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什麼？”夏瓊饒有興致地問道。 　　“比如這天。”李暮雨言簡意賅。 　　“你是想說，這裡的環境和氣候很奇怪？”夏瓊嘗試解讀。 　　“今天終於確認了，這兒是迷霧海域裡邊。”想起大殿裡的記載，李暮雨皺起眉頭。“據我所知，迷霧海域能見度極差，那為什麼在泠雨裡麵，能看到這麼清澈的天空，還能看見這麼大的太陽月亮？” 　　“迷霧海域外圍霧淡，越往裡霧氣就越濃，站在船頭都看不見船尾。”對於李暮雨的疑問，夏瓊倒掌握著一些情況。“可真正來到海域的中心，也就是泠雨附近的區域，霧氣又會重新開始變淡。” 　　“就跟臺風風眼一樣，核心位置晴空萬裡？”李暮雨聞言瞠目結舌。 　　“隻是霧小了而已，總體還是光照不足，否則高空偵查早就探清楚了。”夏瓊扁了扁嘴，下巴慢悠悠地晃了兩下。“所以歸根結底，我也跟你一樣，想不明白為什麼泠雨裡麵會是這樣。” 　　“泠雨外麵什麼樣？”李暮雨非常確信，夏瓊不是被蒙眼帶進來的。 　　“泠雨在一個島上，一個大得誇張的島，說是一小片陸地也不為過。”夏瓊思忖片刻，開始憑主觀印象描述。“這座島九成以上的麵積，都被一個半圓形氣旋籠罩，你可以想象成一隻碗扣在地上。” 　　“氣旋......”李暮雨品味著夏瓊的話，腦中浮現出粗糙的概念圖。 　　“就像一個禁製，裡麵人出不去，外麵人進不來。”夏瓊補充道。 　　“那你咋進來的，我又是咋進來的......”李暮雨似乎發現了盲點。 　　“你是十萬個為什麼啊......” 　　夏瓊嘴巴一撅白眼一翻，順勢往李暮雨胳膊上一靠。 　　“姐說累了，讓姐歇會兒，你給姐哼個歌兒聽。” 　　夏瓊枕著李暮雨的肩膀，順勢托起對方的右手，於其掌心寫下幾個字。 　　「知道四十一局嗎？」 　　“......” 　　感受著掌心的字跡，李暮雨淺淺吸了口氣，表情也逐漸嚴肅了起來。他繼承了焦湧泉的資料，不僅僅知道超能人口局，也知道隸屬軍隊的靈能武裝部，以及被稱為“四十一局”的異能者事務管理局。 　　「神秘，強大，人少，權限高。」在李暮雨看來，若是貼麵耳語，應該也不會有旁人能聽到。可饒是如此，他還是選擇捧起夏瓊的手，一邊哼著悠揚的小曲一邊在對方掌心寫字。 　　「泠雨，秘密駐地，廢了。」夏瓊半閉著眼，模樣看上去很慵懶，指尖卻於李暮雨的掌心不斷劃動。為了節約溝通時間，她沒有追求語句的完整，一字一句都顯得極為簡練。 　　「你說過，別的呢？」若是以往，李暮雨想必會焦急催促，央求夏瓊將秘密一股腦抖落出來。可如今的他極有耐心，縱然腦中有千般疑問，也仍舊慢條斯理地寫著字。 　　「其他知道不多，有人也許知道，但不說。」夏瓊稍稍調整姿勢，將李暮雨的右臂攬入懷中。這樣的姿勢看起來相當曖昧，卻讓手底的書寫動作變得更加流暢與隱蔽。「去年，科研隊失聯，我們來找人。」 　　「你來冒險，我哥還真知道？」李暮雨挑了挑眉。 　　「他知道，攔不住，哭半天。」夏瓊側過腦袋，露出短暫的鬼魅笑容，隨後又很快恢復平靜。「最初情報：泠雨封閉，不進不出。局裡命令：周圍搜索，不要靠近。後被攻擊，全軍覆沒，我逃進泠雨入口。」 　　夏瓊表情隨意，寫字寫得也很慢，然所述內容卻絕非這般平淡。 　　李暮雨很難想象，對方這副表情背後，到底隱藏著怎樣慘烈的故事。 　　恰逢此時一曲哼完，他便順勢清清嗓子，然後換了首曲子繼續哼。 　　「入口什麼樣？」 　　「紅色漩渦。」 　　「細說。」 　　「臨時存在，不穩定通道。能把人吸進來，傳到泠雨裡麵。」 　　「明白。」 　　李暮雨思緒流轉，回到身陷泠雨之前，當時他和唐威戴著頭套，卻仍能察覺到外部的彤芒，而當頭套被氣流刮掉以後，整個視野更是被猩紅籠罩，隨後便在極短的時間內失去意識。 　　原來是這麼進來的。 　　李暮雨心中了然。 　　「可以出去，不是盲目樂觀。」李暮雨略微調整坐姿，抻抻被攥得有些發麻的胳膊，然後繼續捏住夏瓊的手寫字。「那部電影，有人見過兇獸。」 　　「失蹤者，逃出去，提供了素材。」夏瓊輕輕點頭，準確把握住了李暮雨的意思。「綁你的，打我的，可能是一夥。失蹤者裡，可能有他們的臥底。」 　　寫完這些字以後，夏瓊鬆開了李暮雨的手，這場秘密對話也便告一段落。其時夜色已深，姐弟倆感覺有些困倦，便準備回廢樓裡麵休息，而當他們走到樓門口的時候，卻見有人正站在墻邊的陰影裡望著他們。 　　“怎麼沒去歇著？”見墻邊那人是韓晴，李暮雨略感詫異地問道。 　　“透透氣。”韓晴微微偏頭，隨口敷衍了一句，目光始終落在夏瓊身上。 　　“你們先聊，我去睡啦。”望著韓晴那不冷不熱的眼神，夏瓊露出心領神會的笑容，旋即自顧自往樓裡走。 　　“等會兒一起唄，正好給你介紹一下。”李暮雨沒納過悶來，自忖夏瓊和韓晴還不熟悉，還準備幫著兩人引薦一番。 　　“明兒吧，祝你好運呦。” 　　“祝我好運？什麼鬼......” 　　夏瓊慵懶地抻了抻胳膊，旋即頭也不回地走掉了。 　　李暮雨猶自不明所以，卻見韓晴板著臉貼了上來。 　　“你倆認識挺久咯？” 　　“嗯，認識有些年了。” 　　“關係挺不錯吶。” 　　“嗯，原先她住首都西郊，我周末沒事兒就去找她......” 　　李暮雨對答如流，幾乎都沒過腦子，隨後才察覺氣氛有些異樣。他滿心疑惑地瞇起眼睛，想看清韓晴此時的表情，卻見少女漫不經心般地移開目光，眉宇間似有莫名的情緒隱隱纏繞。 　　“嗨！什麼跟什麼呀！”短暫的沉默之後，李暮雨靈光一閃，終於想明白事情的緣由，便急忙向韓晴解釋起來。“人家是我姐姐，都快大我一輪兒了，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樣！” 　　“想什麼了我，我什麼都沒想，用得著跟我解釋麼。”韓晴雙臂抱胸，稍稍側了側身子，把後腦勺留給李暮雨。“還半夜散步......還抱一塊兒唱歌......有這麼勾肩搭背的姐弟麼......” 　　“......” 　　聽了韓晴的話，李暮雨登時語塞，心知剛才的樣子被看了個真切。倘若隻與自己相關，李暮雨倒不介意與韓晴分享，然此事終究涉及夏瓊的秘密，他無論如何也不好與旁人交底。 　　“太長時間沒見，高興過頭兒了嘛！”李暮雨滿臉討好地去抓韓晴的手。 　　“別碰我。”韓晴柳眉倒豎，隨手甩開李暮雨，嘴巴撅得能掛二斤油瓶。 　　“你聽我說嘛，她男朋友是我學長，在研究院當研究員呢。”李暮雨鍥而不舍，雙手扶住韓晴的肩膀，真摯誠懇地盯著少女的俏臉。“人倆男才女貌，住一塊兒好些年了，跟兩口子沒啥區別，還能看上我這小屁孩兒！” 　　“真的？”韓晴似是半信半疑。 　　“真的！”李暮雨使勁點了點頭。 　　“可我咋覺著，你抱她的時候那麼起勁兒呢......” 　　“當初背你逃命的時候，可比這個帶勁兒多了......” 　　“去死！” 　　韓晴杏目圓睜，羞惱地推開李暮雨，眉宇間的芥蒂隨之消散。 　　見韓晴終於釋然，李暮雨會心一笑，便準備攜對方回樓裡休息。 　　“其實吧，我是有話想跟你說。”韓晴忽然說道。 　　“嗯？什麼事兒？”李暮雨略感好奇地問道。 　　“下午你老是在忙，我一直沒找著機會，就尋思等睡覺之前再說。”韓晴挺直腰桿，雙手交叉握於身前，語調逐漸變得認真起來。 　　“嗯，你說，我聽著吶。”望著鄭重其事的韓晴，李暮雨隨之正經起來，也終於明白對方為何在樓外等候。 　　“我想說，中午那事兒，我能瞧得出來，大家的看法不一樣。” 　　“......” 　　“可是在我看來，你做得非常對，也做得非常好，換我也會這麼做的。” 　　“......” 　　“我估計你沒指望過，但你肯定夢見過吧，能有這麼一天。” 　　“......” 　　“我不敢說我懂，但光是憑空想想，就覺得你真的很不容易。” 　　“......” 　　“不管別人怎麼想，我都是支持你的。以及，恭喜你，大仇得報。” 　　麵對韓晴的娓娓道來，李暮雨唯有沉默相對，心中漾起莫名的情緒。雖然少女沒多解釋，可他心裡自然清楚，對方口中所指的事情，正是發生在今天午間的那場戰鬥。麵對那隻過路的石猿，他用殘忍的手段施以虐殺，由此換來同伴們神色各異的眼光。 　　有人不明前因後果，找書苑 www.zhａoshuｙuan.ｃom 對他的行為頗有不解。 　　有人略知那段過往，對他抱有同情與憐憫。 　　有人支持他的做法，也有人對此報以不屑。 　　更有人被這番舉動嚇到，繼而對他本人產生畏懼。 　　對於眾人的百種看法，李暮雨固然都能理解。 　　可唯獨眼前的少女，給了他真正想要的東西。 　　最最真切的共情，最最誠摯的疼惜，最最堅定的認同。 　　“小晴，謝謝你，聽你這麼說我真的很開心。”望著那澄澈剔透的瞳眸，李暮雨霎時間百感交集，旋即張開雙臂抱住韓晴，輕撫少女玲瓏緊致的腰背。“這幾天會比較忙，等咱們回基地以後，我想好好看你畫畫兒。” 　　“嗯，等回去的，我天天畫給你看。”韓晴抵著李暮雨的心口，俏臉上露出短暫的笑意，而後像條小魚般從對方懷裡溜了出來。“另外你老實回答我，夏瓊真就隻是你姐姐？” 　　韓晴負手而立，與李暮雨相隔一步之遙，柳眉下方的杏目波光流轉。 　　李暮雨聞言挺起胸膛，右手指尖抵住太陽穴，嚴肅的模樣煞是認真。 　　“我發誓！說假話天打雷劈！” 　　“切！凈廢話！你又不怕雷劈！” 　　韓晴吐了吐舌頭，扭頭跑進廢樓裡。 　　李暮雨留在樓門口，注視著少女的背影，直至其消失於視線盡頭。 　　他舉目仰望夜空，回憶著方才的對話，臉上不覺露出溫暖的笑容。 　　「我好像越來越沒臉沒皮了......」 　　青藤掌門人咧了咧嘴，隻覺這樣的改變倒也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