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濃。 破舊的農房裡,楊小暖已然睡熟。 荒廢的耕田間,靈能奇兵成員各自安寢,唯有少數哨兵堅守崗位。 坑窪不平的壟上,言鸛垂著腦袋不吭聲,旁邊坐著四仰八叉的懷絡梅。 “我是不是挺神經病的?”言鸛喃喃低語,看上去有些沮喪。 “有包,這裡,挺大。”懷絡梅毫不客氣,伸手指向太陽穴。 “哦。”言鸛不知為何鼻頭一酸,竟是不爭氣地流下淚水。 “有包,也不壞。”懷絡梅抬起小肉手,擦掉言鸛的眼淚。 “你這什麼邏輯......” “沒邏輯,我喜歡。跟我混,以後。” “嗬......好......” “乖。” 漆黑如墨的夜空之下,懷絡梅安撫著瘦言鸛。 同一時刻的篝火旁邊,另有四人在紮堆閑聊。 “唉,我把暮雨他們坑了......”荀焱楓撐著下巴,不停地唉聲嘆氣。 “內鬼處心積慮,防不勝防的,怪不得你。”肖遙在旁邊安慰道。 “說是這麼說,但從結果來看,青藤是替咱擋刀了。”荀焱楓如此說道。 “不過說起這事兒,暮雨他們這回吧,辦得有點兒太絕了。”念及言鸛講述的事情始末,肖遙禁不住連連嘆息。 “李暮雨和唐威,犯起渾來都是六親不認的主。”念及不愉快的往事,屈貢忍不住批判了兩句。 “照你倆這麼說,青藤就該洗乾凈脖子,等那個什麼七色石來砍唄。”一個薄嘴唇的男人懟了一句,正是先前與言鸛拌嘴的那位。 “嗨,那不一樣。正麵乾仗就算了,生死有命的事兒。”肖遙用拳麵撐著腮幫子,眼中反射著跳躍的火光。“可是那些老弱病殘,明明都沒啥戰鬥力,非要整個趕盡殺絕的......” “我入夥晚,沒跟他們打過交道。”薄嘴唇男人枕著雙手,一雙瞇瞇眼直視青空。“可光聽你們說,我感覺應該是群不錯的人。既然是群不錯的人,那是不是應該想想......” “言鸛的一家之言,未必就完全客觀,但應該不會太離譜。”荀焱楓沉默了半晌,直至此時才奪過話頭。“我剛才仔細想了想,反正當時換成我的話,未必能比暮雨做得更好。” “老大,換你會怎麼選?”屈貢按捺不住地問道。 “肯定也是先顧熟人,但我就是不敢確定,我到底會做到什麼程度。”對於這種無根無萍的假設,荀焱楓倒也沒太糾結。“不過不管暮雨還是言鸛,他們的選擇都有道理,也都貫徹了自己的道,在我看來都很了不起......所以竇涯,就算你不認同言鸛,我也希望你至少別去嘲笑他。” “攤上這麼個了不起的同伴,我咋覺得挺倒黴的......”名為竇涯的男子無奈搖頭,卻也沒對此提出異議。 春夜溫潤,萬物寂寂。 有人悶頭大睡,有人輾轉難眠。 待到翌日清晨,靈能奇兵啟程開拔,言鸛和紀舒靜等人亦在其列。 先前一趟森林之旅,靈能奇兵收獲了諸多情報,而成員們也大多傷病交加。鑒於青藤危機不再,荀焱楓便決定兵分兩路,讓大部隊找地方休養生息,再派精銳送紀舒靜等人回營,並借此機會與李暮雨等人聚首。 歷經數日行軍,一行人抵達東部近郊,尋了個靠近水源的小村,便開始在此修葺房屋紮營落戶。待到五月上旬,荀焱楓將一切安排妥當,便讓懷絡梅屈貢等人看家,並率領三十餘名精銳離開營地,護送紀舒靜的小隊踏上返程之路。 五月中旬。 泠雨東部近郊。 初夏的空氣溫暖濕熱,其間滿是植物的芬芳。 一支隊伍貼著城區邊緣,一路朝東北方穩步前進。 腳下是無際無垠的茵茵碧翠,左手邊則是滿目的斷瓦殘垣。 “這麼找可真沒個譜兒。”唐威擦掉前額的汗水,有些沮喪地嘀咕道。 “他們也沒留個標記,隻能瞎貓碰死耗子。”李暮雨顯得同樣無奈。 大約一個月前,這夥人離開青藤基地,先是朝東北方向前行,隨後則改道麵向西南,最終於昨日來到東部城區邊緣。如果從高空俯瞰,青藤諸人在東南近郊的行動路線,就像寫了一個往右躺倒的“人”字。 這般路線實屬繞遠,卻能擴大搜索範圍,而每到安營紮寨之時,青藤也都會派出偵查小組,以輻射型的軌跡從紮營地向外探索。饒是如此,他們至今卻一無所獲,既沒找到靈能奇兵的影子,也沒碰到報信的紀舒靜等人。 “你們看,到正東邊了,往裡走應該就是南殿。”韓晴走在隊伍前方,遠遠望見一條巨大的通道。 “焱楓之前說過,他們會去東殿轉轉,也不知道成沒成行。”李暮雨高高抬起右手,示意青藤諸人放慢腳步。 其時臨近黃昏,失落的城市極目赤橙,通道兩旁滿是坍塌的樓宇。 霍茲犬結隊遊蕩,裂脊獸三五成群,偶有石猿從陰影裡探出頭來。 李暮雨站在通道入口處,凝視著殘陽下的城市,很久都沒有說話。 “小雨,想什麼呢?”唐威見狀湊了過來。 “想起剛來的時候了。”李暮雨眼中湧起懷念。 “哈,咱倆進去轉轉?”唐威聞言同樣心有所感。 “嗯。”李暮雨示意隊伍原地休整,與唐威一同走進洞道。 傾倒的水泥柱。 垂落的黑色電纜。 破裂的灰白樓體。 坑坑窪窪的舊瀝青路麵。 散落滿地的玻璃碴與鋼筋。 依舊是滿眼的破敗之相,依舊是死氣沉沉的味道。 兩人行走於暮光之中,身後拉出長長的影子。 周圍的兇獸有所察覺,隻道是來了可口的獵物,各自蠢蠢欲動地圍上來。 有兩條霍茲犬距離較近,某時某刻突然間加速,分別朝兄弟倆撲去。 遙想去年初春,李暮雨首次迎戰霍茲犬,幾乎用盡了全身的勇氣與力量。可在這個初夏黃昏,他望著來襲的霍茲犬,眼中卻再無絲毫慌亂,就隻隨意地抬起右腿,將惡犬狠狠地踩在腳下。唐威那邊則乾脆伸出胳膊,主動迎向那張流著口水的大嘴,任由撲來的惡犬掛在自己身上。 “咱剛來的時候,這玩意兒可是大敵。”李暮雨腳底用力,將掙紮的霍茲犬踢出老遠,砸在一頭匍匐的裂脊獸身上,令正在沐浴夕陽的巨蜥發出慘叫。 “是啊,這才過了一年多......”唐威隨隨便便錘爆狗頭,發現皮膚上留了些牙印,可在鍛體術的加持之下,卻一點血都沒有出。 城市的廢墟之間,不少兇獸陸續趕來。 還沒等唐威動手,李暮雨便運轉靈能。 白紫相間的電浪呼嘯而出,令一眾惡犬巨蜥瞬間斃命。 幾隻石猿原本蠢蠢欲動,見狀則悄然消失在樓宇後方。 過得片刻,數十具獸屍開始蒸騰,化作滾滾噴湧的灰白煙霧。 唐威湊近聞了聞,五官隨之擠在一起,頗為嫌棄地吐了口痰。 “你沒事兒聞它乾啥......”李暮雨見狀樂出聲來。 “反正能代謝靈霾了......”唐威使勁抹了抹臉。 “那它也好聞不了啊......”李暮雨忍俊不禁。 “不過說起來,跟一年前比,咱真是脫胎換骨了。”唐威擦乾鼻涕眼淚,沒來由地感慨一句。 “嗯,原先碰見這麼些怪物,咱就隻有逃命的份兒。”李暮雨微微側目,斜視著滴血殘陽,忽然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 天色近晚,已到紮營之時。 青藤諸人便尋了個廢棄工廠落腳。 工廠麵積不算大,中心位置是間廠房,周圍則建有若乾小屋。人們在院裡點起篝火,開始嫻熟地搭鍋做飯,李暮雨和韓晴則圍著工廠轉圈,在巡守的同時也享受著難得的二人世界。 “小雨哥,咱倆認識多長時間了?” “從我撿到你開始,馬上一年了吧。” “才一年麼,怎麼感覺都好久好久了。” “四舍五入咱倆就是青梅竹馬了。” “嗬......剛來泠雨的時候,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我心裡其實很浮躁,覺得家人朋友都在等我,我一定得趕緊回到國內,不能耗在這鬼地方浪費生命......不知道啥時候開始,我慢慢就不這麼想了,覺得現在的生活也不該虛度。” “嗯,我跟你差不多,一開始除了回家什麼都不琢磨……後來經歷多了,就覺得國內也好泠雨也罷,都有值得我們珍惜的東西......現在我們在這裡,就該過好這裡的每一天。” 落日的餘輝之中,年輕的男女並肩前行,一副如膠似漆的模樣。危機四伏的廢土之上,兩人如尋常情侶那般,在綿綿低語裡信步徜徉,宛如正在享受假期郊遊小兩口。 直至某時某刻,異響傳入耳畔。 那是輕微的咯吱聲,像是木料正在變形。 “嗯?!” 韓晴前一秒還含情脈脈,聞聲飛快地攥住鐵錘,無縫切換至臨戰狀態。 李暮雨則悄然延展感知,將注意力投向某間小屋,便觸到同類的氣息。 那是兩道相似的氣息,卻明顯來自不同個體,感覺上像是身負修為。 “裡麵的朋友,還請現身一敘。” “......” “裡麵的朋友,還請現身一敘。” “......” “小晴,往後點兒。” “別!別!別動手!” 李暮雨喊了兩聲,見屋內始終無人回應,便示意韓晴退到自己身後。 青藤掌門人抬起右手,掌心對準腐朽的屋門,不動聲色地運起靈能。 便在這時,屋內爆發出求饒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