茵茵綠草之上,李暮雨負手而立,對麵是五男兩女。 他要承受七人的棒打,不僅不能還手,連躲都不能躲。 明明情況有些急迫,應該盡快撤離這座小寨。 可青藤上下一百多人,卻沒誰覺得這是多此一舉。 至於那六十餘名老幼,此刻也安靜地等待著結果。 或焦慮,或希冀,或畏懼,或憤懣,或麻木。 表情各不相同,皆是眾生之相。 “誰先來?”李暮雨伸了個懶腰,做出邀請的手勢。 “唉,我來吧!”費水一馬當先,從言鸛手裡接過鐵棒。 饒是費水粗枝大葉,此刻卻也能感覺到,李暮雨大抵是故作輕鬆,實則身體狀況指不定有多糟糕。可事關無辜者的性命,他也隻能強自咬緊牙關,提著鐵棒走到自家小掌門的麵前。 “小暮雨,為了大家好,你就趕緊趴下吧!” 費水話不多說,高高舉起手中鐵棒,直接朝李暮雨砸過去。 他本就身強力壯,此刻雖未運轉靈能,一擊卻仍有千鈞之威。 李暮雨左肩中棒,噗通一聲半跪在地,表情霎時間扭曲變形。 “啊!”韓晴發出一聲尖叫,卻見戀人背對著自己,若無其事地擺了擺手。 “繼續,還剩九下。”李暮雨右手捂著左肩,咬牙切齒地站起身來。 費水眉頭大皺,腰背猛然旋轉,來了一記橫掃。 李暮雨身體緊繃,正麵接了這一棒,直接後仰著摔出去。 僅僅片刻之後,他又掙紮著起身,隨手抹掉臉上的泥水。 “繼續,還剩八下。”李暮雨呼吸紊亂,聲音開始顫抖。 “幫個忙!趴下吧!”費水又氣又急,使足了勁掄出一棒。 費水這一棒又快又狠,直奔李暮雨的小腹。 李暮雨被打個結實,哇地一聲吐了費水滿身。 整個人也痛苦地跪倒,像蝦米一樣蜷起身子。 “老費!你個王八蛋!”韓晴紅了眼睛,抄起鐵錘就要沖上去,卻被趙霜和聶宸淵死死拽住。 “繼續,還剩七下......”李暮雨又吐了幾口,這才重新挺直腰桿,一搖三晃地站了起來。 “歇了吧!又不還手又不躲!再給你打出個好歹!”費水也急了眼,都沒理會滿身嘔吐物,一邊跺腳一邊朝李暮雨吼。 “繼續,打趴了我再說......”李暮雨啐了口吐沫,又使勁揉了揉肚子,齜牙咧嘴地說道。 費水血欲後期修為,練的又是硬家功夫,每一棒都沉重無比。反觀李暮雨雖是靈元初期,體格卻沒比先前結實太多,三棒子下來幾乎被打個半死。任誰都能看得出來,隻要再挨個三四棒子,李暮雨便會徹底站不起來,可望著滿臉倔強的小掌門,費水卻無論如何都下不去手了。 “操!”費水大吼著扔掉鐵棒,滿臉憋屈地擠出人群,找了個桶水開始清理臟衣服。 “繼續,下一個。”李暮雨也沒多休息,蹣跚地撿回了鐵棒,朝餘下六人發出邀請。 “頭兒,我一直很尊重你,但是這回得罪了。”楊恭接過鐵棒,朝李暮雨微微欠身。 “來吧,抓緊時間。”李暮雨淡然一笑,雙臂交叉擋在身前,準備迎接楊恭的痛打。 楊恭主張保全俘虜,又與言鸛私交甚密,這回雖然硬著頭皮加入較量,卻不忍心真對李暮雨下狠手,便隻瞄準了結實的部位落棒。短短片刻功夫,楊恭便打滿了十棒,隨後急匆匆鉆進人群中,仿佛剛剛履行了某種難堪的義務。 楊恭修為本就不低,加之長年拉弓放箭,手臂力量不遜於壯漢,所以饒是他手下留情,這套連環棒仍舊頗具威力。李暮雨被打得渾身發抖,豆大的汗珠不停地滾落,目光卻始終保持著清明,調息片刻後再度發出邀請。 “繼續,下一個。” 李暮雨氣息虛浮,語調卻堅毅依舊。 話音一落,便是一片寂靜,一時間沒人應聲。 過得半晌,楊小暖邁開腳步,局促地走了過去。 在青藤諸人的印象裡,楊小暖性格柔順隨和,幾乎沒與同伴吵過嘴,遇到抉擇也總習慣隨大流。可先前趙霜要動手時,她卻勇敢地挺身阻攔,而在眾人選擇旁觀的當下,她更是頂住了巨大的壓力,迎著百餘道灼灼目光加入較量。 望著出列的女孩,青藤諸人不禁各自嗟嘆,心裡有種說不出的感覺。至於楊小暖其人,雖然先前表明了態度,卻明顯沒做好心理準備,就隻低眉垂首地站在那裡,兩隻冒汗的小手緊張地攥在一起。 “小暖,快來吧。”麵對不知所措的楊小暖,李暮雨退去生硬的表情,先朝小姑娘和煦一笑,隨後主動遞上鐵棒。 “我......我......我......”楊小暖接過鐵棒,半天都沒有動彈,最終一咬牙一閉眼,咿咿呀呀地隨手揮出一棒。 楊小暖緊張過度,這一棒毫無準頭,趕巧不巧打中李暮雨的鼻子。 李暮雨毫無防備,直接被砸懵了圈,鼻涕眼淚橫流地蹲了下去。 “呀!”楊小暖被嚇了一跳,隻覺得自己闖了禍,趕緊捧起李暮雨的臉,使勁朝對方的鼻頭吹氣。 “沒事兒沒事兒,不疼,繼續。”李暮雨左手抹掉鼻涕眼淚,右手摸了摸楊小暖的腦袋。 “暮雨大哥......”楊小暖捏著鐵棒,肩膀劇烈地起伏,眼角也開始泛潮。 “乖,抓緊時間,打完了咱好回家。”李暮雨露出近乎慈愛的笑容。 “......哇啊!”楊小暖的眼淚奪眶而出,捂著臉一溜煙跑離了現場。 “這孩子......”李暮雨啞然失笑,慢吞吞站了起來,示意較量繼續進行。 李暮雨站在空場上,呼吸顯得有些急促,麵容因痛苦而微微扭曲,暴露在外的皮膚滿是傷痕,可眼中的光芒卻依舊平靜。望著孑影孤立的青年,青藤諸人難以抑製地動容,便是盼著他倒下的俘虜們,也紛紛露出難以名狀的表情。 楊小暖的後麵,兩個小夥子原本正要上場,見狀默不作聲地退到遠處。 七名反對者之中,已有五人動手或棄權,就隻剩下言鸛和柳琴兩人。 “你先來唄。”李暮雨見柳琴垂首不語,便將鐵棒踢到言鸛腳邊。 “哼!”言鸛撿起鐵棒,扯掉左臂上的布條,體表霎時間彤芒翻湧。 “你丫瘋了?!”韓晴被趙霜和聶宸淵攔著,先前始終在咬牙克製,見狀終於吼了出來。 “無妨,沒說不讓用靈能,前麵幾位那是心疼我。”李暮雨擺好架勢,表情也認真起來。 “你知道就好!”言鸛話不多說,舉起鐵棒沖了上來,直接瞄準了李暮雨的腦袋。 李暮雨不閃不避,雙臂交叉舉過頭頂,與那根鐵棒撞在一起。 巨力倏忽來襲,將他壓得重心下沉,噬骨之痛也接踵而至。 李暮雨渾身一緊,眼球幾乎要瞪出來,兩腿一軟跪倒在地。 還沒等他穩住身子,便覺脊背猛然一震,右腰也隨之挨了重擊! “唔!” 李暮雨痛苦悶哼,俯麵栽倒在地上,五官疼得擠到了一起。言鸛這三棒又快又狠,雖然左臂有傷使不上勁,可在揮棒時卻動了靈能,縱是沒用出上陣殺敵的勁道,卻也將他打得半晌都站不起來。 圍觀的青藤成員百餘人,無論到底支持哪邊,都在心裡捏了把汗。反觀七色石的俘虜們,原本還在抱團瑟瑟發抖,見狀卻登時間來了精神,若非忌憚持械的青藤哨衛,恐怕都要興奮地吶喊起來。 “把他抬上,準備出發。”言鸛隨手丟掉鐵棒,揉了揉發痛的左臂,扭頭指揮青藤諸人撤退。 “繼續......還剩七下......嘶......”李暮雨右手捂腰,痛苦地吸了口涼氣,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 “嗯?!”言鸛麵色驟然冰冷,撿回鐵棒轉身就打,轉眼之間連出三招,再度將李暮雨掀翻在地。 言鸛三招全打軟肋,分別擊中小腹下方、肩膀與脖頸交界處、以及柔軟的左腰後側。在青藤諸人的驚呼聲中,李暮雨翻滾著摔進泥水坑,渾身不受控製地抽搐起來。趙霜和聶宸淵牙關咬緊,強忍著耳畔的高頻音波,死死拽住近乎失控的韓晴,才沒讓那柄鐵錘落在言鸛腦袋上。 “你別激動!冷靜下來!”趙霜嘴上這樣說著,餘光則不時瞥向言鸛,眉頭不可查覺地微微皺起。 “你現在過去拆臺,暮雨就白挨打了。”聶宸淵往旁邊挪了半步,用身體擋住韓晴的眼睛,阻斷了少女射向言鸛的目光。 “......” 韓晴慢慢不再掙紮,表情逐漸出離狂怒,繼而輕輕甩掉兩隻大手,將目光投向泥坑裡的李暮雨,原本靈動的瞳眸變得毫無情緒。至於言鸛那邊,也同樣死死盯著泥坑,待見李暮雨剛要起身,當即抄起鐵棒迎頭砸去。 便在此時,一道人影閃過,停在李暮雨身前。 卻是童奕聰沖進場內,舉著一麵滕盾迎向言鸛! “啪!” 伴隨著一聲脆響,滕盾旋轉著飛出。 言鸛往後退了兩步,立刻便穩住了身子。 童奕聰則摔了個屁墩,四仰八叉地坐進泥裡。 “多大仇啊?!還沒站起來就打?!”童奕聰掙紮著站起來,帥氣的臉上猙獰畢現。 “他都沒意見,你廢什麼話。”言鸛理都不理,目光越過童奕聰,望向泥坑裡的李暮雨。 “草泥馬!你丫是人啊?!”童奕聰兩眼充血,再也克製不住情緒,不管不顧地破口大罵,平時的理智模樣蕩然無存。 “小童,我沒事兒......”沒等言鸛回嘴,李暮雨便跪坐起來,扶住童奕聰的腰站直身子,顫抖著擦去少年眼角的霧氣。“瞧給你急的,這可不像你啊,平時你多冷靜吶......” “哥,我......” “小童,聽我說,幫我照顧下你姐,她現在估計快崩潰了......”李暮雨趴到童奕聰肩頭,在少年耳畔輕聲低語。“另外,過會兒啊,我要真被打懵了,你也千萬別上火......幫著宸淵和趙霜,趕緊組織撤退,就指著你了......” “......嗯,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知道了。” 童奕聰使勁揪了揪頭發,狠狠地吐出幾口濁氣,臉色總算恢復正常。他輕蔑地瞥了言鸛一眼,便大步走到韓晴身邊,輕輕攥住少女的胳膊。韓晴也沒什麼表示,隨手摟住少年的肩膀,目光始終注視著前方的戀人。 “好了......繼續......嘶......哎呦臥槽......” 李暮雨抻了抻腰背,企圖讓身體放鬆下來,卻由此引發一陣劇痛。 此時的他遍體鱗傷,呼吸如舊風琴般沉重,視線也有些縹緲恍惚。 在場者一二百人,隻要眼睛還沒瞎,都能看出他情況不妙。 可唯有他本人才清楚,比起自己體表的傷勢,體內的情況其實更糟。 在東寨的時候,李暮雨拚死一搏,險險地乾掉了豐萊崢,自身靈能卻也消耗殆盡,後麵全靠應急靈藥勉強維持。可不知是因為過度透支,還是自身修為不夠紮實,抑或是在“內力對拚”中受了傷,總之他那新生的靈元並未正常履職。 攻入西寨以後,李暮雨便已察覺到,他的靈能恢復速度極慢,靈能的運轉也同樣變得滯澀無比。眼下體能接近極限,又被狂敲猛砸了一頓,惡劣的身體狀況便開始影響靈能係統,令他那顆受損的靈元不間斷地發出哀鳴。 李暮雨有種預感,即如果繼續放任不管,他的靈元大概率會報廢,身體也會出現不可逆的損傷。可是縱然如此,他卻對自身狀況隻字未提,就隻朝言鸛緩緩豎起四根手指。 “還剩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