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乾嘛非得那麼說話。” “這樣才能讓大家提氣。” “我可不想讓你當靶子。” “不說這些我也是靶子。” “反正我聽著不舒服......” 臨近黃昏。 基地南端。 李暮雨和韓晴正自閑聊。 眼見戀人情緒不佳,他有心想調節氣氛。 奈何自己也有些沉重,始終都沒法找準狀態。 “碰見這種事兒,大家的反應其實都差不多。”夏瓊不知何時走來,隨手撚了撚韓晴的烏黑短發。“先是悲傷和憤怒,想明白以後會害怕,這些都是無可避免的......但既然恐懼會引發猜忌,侵蝕人與人之間的信任,那不如讓怒氣幫著沖一沖,然後立場堅決地做個表態,所以小雨的發言思路其實挺好的。” “其實前半段吧,我也沒太過腦子,基本上是自由發揮。”李暮雨捏著根枯枝,兩隻手來回彎折。“彭哥和白浪,我們一起創立了青藤,一起闖過了多少次艱難險阻......我是真沒想到,他倆沒死在兇獸嘴裡,沒死在土匪惡棍手裡,偏偏這麼莫名其妙地死在‘自己人’手裡......大家需要發泄,我又何嘗不是。” “你眼睛紅得厲害。”夏瓊打量著李暮雨,忽然拎起一隻水桶。 “我知道,饕餮欲鬧的。”李暮雨搖了搖頭,沒去看水麵裡的倒影。 先前通報情況時,李暮雨便已注意到,大家的狀態普遍有些反常。很多人眼睛紅得厲害,情緒也激動得有些過頭,甚至出現了打砸東西的情況。他理解悲憤是人之常情,卻知那些明顯失當的反應,實則是被饕餮欲放大後的結果。 作為血欲後期異能者,李暮雨同樣難逃其害。 “我這心裡邊兒吧,感覺跟螞蟻在爬似的,就特想知道是誰乾的。”李暮雨掰斷了枯枝,將其中半截放在嘴裡,咬出一排整齊的牙印。“給丫揪出來,把皮剝一剝,骨頭拆一拆,肉剁成臊子,肥中不帶瘦,瘦中不帶肥......平時不遇見事兒吧,也不會有這種想法,偏偏遇到事兒了吧,又容易覺得這麼想挺正常......我擔心時間一長,大家真容易被帶溝裡去。” “能意識到這點已經挺不錯了,以後也不容易被饕餮欲牽著鼻子走。”夏瓊聞言微微一笑,隨手將水桶丟到地上。“饕餮欲日積月累,開始屁事兒沒有,慢慢就會越來越嚴重了......最根本的解決辦法,還是讓大家凝結靈元,這點你心裡有譜兒就行……反正兩者相害取其輕,既然現在信任危機更麻煩,倒不如好好利用這股過剩的憤怒。” “我看你就完全沒事兒。”韓晴盯著夏瓊的臉,忽然意識到某些問題。 “我心態好,又比較冷血,看見這些不上火。”夏瓊瞇眼笑了起來。 “利用憤怒隻是權宜之計,短時間可以長時間不行。”李暮雨沒管明顯在搪塞的夏瓊,摟住有些懵圈的韓晴,自言自語般念叨起來。“關鍵還是抓內鬼,隻有內鬼抓住了,這事兒才能算完。” “跟在國內的時候比,真是長大了不少啊。”夏瓊欣慰地點了點頭。 “沒事兒了,你先去歇著吧。” “謝謝暮雨哥!謝謝暮雨哥!” 一名少年誠惶誠恐,朝李暮雨連連躬身,旋即一溜煙地跑進東樓。 李暮雨則輕輕擺手,示意巡邏隊繼續工作,而後朝唐威嘆了口氣。 “要不是言鸛瞅見了,他保準先挨頓胖揍。”唐威無可奈何地搖搖頭。 “大夥兒最近神經過敏,現在看誰都像是內鬼。”李暮雨兩手一攤。 “抽空跟大家說說吧,也別太疑神疑鬼了。”唐威提出自己的想法。 “沒用,一天揪不出內鬼,就一天消停不了。”李暮雨直指問題根源。 其時已是二月中下旬。 最近一個月來,青藤相對太平。 再沒有人莫名其妙地翹辮子,同時也意味著內鬼再沒冒頭。 剛出事的那幾天,青藤進入緊急狀態,幾位首領不舍晝夜,以最快速度進行了人員排查,卻沒發現什麼有價值的線索。同時由於條件所限,夏瓊的屍檢工作陷入僵局,而毒劑溯源工作也同樣進展緩慢。 眾人忙活了好幾天,始終都沒揪出內鬼。 無奈隻得做好持久戰的準備,組織的運轉模式也有所調整。 首領分工方麵,柳琴開始介入生產任務,唐威和聶宸淵接管了新人培訓。對於新接手的工作,這三人還不算特別熟悉,所幸前任的基礎打得紮實,倒也無需他們太過勞神費心。 青藤紮根南郊後,眾人將附近犁了個遍,周邊地區原本再無兇獸,可是自打今年開春以來,獸群卻又如雨後春筍般冒出頭來。鑒於兇獸密度回升,首領們出於安全考慮,便暫停了遠途狩獵行動,更多依賴一兩天即可往返的短途狩獵。 由於泠雨危機四伏,青藤一向注重對外防衛,可內部防控卻有很多漏洞。這次出了問題以後,組織內部安保全麵升級,不僅加強了晝夜值守力量,還為廚房配備了專職護衛,防止出現毒從口入的慘劇。 為了大家的安全,也為了自己的性命,眾人近日來恪盡職守,時刻警惕著基地內外的可疑情況。得益於全體成員的付出,青藤的內保工作上了新臺階,可由於內鬼遲遲沒有被找出來,大家的壓力與焦慮感也難免與日俱增。 先前通報情況時,李暮雨曾當眾許諾,願意無條件信任每個人,並且誓將始作俑者繩之以法。其時正值疑慮叢生的關頭,這番話無疑是一顆定心丸,可在時間不斷流逝的過程中,掌門人的豪言也正在失去安撫效果。 最近這些天來,巡邏隊伍敏感過頭,不止一次抓到過“內鬼”,最終卻全部被判定為烏龍。至於多數組織成員,在未知的潛在危險麵前,也更願意相信親近之人,由此則直接造成了社交圈的萎縮。 聶宸淵成了私人保鏢,不舍晝夜地守護柳琴。 童奕聰隻要沒有緊急工作,便會跟義兄義妹擠在一起。 言鸛和楊恭向來私交甚密,最近則習慣共同執行任務。 劉一堰和周允媚天天綁在一起,做到了字麵意義上的形影不離。 李暮雨若非先前誇下海口,恐怕也都想時刻傍著熟人。 “感覺一旦有了懷疑,後麵就剎不住車了。”唐威愁容滿麵。 “疑之始,信之歿,人性使然。”李暮雨似是對此早有預料。 “那咱現在怎麼辦?”唐威攥了攥拳頭,看起來心煩意燥。 “沒轍,盡力維持秩序,盡快抓住內鬼。”李暮雨言簡意賅。 已是黃昏臨近,大地盡目赤橙。 兄弟倆在基地裡巡視,身側拉出長長的陰影。 視線所及的範圍內,碎石瓦礫零零散散。 有藤蔓堪堪越過嚴冬,正從地縫中緩緩復蘇。 被將殞的夕陽籠罩其中,青綠便化作詭異的慘紅。 不知不覺之間,工坊近在眼前。 韓晴剛剛完成工作,正坐在大門外休息。 遠遠望見自家男友,便微笑著迎了上去。 “我再巡巡,你陪她吧。”唐威適時退開兩步。 “嗯。”李暮雨微微頷首,上前牽住韓晴的手。 一個照麵的功夫,原本的兄弟巡邏,變成了情侶散步。 年輕的男女肩並肩,腳踩著耕田的邊界,自西向東緩緩前進,隻見勞作的人們已經開始收工。早春的作物發芽抽穗,隱隱有了呼之欲出的架勢,預計很快便要開始茁壯成長。 諸多農事似乎沒受影響。 今天的收成興許會更好。 望著欣欣向榮的一切,兩人默契地沒有說話。 就隻沉默地手挽手,踩著春泥一路向前。 途經基地東南側的某間平房時,則剛好撞見了劉一堰和周允媚。 兩個孩子貼著墻邊,一人拿了一個花圈,眼睛盯著不遠處的墓區,腳底下猶猶豫豫地來回踱步。注意到李暮雨和韓晴,他們忙不迭欠身見禮,並順手把花圈藏到背後。 “想去就過去唄。”望著那兩個新鮮的花圈,李暮雨很容易就能猜到,孩子們是想去祭奠逝者。 “......”周允媚聞言沒有吭聲,瞅了瞅快下山的太陽,又朝基地裡麵掃了一眼,眉宇間透出隱晦的不安。 “走吧,一起。”韓晴眼見天色漸暗,知道女孩是擔心有危險,便拉上李暮雨陪同前往。 四人相伴來到墓區,走過一連串的土包,很快找到兩座新塚。 兩座新塚並排而設,左邊是彭肅安的墳,右邊是江白浪的墳。 江白浪下葬月餘,周圍剛開始長草,安身處相對整潔。 至於彭肅安那邊,由於是二次下葬,反倒略有些淩亂。 那些不明來源的蹄印,歷經踩踏和雨水沖刷,也已經幾乎分辨不出。 “出事兒之前那天晚上,白浪當家拿著壺酒,我尋思是要上墳。”周允媚蹲到江白浪的墳前,將手裡的花圈放在上麵,聲音裡透著濃鬱的哀傷。“現在他也躺裡邊了,這算個什麼事兒啊......” “唉......”韓晴輕輕嘆了口氣,摸了摸女孩的後背。 “彭叔叔這麼好的人,怎麼就沒有好報呢......”劉一堰也獻上花圈,眼中起初隻有悲憤,隨後湧起強烈的恨意,腳後跟使勁碾壓一個破碎的蹄印。“那個殺千刀的內鬼......” “回頭抓著了,你別給捅了......”李暮雨想起往事,急忙囑咐了一句。 “暮雨當家,你放心吧,絕對不會。”劉一堰咬住後槽牙,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罕見地散發出兇戾。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哪兒能這麼便宜丫的,先把胳膊腿兒卸了,然後好好審幾輪,問問到底為啥,等到都招了......” “閉嘴吧你,瞧把你能耐的,還敢卸胳膊卸腿兒......” 周允媚盯著墳頭出神,聞言似是有些心煩意亂,惱火地推了劉一堰一把。女孩平時古靈精怪,與旁人相處有禮有度,遇到無從排遣的鬱結,往往隻會對自己的男伴宣泄,而淪為出氣筒的男孩就隻默默承受。 “一堰心裡也不好受,發泄發泄沒啥壞處。”韓晴見狀打了個圓場。 “彭叔叔要是在天有靈,肯定不願意他這麼想。”周允媚緩緩搖頭。 “......”韓晴一時語塞,盯著女孩的背影,不知該如何回應。 “我就是覺得,青藤的大夥兒,真的特別特別好。”周允媚悠然轉身,直視韓晴的眼睛,眸中有晶瑩閃爍,聲音也開始哽咽。“我希望大家好好的,以後都能平安回家,不想任何一個人死,還是被自己人害死......” “允媚,你別害怕,我們會保護你。”韓晴見狀一陣心疼,把顫抖的女孩抱進懷裡。“不管遇到什麼危險,我們都替你們擋著。就算真要賠上性命,我也會死在你前麵。” “嗚......” 周允媚縮在韓晴胸前,身體幅度極小地哆嗦。 盡管已經很努力在控製,喉間卻依舊擠出嗚咽聲。 劉一堰同樣難能自已,見狀低著頭湊上前去,用腦門頂住女孩的背。 李暮雨則站在旁邊,沉默盯著兩座新塚,不知道在想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