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地廣場之上。 李暮雨站得筆挺,體表已然不見彤芒,卻有雷光奔流閃耀。 雷光白紫相間,比先前更加內斂,卻隱隱蘊含更強的威能。 為了迎戰七色石,青藤諸人都在養精蓄銳,可李暮雨的境界尚不穩固,所以這三天也沒敢完全閑著。如今通過適度的訓練,他逐漸適應了新的境界,雖然還遠遠談不上穩固,卻終歸不像先前那般虛浮了。 “你這回真是質變,估計能打三個我了。”趙霜剛好路過附近,感受到瘮人的雷威,便不由自主地感慨一句。 “凈瞎扯,不過確實比之前強了不少。”李暮雨聞言收了靈能,周身雷光也隨之湮滅。 “你跟唐威戰前突破,對士氣是個很大的提振。”趙霜如此評價道。 “其實對戰局幫助有限,畢竟不是單打獨鬥。”李暮雨很有自知之明。 “這麼多大風大浪,咱都一起闖過來了,就相信大夥兒吧。”趙霜輕輕攥著拳頭,像是在寬慰李暮雨,又像是在說給自己聽。 “嗯,今天早點兒休息,明天天亮就該出發了。”李暮雨微微頷首,扭頭走向基地南側。 工坊門口,韓晴靠在樹上。 明明是個晴天,卻撐著一把傘。 那大傘通體漆黑,傘柄修長且堅固。 頂部則鑲著顆亮閃閃的寶石,正是具備感知功效的水磨玉。 “趕上了啊......”望著少女手中的黑傘,李暮雨不由得驚喜萬分。 “做了兩把。”韓晴把傘遞給李暮雨,疲憊的俏臉上露出笑容。 李暮雨接過黑傘,見傘麵順滑柔韌,以高檔織料和石猿心肌纖維製成,金屬傘柄則混入了靈晶及裂脊獸的喙部粉末。待他舉起黑傘,展開靈能視界時,則頓覺感官與傘麵聯通,意識也被前所未有地拉伸延展。 “嘿!簡直就是臺便攜式雷達!”李暮雨贊嘆不已。 “塗了變色豬的腺體分泌物,不光能擴大感知範圍,還有反偵察作用。”韓晴收回黑傘,笑著將軀乾前傾。“就叫泠雨傘吧,你覺得怎麼樣?” “行,你發明的,你說了算!”李暮雨咧嘴一笑,捧起戀人的臉蛋,美滋滋地揉了幾下。“明天給柳琴一把,另外一把讓舒靜帶走吧。” “嗯,舒靜的任務也不輕鬆,有個偵查道具還方便點兒。”韓晴順勢張開雙臂,摟住李暮雨的脊背。“我還有些活兒,你先去歇著吧。” “我跟你一起弄唄。”李暮雨自告奮勇。 “不用,你幫不上忙。”韓晴直接搖頭拒絕。 “嗯?”望著蹙眉撇嘴的戀人,李暮雨不禁有些納悶。 “給敵人的大禮包。”韓晴瞇起眼睛,露出詭異的笑容。 因為內鬼的事情,韓晴受了不輕的打擊,一度變得有些萎靡不振。如今通過緊張的備戰,少女逐漸走出了陰影,不僅身心狀態恢復正常,眼中更平添了一股業火,似是要把還未謀麵的敵人焚燒殆盡。 “嗯,也好。” 李暮雨很清楚,韓晴體內有股野性,在熟人麵前會表現為乾練大方,可在敵人麵前卻會化作危險的力量。眼見戀人心意難平,他也沒再多說廢話,與韓晴沉默溫存片刻,便準備返回東樓休息,卻在半路遇到了夏瓊。 “小雨,這會兒有空麼?”夏瓊試探性地問道。 “嗯,怎麼了?”李暮雨攜夏瓊來到僻靜的地方。 “我是想說,你們做決定的時候,我一般就負責參謀參謀。”夏瓊的聲音一如既往地平靜,似乎與緊張或亢奮完全絕緣。“不過要我自己說的話,這次行動其實還挺危險的。” “嗯,我明白。”李暮雨點了點頭,卻沒有太多表示。 “七色石剛好處於虛弱期,荀焱楓暫時找不著人,大家也想盡快報仇。”周圍明明沒有別人,夏瓊仍舊壓低了聲音。“對於容易上頭的人,這些理由就已經足夠了。可你一向都挺冷靜,所以你的動機不止於此。” “姐,你既然猜得到,又何必明知故問呢......”被夏瓊戳破心思,李暮雨露出苦笑。“反正對結果影響不大,說開了又容易擾亂軍心,那我不如乾脆甭提這茬兒。” “周允媚死之前說,青藤裡還有內鬼,這大概率是唬人的。”夏瓊乾脆把話挑明,直指李暮雨內心的顧慮。“可七色石既然能禍害青藤,那往別的組織裡安插內鬼,也不是什麼難以想象的事兒。” “內鬼殺個人不難,但光靠挑唆的話,不太容易影響別人家的決策。”李暮雨長長吐了口氣,後背靠在一麵舊墻上。“周允媚那些話,估計是誇大其詞。如果信了她的邪,最後發現屁事兒沒有,可就真是被人涮個底兒朝天了。” “可萬一挑唆成功了,真讓哪個大家夥信以為真了。”夏瓊抽出匕首,先在地上畫了一個圓,隨後又劃出幾個箭頭。“那青藤將要麵對的,就是致命的威脅了。你之所以急著出手,也有這層考慮在裡麵。” “現在消息還沒走漏,可以跟七色石一對一。”李暮雨撿起一根樹枝,在那些箭頭上逐個打叉。“七色石看著強一些,但其實還在同一量級,局麵也相對容易把控。可如果按兵不動,等過個百十來天,消息都已經傳開了......” “也許會獲得更多支持,也可能要麵對更多敵人。”夏瓊以刃作筆,畫了個卡通簡筆畫。“相當於勇者去屠龍,路上撿了一個寶箱。如果開出一把聖劍,就能無傷碾壓惡龍。可如果開出個怪物,那就等於雪上加霜。” “如果我比惡龍弱太多,沒聖劍鐵定完犢子,那隻能開箱賭運氣。”望著夏瓊的簡筆畫,李暮雨沒忍住樂出聲來。“可就算不用聖劍,我也能跟惡龍打,所以我寧願不開這寶箱。” “那你能不能保證,現在惡龍身邊就沒有別的怪物?”夏瓊如是說。 “......”李暮雨前一秒還咧著嘴角,下一秒立刻被打回原形。 “現在這些消息,你可以封鎖住,不讓別的組織知道。”夏瓊收起匕首,直視李暮雨的眼睛。“但如果在這之前,七色石不管有意無意,已經拉攏了別的勢力,那咱多半要吃大虧的,我想找你說的就是這個事兒。” “目前來看,七色石到處作妖,沒有公然拉攏別家的跡象。”李暮雨不停眨眼,過得半晌緩緩開口。“可如果到地方以後,發現情況不太對勁,我會立刻下令撤退。” “提前發現當然沒問題,就怕打到半截兒出幺蛾子。”夏瓊微微偏頭,望向朦朧的弦月。“小雨,我這回來泠雨,是肩負著任務的。假使這回敗了,我也隻會優先保住你,最多加上小威和小晴,別人的死活不在我的考慮範圍之內。” “真要出了事兒,我也不能先跑。”李暮雨沉吟片刻後說道。 “我明白,這對你來說很困難,因為你跟他們處出感情了。”夏瓊似是早有預料,便不疾不徐地繼續勸說。“可小雨你別忘了,這兒的生活隻是暫時的,國內還一堆人等著你回家吶。” 此時沒有外人,夏瓊也無甚顧慮,心裡怎麼想的便怎麼說。 聽了這番大實話,李暮雨無言以對,氣氛隨之陷入沉默。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慢慢抬起雙手,握住了義姐的胳膊。 “想來挺難為情的,一直都是你在幫我。”李暮雨的眼中盡是柔情,聲音裡充滿了歉意。“你明明有任務在身,卻為了我留在青藤,跟帶孩子一樣照顧大夥兒,而我們除了耽誤你的時間,好像根本就起不到別的作用。” “這你就想錯了,我之所以留在青藤,可不是為了浪費時間。”心知李暮雨會錯了意,夏瓊露出柔和的笑容。“我沒法單槍匹馬完成任務,必須得有足夠的幫手才行。剛好青藤歸你管,我就乾脆搭便車,先把隊伍帶起來再說。” “你很少乾預我的選擇,今天跟我聊這些東西,說明連你都覺得危險。”李暮雨張開雙臂,給了夏瓊一個熊抱。“你放心,真到必須跑路的時候,我也不會傻到去送死。何況咱說的這些,都是小概率事件,我不覺得咱有這麼倒黴。” “到時候你要不跑,我就把你打暈了拖走。”夏瓊諧謔一笑,拍了拍李暮雨的後腦勺。“就照你的意思來吧,我也隻是凡事往壞了想,萬一出問題好有個心理準備。” 偏僻的角落裡,姐弟倆溫柔相擁。 同一時刻,東樓五層的儲藏室裡。 柳琴正自咬牙切齒,試圖挪動一卷沉重的毛皮。 “我來。”聶宸淵快步趕來,輕鬆拽開毛皮卷,露出靠在墻角的儲物櫃。 “呼......”柳琴驟然輕鬆,卻沒搭理聶宸淵,徑自鉆到儲物櫃前。 “還缺什麼,我去拿。”聶宸淵自告奮勇,希望幫柳琴乾些活。 “不用。”柳琴頭也不回,生硬地出言拒絕,自顧自翻箱倒櫃。 “明兒就出發了,別浪費體力。”沒理會柳琴的態度,聶宸淵關切地勸道。 “我又不打架,要什麼體力。”柳琴不鹹不淡,扭頭拎起一桶齁老沉的油。 兩人向來關係親密,可先前議事的時候,卻因意見相左鬧了別扭。此時聶宸淵想緩和關係,可柳琴卻不願多做交談,收完東西便離開儲物室,準備到樓頂的天臺上透口氣。 “又惹你生氣了?”言鸛剛好在天臺上吹風,見狀隨口問了一句。 “沒有啊。”柳琴明白言鸛的意思,卻沒打算傾訴自己的煩惱。 “嘴噘得都能掛油瓶了。”言鸛扭頭瞅了一眼,而後無謂地聳聳肩。 “嗨,我這是在跟自己鬧別扭。”柳琴握住欄桿,淺淺地吐了口氣。 柳琴生性溫厚善良,不太受得了流血死人,無論死者是自己人還是敵人。既知是齊亂刀等匪首作妖,而很多人隻是受了蒙蔽,她便更加於心不忍。所以對於大規模沖突,柳琴始終心懷抵觸情緒,反觀聶宸淵是堅定的主攻派,議事時還狠狠抨擊了不同觀點,這才令她極為罕見地鬧起了別扭。 對那些刺耳的言論,柳琴縱是有些不爽,卻也明白沖突不可避免,無論怎樣都會與七色石正麵杠上。此時聶宸淵不在場,柳琴也就有一說一,可言鸛聞言卻嗤之以鼻。隻因在言鸛的眼裡,明知七色石裡有很多無辜者,卻仍舊無所顧忌地發動戰爭,則無疑是種罪大惡極的行為。 “無論它被冠以何種名義,都掩蓋不了醜陋的本質。”言鸛如此評價。 “言鸛,我說心裡話,你的想法確實很了不起。”柳琴不支持全麵出擊,卻不代表支持言鸛,於是便也實話實說。“但是像你說的,讓咱們去揭發真相,幫無辜的人解除洗腦,我覺得實在難以做到......本身就是敵對狀態,又被齊亂刀長期洗腦,咱紅口白牙根本說不清楚......還是得依靠實力碾壓,先把對麵打服了才能進行下一步。如果不量力而行,那不但救不了人,還會搭上咱自己。” “單就這件事兒,確實是這麼個理兒,可問題遠遠不止於此。”言鸛沒有反駁,卻仍然堅持己見。“你發現沒有,最近這段時間,很多人都戾氣過剩,尤其是某些個首領,快不知道自己姓什麼了......對麵有多少無辜的人,都是跟咱一樣的失蹤者,他們哪兒來的生殺大權,就敢這麼草率地發動戰爭......有些人已經走偏了,如果不遏製住苗頭,後果肯定不堪設想。” “嗨......” 柳琴原本還想說,如果不是被逼到這份上,沒人願意主動打這一仗。可她此時沒心情辯論,自忖這番話一旦出口,言鸛勢必會爭個對錯,於是便識趣地閉上嘴巴。 同一時刻,東樓二層。 兩男一女坐在通鋪上,正自低聲說著悄悄話。 “估計沒幾個能睡著的。”借著昏暗的光線,童奕聰瞇眼環顧四周,見很多人都在翻烙餅。 “你多少瞇會兒,後麵就沒機會休息了。”胡鑫這回奉命守家,緊張程度卻不亞於要上前線的人。 “二哥,七色石這一場,你是怎麼看的。”宋蕓盤腿坐在鋪上,盯著童奕聰輕聲問道。 “不好說,判斷不了。有可能贏,也可能完蛋。”童奕聰沒有盲目安慰,而是選擇實話實說。 “要擱以前,這種節骨眼兒上,你會帶我倆跑路。”宋蕓眨了眨眼。 “那你想跑路麼?”童奕聰抿起嘴唇,沉默注視著宋蕓的臉。 “懶得跑了,所以你千萬保重。”宋蕓明明在笑,表情卻有些難看。 “嗬,那你倆踏實在家等我。”童奕聰百感交集,用力抱住義兄義妹。 戰前之夜,心緒紛飛。 有人秉燭勞作,有人輾轉反側。 還有人吹了一整夜的風,卻很少有人能真正入睡。 不知不覺之間,已是拂曉將近。 青藤全員於廣場集結,頗有默契地分成三撥。 第一撥是參戰隊伍,統共二百二十人,由首領們親自帶隊。他們皆是青藤精銳,此刻各自全副武裝,於沉默中積聚著磅礴的戰意。為了應對長途奔襲,他們選擇輕裝上陣,不必要的東西一律舍棄,左臂則綁有清一色的赤紅麻布。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第二撥是留守人員,滿打滿算六十多人,除了邢本雄這種傷員外,基本都是缺乏戰鬥力的老幼。這些人不適合長途奔襲,又沒法提供太多戰鬥力,便被悉數留下來看家。 第三撥是求援隊伍,由紀舒靜全權負責,總共隻有不足十人。這些人雖然具備戰鬥力,卻相當抵觸進攻的決定,原本也準備留下來看家。可李暮雨出於謹慎考慮,最終則讓這撥人去找荀焱楓,如此也算給青藤留了條後路。 沒有高昂的演說。 沒有激動的道別。 甚至沒有多餘的聲響。 參戰的人們整齊列隊,依次領了三天口糧,便靜靜來到基地北門。 李暮雨高舉右手,朝半空放了一記響雷,大部隊沉默地向西進發。 等大部隊離開後,紀舒靜也取了把泠雨傘,攜求援隊伍去往東北方向。 偌大的基地變得空空蕩蕩。 唯剩留守的老幼各自合十。 為遠行的同伴們禱告祈福。 繞過破落的廢電廠,跨過常綠的“五棵杉”,越過解凍的雙流河穀。 青藤諸人輕裝上陣,一路朝正西方前進,在陌生的土地上急速奔行。 每天拂曉便會開拔,待暮色濃鬱方才紮營,時間於日夜兼程中流逝。 青藤基地位於東南近郊,七色石則位於西南近郊。 按照正常行軍速度,至少需要五天左右。 可若換作極速模式,時間則會大大縮短。 第三天的下午,他們抵達西郊,很快找到了目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