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別！別動手！” 　　屋內傳來稚嫩的女聲，透出深入骨髓的張惶。 　　伴隨著淩亂的響動，虛掩的屋門吱呀開啟，一個女孩跪著爬了出來。 　　這女孩最多十五六歲，身上的衣服骯臟不堪，汙穢的頭發完全遮住了臉，活似一隻掉進泥坑裡的猴子。她雙手抱住頭頸，腦袋死死貼著地麵，伏在李暮雨的影子裡，殘陽下的瘦小軀體抖個不停。 　　“行行好！饒了我！”女孩哆嗦不止，像是受了嚴重的驚嚇。 　　“起來吧。”李暮雨盯著女孩打量片刻，緩緩散去周身戰意。 　　“求求你別殺我！”女孩卻沒敢起身，始終低頭趴在地上。 　　“沒人要殺你。”李暮雨聞言瞇起眼睛，下意識咬住嘴唇。 　　李暮雨非常清楚，若是初來乍到的失蹤者，在泠雨遇到落難的同類時，要麼會本能地生出親近感，要麼則會抱有顯而易見的戒備。可似女孩這般模樣，顯然絕非正常反應，大概率是先前挨過欺負。至於韓晴則心生不忍，急忙把女孩攙扶起來，隻見對方雖然蓬頭垢麵，卻仍能看出是個美人胚子。 　　女孩起初戰戰兢兢，待見韓晴似無惡意，惶恐的情緒才有所緩解。 　　“這是被人追了？”韓晴輕柔地抬起手掌，為女孩抹去身上的灰土。 　　“嗯......以為死定了......”女孩僵硬地點點頭，隨後緩緩吐了口濁氣。 　　“裡麵是你的同伴？”李暮雨一麵發問，一麵往屋裡探腦袋。 　　“那......那......那是......”聽到李暮雨的聲音，女孩莫名打了個冷戰，支支吾吾地不肯回應。 　　“你看看去吧。”感受到女孩的戒意，李暮雨主動退了幾步，示意韓晴替自己進屋查看。 　　在女孩的帶領下，韓晴走進狹窄的小屋，見墻角附近堆著不少雜物，一名女子正抱膝坐於其間。那女子二十來歲，身上的皮衣破破爛爛，活脫一副衣不蔽體的模樣。 　　望著闖進屋內的韓晴，女子尖叫著蜷成一團。 　　瞳孔也縮成針尖大小，宛如落入虎爪的羔羊。 　　“姐姐，別怕，不是來抓我們的。” 　　女孩忙不迭上前，伸手抱住姐姐的軀乾，口中的安慰仿若呢喃。在妹妹的不停安撫下，女子的情緒終於有所平復，眼中卻仍舊透著濃鬱的警惕。待發現韓晴目光遊移，瞥向自己身邊的寒玉果時，則像護食野獸般抓起那半顆果子，三口兩口地連皮帶核吞進肚子裡。 　　韓晴見狀嘆了口氣，從懷裡摸出一塊肉乾，輕手輕腳地遞給女孩。望著韓晴手中的肉乾，女孩登時饞得直咽口水，隨後卻硬生生壓住食欲，先朝韓晴恭敬地行了個禮，這才小心翼翼地接過肉乾，將之塞給眼冒綠光的姐姐。 　　“多謝這位姐姐，敢問尊姓大名。”女孩肚子都填不飽，卻仍未失了禮數。 　　“我叫韓晴。”韓晴心裡不是滋味，準備再拿出些食物來，卻發現身上存貨已然告罄，隻得朝門口的李暮雨喊了一嗓子。“小雨哥！拿點兒吃的進來！都給孩子餓壞了！” 　　“直接帶她們吃飯去唄。”李暮雨走進小屋，指著不遠處的炊煙說道。 　　“韓晴姐，我有個請求......”女孩似乎有些害怕，隻朝李暮雨鞠了個躬，便又將目光投向韓晴。“能不能再給我們一天的口糧......哪怕半天的也行......就一頓也可以......” 　　“就跟著我們走唄？”感覺女孩像是準備跑路，韓晴有些納悶地問道。 　　“那不行啊，有人在追我們，可不能給你們找麻煩......”女孩搖了搖頭，露出一抹苦澀的笑容。“你放心，我們很快就走，東西我也不白拿。我會些手藝活兒，縫衣服、編草鞋、搓麻繩、做筐做網做篦子......” 　　“用不著。”沒等韓晴開口，李暮雨便接過話頭。 　　“啊......呃......那力氣活兒也行！”李暮雨明明聲音不大，女孩卻像是嚇了一跳，雙手緊張兮兮地握於身前。“劈柴挑水扛東西，這些都沒問題的！再不行......再不行......”她的雙手絞在一起，閃爍的目光急速遊移，瞅瞅門口的李暮雨，再看看狼吞虎咽的姐姐，最終像是鼓起全部勇氣，使勁搓了搓臉上的泥汙。“我其實……其實也不算寒磣......就是這幾天沒洗臉......” 　　女孩說到最後，聲音變得細若蚊蠅，雙頰也泛起了緋紅。 　　韓晴聞言愣了片刻，隨後很快醒過味來，頓時變得哭笑不得。 　　“你這孩子！想什麼吶......”韓晴既好氣又好笑，便摸了摸女孩的腦袋，伸手指向自己的戀人。“你不用害怕，他是我男朋友，頂好頂好的一個人，隻不過長得有點兒嚇人罷了。” 　　韓晴說到這裡，朝李暮雨吐吐舌頭，扮了個可愛的鬼臉。望著李暮雨受傷的表情，女孩終於忍不住樂出聲，緊繃的心弦徹底鬆了勁，這才想起還沒交換彼此的姓名。 　　“這位哥哥，敢問怎麼稱呼？” 　　“我叫李暮雨，日暮的暮，下雨的雨，你呢？” 　　“我叫苗倩倩，這是我姐姐苗蘭蘭，我們......” 　　“......你叫啥？！” 　　苗倩倩話剛說到一半，李暮雨卻麵色驟變，兩隻眼睛瞪得滾圓。 　　他盯著麵前的女孩，呼吸逐漸變得沉重，連帶聲音也顫抖起來。 　　“苗倩倩......單人旁的倩......”苗倩倩莫名心悸，小心謹慎地回答。 　　“你......什麼時候來的泠雨？”李暮雨刨根問底，語氣略顯急切。 　　“大概去年這個時候......” 　　“去年這個時候？” 　　“或者更晚一點兒......” 　　“這樣啊......” 　　李暮雨聞言雙目輕合，略顯艱難地吸了口氣。 　　明明是番尋常的對話，卻似激起了某種情緒。 　　等到他重新睜開眼的時候，眼睛裡竟湧起濃鬱的溫情。 　　在韓晴錯愕的目光中，李暮雨忽然走上前去，毫無征兆地張開雙臂，一把將苗倩倩抱進懷裡。苗蘭蘭正自大快朵頤，見狀丟掉沒吃完的肉塊，爆發出充滿威脅的尖叫。 　　“姐姐，沒事兒，別緊張。” 　　苗倩倩失神片刻，似是感覺到了什麼，便用溫柔的聲音讓姐姐安靜下來。女孩緩緩調整姿勢，順從地貼住李暮雨的心口，先前那股發自骨髓的戒意，也莫名其妙地徹底煙消雲散。 　　“小雨！小雨！怎麼了！”唐威的聲音從屋外迅速逼近，料來是聽到了尖叫聲，以為這邊出了亂子。 　　“沒事兒！撿了倆姑娘！”李暮雨鬆開苗倩倩，示意韓晴扶起苗蘭蘭，帶著落魄的姐妹倆走出小屋。 　　…… 　　夜幕降臨。 　　廠房門口篝火跳躍。 　　青藤諸人愉快享用著晚餐，苗倩倩和苗蘭蘭亦在其列。 　　吃上了久違的飽飯，苗倩倩不禁熱淚盈眶，苗蘭蘭更是宛如餓鬼，不停把兇獸肉塊往嘴裡塞，直到撐得肚皮滾圓才停止進食。吃飽喝足以後，苗蘭蘭再難抵擋倦意，一頭倒在廠房裡酣睡起來，而苗倩倩雖然同樣疲憊不堪，卻秉著決不白吃白喝的原則，執意要幫青藤諸人做些事情。 　　李暮雨和韓晴頗為無奈，隻得帶苗倩倩一起巡邏，權當飯後百步走。 　　借此機會，兩人得以和女孩深入交流，也逐漸了解到姐妹倆的身世。 　　按苗倩倩的說法，她和姐姐來泠雨以後，曾經被一個小組織所救。當那個組織被兇獸沖散後，她們姐妹倆便艱難地北上，本想再找個安身立命的地方，孰料卻撞進了鷹巢控製的區域。 　　鷹巢是正經的土匪窩，不法之徒視之為天堂。 　　可對守法公民來說，卻是個危險的地方。 　　苗蘭蘭生得楚楚動人，又是單純溫順的性子，置身餓狼環伺的環境裡，便毫無懸念地受了欺負，從那以後就變得瘋瘋癲癲。反觀苗倩倩歲數尚小，被迫入夥時又留了個心眼，平日裡總打扮得邋裡邋遢，這才險之又險地逃過一劫。 　　遙想今年開春，曹鷲率心腹深入城區，其餘主力則集體向西開拔，鷹巢的大本營隨之變得空虛。一名留駐的看守良心發現，帶領數十名老幼連夜出逃，其中便有苗倩倩和苗蘭蘭。 　　他們本打算逃往太陽湖，到烙魂的門下尋求庇護。 　　孰料才跑了一半路程，就被追兵發現了蹤跡。 　　眼見無法全身而退，叛逃的看守孤注一擲，用自己的生命拖住追兵，為一眾老幼贏得了喘息的時間。在那之後，逃難的老幼便分成兩撥，其中一撥人逃往東部郊區，包括兩姐妹在內的另一撥則奔向城郊邊界。 　　一路上有人病死累死，有人成了兇獸的食物，同行之人變得越來越少。兩天前的黃昏，鷹巢的追兵不期而至，對逃難者展開了殘忍的屠戮，致使一眾老幼喪命城市邊緣，唯獨外出挑水的姐妹倆幸免於難。 　　“那群王八蛋，真是到處造孽。”韓晴恨恨說道。 　　“你們聽說過鷹巢？”苗倩倩聞言眨了眨眼。 　　“我沒來泠雨以前，他跟曹鷲碰過麵。”韓晴指了指李暮雨。 　　“倩倩，鷹巢現在什麼規模了？”李暮雨露出好奇的表情。 　　“刨掉這回逃跑的，估計還有四百人。”苗倩倩思忖片刻，將鷹巢的人員做了分類。“最強的是首領，首領往下是鷹組，差不多二十個人，最弱的也有血欲中期。鷹組之下是狩獵隊，大概有二百人左右，剩下就是老幼病殘了。” 　　“果然還是變成大麻煩了。”李暮雨聞言眉頭大皺。 　　“我還是走吧，別連累你們......”苗倩倩怯生生說道。 　　“你就放心好了，我們青藤也不弱，足夠保護你們倆的。”李暮雨笑著抬起手，揉了揉苗倩倩的腦袋。“況且我們跟鷹巢有仇，就算不是為了你們，以後早晚也得對上。” 　　按照青藤的規矩，新人大凡想要入夥，通常都需要經過篩選。 　　可麵對苗倩倩時，李暮雨不僅沒提這茬，言語間更是極盡拉攏之意。 　　在充分的保證下，苗倩倩最終放棄掙紮，滿臉感激地向李暮雨致謝。 　　“倩倩，找書苑 wｗw.zhaosｈuｙuan.com 剛見到他的時候，你明顯怕得不行。”韓晴心裡存了些疑惑，此時終於按捺不住發問。“可後來他抱你的時候，你怎麼突然就不怕了？” 　　“怎麼說呢，最開始的時候，暮雨哥的氣息挺嚇人的。”苗倩倩靦腆地撓了撓頭，顯得有些不好意思。“感覺就像個大魔王，從死人堆裡爬出來的。” 　　“瞧你把孩子嚇的！”韓晴望向李暮雨，輕笑著調侃了一句，可內心卻莫名地酸澀，語氣隨之低沉了下來。“嗯，倒也沒錯，從死人堆裡爬出來的。” 　　“但是後來，等我報完名字，暮雨哥的氣息突然就變了......”苗倩倩偷偷瞟了李暮雨一眼。 　　“你名字好聽，把我打動了。”李暮雨瞇眼一笑，說了個敷衍的客套話，直接將話題搪塞過去。 　　其時夜色漸深，苗倩倩變得哈欠連連，便被強行送回廠房休息。 　　等女孩睡下以後，韓晴將李暮雨拉到屋外，重新連上了剛才的話題。 　　“你認識倩倩？”韓晴滿腹狐疑。 　　“之前沒見過她。”李暮雨搖了搖頭。 　　“那是怎麼回事兒？”韓晴明顯感覺不對勁，便有刨根問底的打算。 　　“有人托我照顧她。”李暮雨說得很簡略，顯然不想多談此事。 　　“喔......”見戀人不似作偽，韓晴最終點點頭，沒再繼續糾纏下去。 　　…… 　　一夜無事。 　　翌日清早，晨光熹微。 　　青藤諸人陸續醒來，準備繼續踏上旅途。 　　便在此時，地平線的盡頭湧出一片黑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