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中旬。 泠雨進入了仲春時節。 這是一個多雲的下午。 青藤基地內一切如常。 由於氣溫持續攀升,人們紛紛脫掉皮襖,換了相對輕薄的春裝,而少數愛美的年輕女子,甚至提前穿上了粗製麻裙。伴隨著愈發濃烈的春意,萬物重新煥發出勃勃生機,越冬的青藤也逐漸活躍起來。 “咳咳......咳咳......咳咳......” 李暮雨倚在東樓門口,望著各自忙碌的人們,臉上浮現出欣慰的笑容,旋即控製不住地輕咳了幾聲。明明是春暖花開的時節,他卻依舊裹著厚衣服,臉色看著也不太健康。 自打進入血欲期後,李暮雨便很少生病。 之所以變成這樣,自然是事出有因。 遙想幾天以前,李暮雨帶隊外出狩獵,被一頭豬形兇獸撞傷,歸營途中又淋了場涼冽的春雨,拖著疲憊之身回到基地便開始發燒。所幸他如今修為有成,體質較凡人時期不可同日而語,在床上靜養一天便徹底退了燒。 按照青藤的規矩,傷病員總能受到優待,所以李暮雨不僅住著單間,連飲食都是規格極高的病號餐------上好的飛龍肉塊、爽口的鮮榨果汁、富含靈能與糖分的流雲麥餅、以及十餘種野菜混合熬製的菜湯。 喝掉了菜湯和果汁,李暮雨隻覺狀態好轉,便將流雲麥餅揣進胸前口袋,捏著飛龍肉塊來到東樓門口透氣。恰逢韓晴路過,見狀登時鼓起腮幫子,便要把戀人往屋子裡麵推。 “你總得讓我透口氣兒吧......”李暮雨連連告饒,順手揪住韓晴的雙頰,將那張俏臉扯成了大餅。 “瞅你那嗓子啞的!”韓晴噗地一聲漏了氣,倒也沒再勉強李暮雨,扭頭在戀人身旁坐下。 年輕的男女並肩而坐,於仲春午後輕聲閑聊。 你儂我儂的情話之中,也摻雜著瑣事的討論。 “小陳昨天也差點兒挨揍,多虧趙霜瞧見攔下來了。”李暮雨掰了些飛龍肉塊,隨手塞進韓晴嘴裡。 “我也聽說了,簡直神經病。大半夜賞月,還跑樓頂上。”韓晴邊咀嚼邊說話,口中的聲音含混不清。 “擱原先倒是無所謂,關鍵現在容易誤會。”李暮雨搖頭輕嘆,隻因一個多月以來,他們始終都沒能抓住內鬼。 “要再這麼下去,內鬼咋樣兩說,大夥兒先崩了。”韓晴撿起個石子,鉚足力氣丟出老遠。 李暮雨和韓晴閑聊時,有一隊人馬返回基地。 推車上滿是新鮮的戰利品,正是由費水率領的狩獵隊。 遠遠望見樓門口的男女,費水隔空嚷嚷了幾嗓子,三步並兩步跑過去。跟李暮雨簡單交代幾句,他便脫了上衣跑去沖涼,至於清點物資之類的雜活,則留給了劉一堰和周允媚等人。 “我跟柳琴說一句,讓她找人來清點,你們趕緊歇著吧!”李暮雨見整支隊伍都麵帶疲相,便啞著嗓子喊了一句。 “暮雨當家,你生病了?”周允媚聞聲豎起耳朵,小跑著來到樓門口。 “小問題,歇兩天就好了。”李暮雨抬起手掌,為周允媚擦掉臉上的泥。 “啊!等我一下!”周允媚左拳捶右掌,沒頭沒尾地甩下四個字,旋即一溜煙地鉆進東樓。 “這乾啥呢......”李暮雨滿頭霧水,扭臉見劉一堰迎麵走來,手裡還拎著半截樹古怪的杈子。 “酥油鬆?!哪兒撿的?!”盯著那濕漉漉的枝杈,韓晴登時兩眼放光。 “還真是好東西啊?”劉一堰聞言同樣麵露喜色,扭頭朝西邊指了指。 據劉一堰的描述,先前歸營的途中,他和周允媚發現了一顆奇怪的死樹。其時隊伍幾近滿載,又無人認識這是何物,他們不想誤將廢料運回基地,便順手砍了截樹杈回來鑒定。聽了劉一堰的話,韓晴忙不迭開始科普,直言此物名叫酥油鬆,是燒製靈墨錠的上好原材料。 放眼整個泠雨,酥油鬆都極為罕見,青藤的庫房裡更是全無存貨。韓晴深知泠雨環境濕潮,偏偏酥油鬆又不太耐腐,唯恐白白浪費掉那顆死樹,便有心想讓劉一堰為自己帶路。可她轉念又想到,對方才剛剛狩獵歸來,此時必定已經疲憊不堪,因此有些不太好意思說出口。 “等會兒我陪你去就完了。”李暮雨看出了韓晴的心思,又不想讓劉一堰操勞,於是急忙開口勸道。 “拉倒吧你,病都沒好呢,又不知道地方。”韓晴下意識推辭一句,語氣卻沒有那麼堅定。 “這麼重要的東西,咱得趕緊拉回來!”劉一堰倒很爽快,毫不猶豫地答應下來。“暮雨當家,沒事兒的,我們不累。反正也沒多遠,你就好好休息吧,我們倆帶韓晴姐去。” “那就辛苦你倆了,正好老邢他們閑著,讓他們推車跟你們去。”李暮雨也沒推辭,當即對劉一堰表示感謝。 三人說話之間,周允媚跑回樓門口,朝李暮雨遞了一隻木杯。 李暮雨伸手接過,見杯中盛滿薑末,分明是杯熱騰騰的薑水。 “嗨,我又不是宋蕓......”李暮雨哭笑不得。 “病號兒就得多喝熱水!”周允媚撅起小嘴。 望著女孩倔強的表情,李暮雨瞬間敗下陣來,老老實實地開始喝水。冒白霧的薑水緩緩入喉,於熱辣之中帶著土腥味,令他下意識擠了擠眼睛,而熱流也隨之傳遍百骸,讓渾身的毛孔都開始舒張。見掌門人開始發汗,旁觀的周允媚咧開嘴角,瓷娃娃般的小臉上浮現出天真的笑容。 “暮雨!過來一下!”有女子的喊聲傳來,是柳琴站在一間農房門口,隔著老遠的距離呼喚李暮雨。 “這就來!”李暮雨放下喝了一半的薑水,先是在韓晴臉上親了一口,隨後扭頭朝農房方向跑去。 “倒是先把飯吃了呀!”周允媚小嘴噘得老高,抓起被丟下的營養餐,就要給李暮雨送過去。 “沒事兒,他忙完就吃了。咱也準備出門吧,爭取晚飯之前回來。”韓晴自忖柳琴有正事相商,便笑著拽住周允媚的胳膊。 狹窄的農房裡,柳琴捏著一隻小瓶,心滿意足地哼著小曲。 李暮雨湊近一看,見瓶中裝有澄清溶液,視之無色嗅之亦無味。 “喏,你拿回來的腺體,提純後的分泌物。”柳琴晃了晃瓶身。 “怎麼個效果?”李暮雨接過小瓶,借著窗口的陽光端詳起來。 “確實能乾擾感知,難怪你發現不了。”柳琴解釋道。 “這鬼東西也是絕了。”李暮雨聞言聳了聳肩膀。 遙想去年深秋,李暮雨奔襲尋人時,曾與一種四足兇獸交過手。那怪物長逾八米,渾身生滿遒勁的肌肉,口中長有兩根巨大的獠牙,體表的皮膚生得白皙光滑,被他和他的同伴們稱作“大野豬”。通過那次交手,青藤諸人發現其戰力不俗,危險程度與飛龍旗鼓相當,若置身開闊地帶則更加兇悍。 作為青藤頂尖戰力,李暮雨已是血欲期巔峰,距靈元期僅僅一步之遙,自認即便無法輕鬆單殺,然帶隊圍獵“大野豬”絕非難事。可任誰都沒有想到,那怪物明明體型龐大,卻具備類似變色龍的能力,竟能與周遭環境完美融合,不到近處幾乎發現不了異常。 前幾天的狩獵中,李暮雨因為掉以輕心,毫無戒備地接近一塊“山巖”,險些被那長腿的“山巖”拱死,卻也給了青藤諸人反應的時間。大家通力合作,迅速擊殺了冒頭的兇獸,待大野豬的屍體蒸騰殆盡,便得到了一大堆豬肉豬皮,以及一塊沾滿古怪分泌物的腺體。 “如果塗在織料上,應該能提供反偵察效果吧?”李暮雨有所猜測。 “正在研究,感覺還能反過來用,提高我們的感知力。”柳琴如是說。 “那敢情好,真要能這麼用,你就如虎添翼了。”李暮雨頓覺未來可期。 “另外豬皮試過了,估計是因為死了,已經沒法變色了。”柳琴兩手一攤。 “可惜了,不然裹在身上,比迷彩都好使。”李暮雨有些惋惜地咋舌。 “總歸不會浪費的,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最不濟拿去熬膠。”柳琴倒看得比較開。 “對了,正式命名就叫‘變色豬’唄?”李暮雨提議道。 “你這起名水平也是沒誰了......”柳琴聽罷無語凝噎。 “簡單易懂,有啥毛病。”李暮雨據理力爭。 “隨你隨你......”柳琴懶得和李暮雨掰扯。 談完正事以後,李暮雨與柳琴道別,獨自返回基地東樓,發現韓晴等人已經離營,而自己吃剩下的營養餐還擺在樓門口。先前他喝湯喝果汁,乾貨總共也沒吃幾口,此時隻覺腹中有些空乏,便捧起沒吃完的飛龍肉塊大快朵頤。 “欸,小雨,問你個事兒。”夏瓊在這時走了過來。 “咋了姐?”李暮雨嚼著肉塊,口齒不清地嘟囔道。 “咱有滸參麼?”夏瓊開口問道。 “啊?滸參?沒吧?”李暮雨一臉懵。 在烈陽共和國,滸參是名貴保健品,能夠生經養血補氣益肺。滸參出產量始終不高,而自打身陷泠雨以來,李暮雨更是再沒見過這玩意,也同樣想不明白夏瓊為何問起這事。 “別的參行麼?或者薑呢?”李暮雨會錯了意,隻道夏瓊需要些補品,便拿起盛著薑水的木杯晃了晃。 “別的不用......這啥?”夏瓊正準備返回樓裡,扭臉卻聞到股土腥味,當即伸手取過木杯。 “薑水啊。”李暮雨吃完飛龍肉塊,便要去啃那角流雲麥餅。 “......別!”夏瓊瞇眼輕嗅,突然瞳仁收縮,抬手拍掉流雲麥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