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濃。 廠房的角落裡。 苗蘭蘭裹著皮毯,呼嚕打得震天響。 苗倩倩則雙手抱膝,安靜地坐在姐姐身邊,盯著手裡的發卡發呆。 “要睡了嗎?”韓晴悄悄走過來,細聲細氣地問道。 “還沒吶。”苗倩倩略顯局促,急忙站起來見禮。 “能聊聊麼?” “......嗯。” 於是乎,兩人前後腳走出廠房,來到空曠的天空之下。 其時月色朦朧,四野沐浴著溫熱夜風,盡是一片寧靜的夜景。 “倩倩,白天的事兒,我得跟你道歉。”韓晴沒有拐彎抹角,開門見山地向苗倩倩致歉。“我當時腦袋短路,說話做事太過分了,你千萬別往心裡去。” “韓晴姐,你別這麼說。如果不是你們,我和我姐姐就完蛋了。”苗倩倩不知所措,朝韓晴連連欠身。“我不但沒報答你們,還差點兒害了暮雨哥......” “你不用這麼想,他就是這麼一個人,我倆頭回見麵的時候......” 韓晴娓娓道來,講起自己的戀愛史。 苗倩倩專心聆聽,偶爾插嘴提些問題。 末了則給出“暮雨哥真是個好人”的誠摯評價。 “他是個稱職的領路人,遇到事情敢於搭檔,碰見危險沖在前頭。”韓晴注視著夜空,輕輕地嘆了口氣。“可作為他的女人,我總得提心吊膽,生怕哪天真會失去他。明明知道他做得很對,卻總也控製不住自己,老去扯他後腿......就連今天也是,他往那兒一坐,衣服頭發都燒焦了,看著我心裡就堵得慌......” 韓晴說到後麵,情緒開始起伏,聲音也變得哽咽。 苗倩倩心有所感,便伸手摟住韓晴,眼淚吧嗒吧嗒直掉。 “韓晴姐,我保證,以後一定乖乖的。” “你已經很乖了,現在這樣就好。” “可我今天......” “那不怪你。” “......” “然後,再答應我件事兒好麼?” “什麼事兒?” “以後無論發生什麼,都不要像白天那樣,試圖傷害自己,可以麼?” “嗯......” 感受著滿滿的善意,苗倩倩心裡一陣溫暖,嘴角不自覺漾起笑意,軟軟糯糯地貼到韓晴身上。可憑她再怎麼敏銳,卻仍舊沒能留意到,在韓晴那和煦的笑容之下,還隱藏著一抹不易察覺的如釋重負。 韓晴沒告訴苗倩倩,當時投映在她眼中的,其實是一幅錯亂的畫麵。畫麵中的女孩持刀自傷,明明就是苗倩倩的身體,可腦袋上卻頂著另一張臉孔。那張臉精致得像個瓷娃娃,明明笑得無比天真燦爛,卻讓人發自內心地厭惡。 直到太陽落山之前,韓晴才清醒地意識到,那個現實中的周允媚,從來沒有試圖揮刀自傷,倒是劉一堰曾欲上演苦肉計,卻被李暮雨扼殺在了萌芽中,所以那幅畫麵不過是自己腦補的產物。 “對了,之前跟你一起的人,遺體能斂的都斂了,回頭找地方埋了吧。”擔心苗倩倩察覺,韓晴便岔開了話題。 “謝謝青藤的大夥兒,給了他們最後的尊嚴。”苗倩倩聞言欠身垂首,朝韓晴恭敬地行了個禮。 “作為報答,也講講你的故事唄。”韓晴挑了挑眉。 “好啊!”苗倩倩咧嘴一笑,也打開了話匣子。 兩人心結已解,別扭的情緒逐漸消散,便天南海北地聊起來。猶記得初見苗倩倩時,李暮雨一度有些反常,事後也沒跟韓晴說出個丁卯來。韓晴表麵上不聞不問,實則心裡仍舊有些在意,便也借此機會旁敲側擊,最終發現苗倩倩大概確實不認識自己男朋友。 “你今天找回來的東西,背後肯定都有故事吧?” 韓晴沒得到答案,倒也並未太過糾結,轉而將話題帶到別處。 “嗯,有我一條圍巾,還有我姐的戒指。” 苗倩倩如數家珍,說起了圍巾和戒指的事。 可唯獨那隻發卡,卻被她三言兩語地帶過。 「回頭大夥兒聽了,八成得張羅著幫我找人......」 「先甭提了,可不能再捅婁子了,不能給大家找事兒......」 「等以後有機會再說吧......」 盡管相識才一個晝夜,苗倩倩卻已經感覺到,青藤是個充滿愛的組織,沒有誰把她們姐妹當外人,而李暮雨更是對她愛護有加。可因為白天那檔子事,此時她有些畏首畏尾,唯恐再給大家找麻煩,便於心裡自我安慰一番,決定將某些細節暫時埋在心底。 五月下旬。 幾十名男女歷經跋涉,回到了青藤的大本營。 在為荀焱楓等人接風洗塵後,進山計劃也迅速被提上日程。 近一個多月以來,趙霜幾度攜精銳外出,往返於山林邊緣與基地之間,不僅探明了方便行軍的路徑,沿途也發現了若乾小型失蹤者組織。眼下行動在即,趙霜便再度帶隊外出,分別遊說沿途的小組織,試圖讓更多人成為此行的助力。 靈能奇兵先前進山,獲得了諸多珍貴情報,唐威聶宸淵便以此為基礎,對訓練計劃進行了相應調整,以適應山地森林的特殊環境。至於回歸工坊的韓晴,也同樣調整了生產結構,有針對性地為行動製作裝備。 去年秋天一別之後,兩個組織各奔東西,如今再度迎來合作。 與大半年前相比,雙方的人數各有增長,實力也有了大幅提升。 早在四月中旬,荀焱楓便晉入靈元期,此時有霜心訣凝練的寒霜氣,再配上完全“認主”後的凝霜戒,論元素之力已與李暮雨不相伯仲。待到六月上旬,聶宸淵肖遙達到臨界狀態,並在夏瓊的幫助下陸續突破。 六位靈元期之下,趙霜與柳琴蓄勢待發,已經無限接近突破臨界點,再往下便是竇涯、費水、淩飛、康國已這四大血欲期巔峰強者。七色石一役之後,韓晴便到達血欲後期,而童奕聰也不輟修行,追上了接近血欲後期的邢本雄。 按荀焱楓的說法,山地森林裡危險重重,沿途又鮮有緩沖地帶,不僅時刻威脅著傷員的生命,也極大地拖延了探索的進度。鑒於強者們實力見長,首領們便定下精兵計劃,即隻挑部分精銳輕裝上陣,戰力不濟者則統統留在基地。 本次森林之行,人們誌在必得。 青藤基地內如火如荼,人們緊鑼密鼓地忙碌。 時間於無聲中流逝,不覺已是六月中旬。 某個午後,基地廣場之上。 唐威正自帶隊操練,一眾男女揮汗如雨。 不遠處的樹蔭下,荀焱楓則在跟聶宸淵閑聊。 “去年秋天到現在,其實才大半年時間,精神麵貌就煥然一新了。”望著戰意磅礴的青藤精銳,荀焱楓發自內心地贊嘆。“陣法改得也挺不錯,在林子裡就得這麼玩兒。” “沒辦法,為了活命,隻能逼著自己變強。”聶宸淵抻了抻胳膊,露出一抹無奈的笑容。“最開始的時候,大家擺陣型打怪獸,後來為了跟七色石掐,狩獵的訓練統統作廢,全都改練殺人的技巧,結果沒出倆月又練回來了。” “殺人的本事總會用上的,除非曹鷲改邪歸正。”荀焱楓咧開嘴角。 “曹鷲要改邪歸正,母豬都能上樹了。”聶宸淵朝北麵遙遙豎起中指。 同一時刻,東樓頂部。 李暮雨和夏瓊並肩而立,注視著廣場上的訓練情況。 “你們幾個裡邊,小威是最刻苦的一個。”望著一絲不茍的唐威,夏瓊露出贊許的笑容。 “我叔爺之前說過,阿威是勤能補拙,自律方麵我一直不如他。”對於自己這位發小,李暮雨從不吝惜贊美之詞。 “他一直跟你修為持平,可不是一句勤奮能解釋的。”夏瓊眼光老道,深知唐威看似木訥,實則在硬功方麵天賦極佳,不比元素親和的李暮雨差。 “跟七色石打完以後,我老覺著身體不對勁。”李暮雨忽然說道。 “你是指境界莫名其妙穩定下來了?”夏瓊若有所思地問道。 “不止,還有我跟你說的,我沒被曹鷲燒死。”李暮雨補充道。 “反正總歸是好事兒,想不明白就甭想了。”夏瓊無謂地聳聳肩。 眼下斜陽正盛,空曠的樓頂上再無旁人,隻有相伴閑談的姐弟倆。 然此間的隻言片語,以及一切細小互動,卻被有心者盡收“眼”底。 “咱這樣不太好吧......” “沒事兒,你踏實練。” “他們不會發現吧......” “肯定早露餡兒了。” “......” 東樓六層的儲物室裡,苗倩倩閉眼坐在地上,周身湧動著暗紅光芒。 柳琴則站在不遠處,與女孩隨意地聊著天,並不失時機地發出指令。 “倩倩,往西‘看’,廣場邊上是誰?” “那是費叔叔。” “嗯,再往前呢?柵欄旁邊的。” “那是......‘看’不清......像個男人......” “如果‘看’不清楚,就試試‘聞’他的‘味道’。” “還是不行,距離太遠了,‘聞’不太出來......” “那你試試把意識‘抻薄’點兒。” “欸!‘瞧’見了!是邢叔叔......哎呦!斷了.....” “收著點兒力氣,再不濟用‘搟’的,慢慢‘碾’過去。” 這番指導相當抽象,可苗倩倩卻學得很快,不多時便掌握了竅門。 見女孩進步飛快,柳琴隻覺頗為欣慰,恨不得將所感所悟傾囊相授。 苗倩倩未及血欲中期,也沒有受過專業訓練,感知力卻與紀舒靜相差無幾。所以回到基地以後,韓晴便開始打造新的泠雨傘,準備做好以後給苗倩倩使用,而柳琴也搖身成了女孩的導師,最近這些日子幾乎天天都有特訓。 待到黃昏將近,特訓告一段落。 苗倩倩耗能過度,隻覺得饑腸轆轆。 由於晚飯時間未到,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柳琴便鉆進廚房裡,親自給女孩開小灶。 青藤紮根此處近一年,兇獸肉塊雖然仍是主食,可鑒於生活儲備逐漸充盈,穀物蔬菜卻也不再是稀罕貨,就連調味品的樣式都多了起來。柳琴順手取材,用流雲麥粉做了麵條,隨後添上醬料與菜碼,將鮮香的炸醬麵端到苗倩倩眼前。 “咕嘟......”聞見炸醬與菜碼的香氣,苗倩倩不禁唇齒生津。 “慢慢吃。”柳琴見狀露出淺笑,給苗倩倩拿了雙筷子。 “嗯......”苗倩倩挑了根麵條,送進嘴裡細細品嘗。 醬料鹹鮮,菜碼清香,濃鬱交疊著芬芳。 麵條濯了冷水,滑過唇齒之間,充盈著滿滿嚼勁。 明明置身失落世界,卻散發出家的味道,令人欲罷不能。 “吸溜......吸溜......” 來到泠雨以後,苗倩倩風餐露宿,經常是饑一頓飽一頓,就算偶爾能夠大快朵頤,往往上也隻能吃到兇獸肉塊。麵對暌違已久的炸醬麵,女孩再也顧不得形象禮儀,當即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可當麵條還剩小半碗時,她卻像突然想到了什麼,旋即硬生生放下了筷子。 “嗯?怎麼了?”柳琴見狀疑惑地問道。 “給我姐姐留點兒。”苗倩倩麵色赧然。 “嗨,再給她弄一碗不就得了。”柳琴聞言哭笑不得。 “不用不用,我倆分一碗就行。”苗倩倩倔強地搖搖頭。 望著那張執拗的小臉,柳琴莫名有些心酸,將苗倩倩抱進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