大咧咧的女孩,也就切換到了另一種狀態。   就像現在。   蜷膝而坐。   執刀而刻。   仿佛置身於位麵之外。   “嗯......”   韓晴捧著薄板雕雕琢琢,宛如乖巧的美術生。   午後斜陽燦爛明媚,灑在她嬌俏的麵容之上。   沖淡了眉宇間的野性,平添了一縷恬靜的氣質。   映襯著粗糙的手繭,散發出樸實的美感。   過得良久,當人們各自離開廣場,韓晴才終於完成雕刻。   拂去薄板表麵的木屑,少女仔細端詳了一番,旋即露出滿意的笑容。   那是童奕聰被拋向天空的畫麵。   少年模樣俊俏,帶著古靈精怪的笑容。   看起來栩栩如生,仿佛那畫麵鐫刻了靈魂。   “齊活!”仿佛撥動了開關,韓晴驀地切換狀態,活蹦亂跳地站起身來,將手中薄板舉給李暮雨欣賞。   “真好看。”李暮雨麵帶笑意,眉目間盡是柔和,注意力卻沒在畫上,而是放在了韓晴的俏臉上。   “讓你看畫,看我乾嘛,我臉上有畫呀?”韓晴佯作不滿地撅起嘴。   “有啊,比你畫的還好看吶。”李暮雨眨眨眼睛,露出諧謔的笑容。   他沒有說謊。   因為在他眼裡。   無論作為工匠還是畫家。   她本就是那絕美的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