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進入十二月初。 已是北半球的隆冬。 誠如去年的幸存者所言,泠雨的冬天的確非常冷。 凜風呼嘯疾掠,霜雪招展紛飛,奔流的溪河早已盡數成冰。 時至紀元七世紀,現代文明長足發展,冬季取暖早已不再是問題。依托於現代熱力係統,人們即使身處最寒冷的時節,也能穿著短衣短褲在屋裡晃悠。可對失蹤者們來說,遠離現代文明的嚴冬,無異於是一次嚴酷的考驗。 人類無論覺醒與否,若沒有合適的容身之所,大都沒法挨過漫長的嚴冬,無非隻是早死晚死的區別。就連那些恐怖的兇獸,都被嚴寒影響了行動能力,紛紛陷入低能耗的生活狀態中。 萬物開始滯澀。 那些落單的零散失蹤者,想必難以活到明年春天。 隻有具備一定規模的組織,才有足夠的力量對抗嚴寒。 東北部近郊,太陽湖南側。 這片棗核型的河穀,是烙魂的勢力範圍。 河穀原本鬱鬱蔥蔥,入冬後則衰草枯楊。 直至昨夜一場降雪來襲,便化作銀裝素裹的模樣。 如今已是休耕期,穀裡的河水結了冰,日常勞作也接近停滯。男女老少蜷縮於屋內,周身披著厚實的衣物,坐在燒得正旺的火炕上,借由一杯杯粗茶與一段段閑話消磨時光。 對於烙魂諸人來說,泠雨的冬天很清閑,幾乎清閑到了無聊的程度。 可在這份無聊之中,卻蘊含著脈脈溫情,兼有新生的希望蓬勃散逸。 “啊~~~呀~~~” 房間的角落裡,少婦梓檀盤膝而坐,懷裡抱著不滿半歲的兒子。 小娃娃咿咿呀呀,藕節般的小腿使勁亂蹬,兩隻手緊攥著母親的前襟。 少婦紫檀滿臉寵溺,輕輕拍打男嬰的後背,哼著小曲想要哄兒子入睡。 隻可惜事與願違,小娃娃哭得更加厲害,令這位年輕的母親頗為無奈。 “寶貝兒欸,奶奶抱會兒唄!” 吉秀娟兩鬢花白,手中捧著粗布與針線,正自耐心細致地納鞋底,聞聲則從紫檀懷裡接過男嬰,口中唱起源自世紀初的民謠。小娃娃哭喊不止,聽起來有些吵鬧,可屋內諸人非但不以為意,反而借此品嘗到濃鬱的生機,就連無聊的心情也隨之歡快起來。 “糧食收成沒想象中多,堅持到開春兒不太夠。”屋外的房簷下,白勛迎風而立,手中拂塵規律地左右擺動,將不斷飄來的雪屑扇到遠處。 “饕餮欲大家控製得不錯,多吃點兒肉也無妨。”丁憶手持長鎬,站在師父身旁,周身氣息愈發強大,料來修為已經更進一籌。 “不能大意,能降解靈霾的人太少,所以終歸是個積少成多的事兒。”白勛側過身來,拍了拍丁憶的肩膀。“要是人人像你這樣,都能突破到靈元期,為師也就不用操這份兒心了。” “我帶著大家多努力!”丁憶使勁攥了攥拳頭。 “這股心氣兒很不錯,但也別忘了腳踏實地。”白勛表示鼓勵,同時露出無可奈何的笑容。“靈元期要是那麼容易,就不至於成為分水嶺,卡死一大票修行者了……說起來,今年比去年還冷。” “嗯,我感覺雪也比去年多。”丁憶於旁附和。 “欸,你還記不記得,去年獸潮是啥時候?”白勛忽然問道。 “好像也是深秋吧,跟去年差不多。”丁憶回憶片刻後說道。 “看來確實是周期性的,可能泠雨各地都有。”白勛有所明悟。 “回頭去給九天幫提個醒吧,順便交換一波情報。”丁憶提議道。 “九天幫不懼獸潮,容易遭殃的是小組織。”白勛有些擔心地說道。 “像鷹巢那樣的?混球兒們死光了最好!”丁憶聞言眼神驟然冰冷。 “為師也不盼他們的好,但鷹巢大概死不掉的。”聽了徒弟的話,白勛緩緩搖頭。“鷹巢遠比不上咱們,但是規模也不算小,裡麵又全是好戰之徒。雖然不一定能不死人,但是頂過獸潮問題不大。” “嗯,像我之前出門,碰到的那個靈能奇兵,撐過獸潮也不是難事兒。”丁憶方才隻是在說氣話,也知師父所言不虛。“就是那群人吧,我勸也都勸了,可惜他們不聽。” “嗨,就算強如‘五色土’,最後不也都落得個支離破碎。”念及丁憶口中的靈能奇兵,白勛隻覺得有些惋惜。“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他們這是要自取滅亡的。” “可是師父,要說實力的話......”丁憶有些欲言又止。 “沒錯,跟當時的五色土比,現在的咱們鐵定更強。”猜到徒弟的想法,白勛順著話頭往下說。“要是加上九天幫,也許勉強可以試試。可一來人家誌不在此,二來就算真能殺出去,你想想總共得死多少人。” 白勛說到這裡,下意識發出一聲嗟嘆,隱隱蘊含著悲涼之意。 “退一萬步說,就算咱能離開泠雨,可生活還能回得去麼?” “......” “小憶,不管咋樣,都已經回不去啦,安心在這兒生活吧。” “......” 丁憶瞳仁微顫,嘴唇幾度開合,最終選擇沉默不語。 白勛亦未多言,徑自推門進屋,將風雪關在了門外。 西部遠郊。 一座廢棄的村落內。 這裡原本是間寬敞的穀倉,如今卻被翻修改造成住所。 屋子的中心位置,擺著一隻大油爐,有油脂正在罐腔內熊熊燃燒。粗大的煙囪密封不牢,在往室外滾滾排煙的同時,也難免將少量廢氣漏進屋內,令整間穀倉都充斥著淡淡的異味。 “呼......” 米罡感覺有些憋氣,便穿好衣服走到戶外,見數百條漢子正在跑圈。 明明是嚴寒凜冬,他們卻絲毫不懼嚴寒,每個人的臉上都煥發著紅光。 “兄弟們!!!我們的名字是什麼?!”司馬日天在空場中心吶喊。 “無敵至尊!!!狂霸九天!!!”正在跑步的漢子們嘶聲回應。 “我們是什麼人?!” “正義的使者!!!” “我們的目標是什麼?!” “守護世界!!!” “我們有多強?!” “泠雨最強!!!” 這些口號近乎洗腦,外人聽起來吵鬧至極,可米罡對此卻早已免疫。少女左耳朵進右耳朵出,拎著鴨頭杖在雪上寫寫畫畫,直到漢子們終於結束了操練,才將司馬日天拽到不遠處的屋簷下。 “爐子一直漏煙。”米罡不無擔心地說道。 “湊合湊合用唄!”司馬日天不以為意。 “那煙可是靈霾!” “靈霾就靈霾唄......” “你再說!” “好好好!回頭想法兒補補!” 見米罡皺眉瞪眼,司馬日天急忙賠笑,作勢要叫人來搞維修。 米罡也懶得理他,就隻輕輕哼了一聲,便自顧自地賞起雪景。 其時風雪初晴,太陽自雲端探出腦袋,將光輝灑向地麵的皚皚白雪,盡目流光的四野一時間美不勝收。米罡卷起淡黃的長發,於腦後盤成一個發髻,配上頭頂的兩條紅色絲帶,宛如一朵黃瓣紅葉的新蕊。 “小米,咱倆來泠雨多久了?”司馬日天忽然問道。 “要沒記錯,到春天就兩年了。”米罡思忖片刻後回答。 “光陰荏苒,時光匆匆啊。”司馬日天沒來由大發感慨。 “最開始就咱倆,現在拉扯起這麼大個攤子。”米罡同樣唏噓。 “為了世界的安寧,吾輩來年更需努力!”司馬日天豪情萬丈。 “真想好好努力,你就該聽我的,找個地方踏實種地......” “小米啊,我說過很多次了,救人性命十萬火急......” “行行行,不跟你掰扯這個!” “嗨,咋還不高興了呢......” 對於組織的發展方向,兩人各有不同的看法,司馬日天主張馳騁泠雨,一麵攜大部隊整體遷徙,一麵順道搭救落難之人。米罡更傾向於找地方紮根,一麵創造穩定的生活條件,一麵派出巡邏小隊四處集結失蹤者。 兩人各有各的理,誰也沒法說服誰。 米罡不想浪費時間,轉而聊起了別的事。 “那倆孩子跟著荀焱楓,現在也不知道怎麼樣了。” “荀焱楓是靠譜兒的人,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跟著靈能奇兵錯不了!” “但願如此,希望他倆能順利找到想找人。” “有誌者事竟成,他們一定能得償所願。” “嗯,我也覺得可以。” 聽了這番豪言,米罡緩緩點頭,旋即下意識抬起左手,將散亂的發絲攏到鬢角後麵,厚實的長袖冬衣便滑落寸許,白皙的藕臂隨之暴露於空氣中。司馬日天原本輕鬆寫意,見狀則使勁瞇起小眼睛,而後伸手抓住米罡的皓腕,將少女的衣袖使勁卷了幾下。 米罡的左臂表麵,留著淡淡的疤痕,上看去應是早先的燒傷。作為九天幫的至強者,米罡盡管恢復能力過人,可那片傷疤卻依舊堅挺,時隔數月也沒能完全消退。 “還疼不疼?”司馬日天平素大大咧咧,此時卻顯得有些心疼。 “都多久了,早不疼了。”米罡難得露出笑容,示意自己不打緊。 “那幫宵小,當真歹毒!”司馬日天麵朝北方,難得露出些怒容。 “趕明兒北上的時候,再去找那幫土匪聊聊。”米罡眼中精芒四射。 “宵小之輩,不足為慮,何須咱們親自動手!”司馬日天大手一揮,露出難以言說的霸氣。“他們若能幡然悔悟,尚有浪子回頭的機會!倘若一意孤行,那便是多行不義必自斃!” “斃個屁啊!得咱自己動手才能給斃了!”米罡翻了個大大的白眼。 漏雪的房簷之下,兩位首領猶自喋喋不休。 氣味嗆人的穀倉裡,則是一派歡騰的聲音。 原本清冷的冬日,也因此充斥了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