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矢與水彈齊飛,怒吼與哀嚎共鳴。 寧謐被寸寸撕裂,化作恐怖的喧囂。 夜幕下的河流兩岸,成了血腥的屠宰場。 戰鬥打響之初,鷹巢便勢如破竹,隻用十來分鐘的時間,就攻陷了九天幫的北岸營區。可在試圖過橋的時候,他們卻遭到了激烈抵抗,圍繞著舊橋的拉鋸戰就此展開。 “再往前走點兒!把車也扔那兒!” 小謝頂著一麵木盾,低頭貓腰地走在前麵,後麵跟著推板車的小劉和小王。待沖到舊橋中段,三人合力將板車推翻,把大量障礙物撒在橋上,這才慌裡慌張地跑回南岸。 “嘿!哈!” 老羅將雙手插入河麵,掀起一片片澎湃浪潮,不斷朝對岸發起攻勢。離他數丈遠的地方,老黃正自左扭右扭,一邊躲箭一邊凝聚雷弧,與鷹巢的弓手們猛烈對射。 “下去吧你!” 麻曙橫刀立馬,孤身站在最前沿,手中鋼棍高速旋轉,磅礴的靈能沖擊呼嘯噴出,將迎麵射來的箭矢盡數吹飛。幾名鷹巢成員企圖上前,卻被招式的餘威波及,哀嚎著摔回了北岸。 在這個尋常的夏夜,曾經不可一世的九天幫,正在經歷一場空前危機。可在米罡戰敗負傷、大量精銳中毒趴窩、司馬日天不知所蹤的當下,無論是麻曙這樣的幫派首領,還是老羅老黃這等精銳骨乾,抑或是小謝這樣的普通幫眾,都從沒想過向鷹巢服軟認慫,始終都在竭盡所能地奮勇抵抗。 此時此刻的九天幫,猶如同身中劇毒的壯漢,正朝陰險的賊人咆哮揮拳。麵對血肉鑄就的壁壘,鷹巢成員們壓力倍增,攻勢也因此被迫放緩。在遠程火力的威懾下,鷹巢的先鋒既無法過橋,也不太敢偷偷泅渡過河,而九天幫這邊同樣難以近身,隻得用靈能功法與弓箭隔空對轟。 冷兵器戰鬥中,弓箭的作用至關重要,然身處紀元七世紀末,能熟練製造傳統弓箭的人並不多。同時泠雨地區環境潮濕,冬天的氣候又十分寒冷,幾乎沒有適合製作弓體的毛竹,故失蹤者們的弓箭普遍質量不高。放眼整個泠雨地區,能穩定出產優質復合弓的組織,眼下便隻有青藤這一根獨苗而已。 在司馬日天的領導下,九天幫成員終日遊蕩,生產能力低得令人發指,製弓工藝自然也很粗糙,最多以槭樹或桑樹為主料,做些單層木片的粗製長弓。至於鷹巢那邊,基本也是半斤八兩,而唯一能占些優勢的地方,即是數倍於九天幫的弓箭儲量。 鷹巢本次精銳盡出,隨隊帶了六十多張弓,以及數千支粗製木箭。交戰的前十分鐘裡,他們憑借充沛的遠程火力,給九天幫帶去了巨大的傷亡。可在橋頭拉鋸中,土匪們的彈藥卻越來越少,且因異能者力量遠超常人,致使很多長弓在反復開合中崩毀,由此也令鷹巢的遠程火力逐漸滑坡。 反觀南岸的九天幫眾,雖然戰鬥裝備略顯匱乏,可周圍卻不缺生活用品,由此便提供了許多現成的掩體。依托於繁雜的遮蔽物,他們築起復雜的陣地,於橋頭織就稀疏的火力網。至於鷹巢的先鋒們,由於先前沒準備盾牌,此刻也不敢貿然過橋,場麵便隨之陷入了僵局。 此消彼長之下,雙方的火力逐漸趨同。 隻要再拖些時間,優勢便會回歸九天幫。 可就在這節骨眼上,詭異的狀況卻莫名爆發。 “啊!” 某處掩體後方,一個小夥子猛然摔倒,肩膀被一支利箭貫穿,手中的長弓也隨之墜地。他從始至終都躲得很好,可那根箭卻仿佛長了眼睛,竟憑刁鉆的角度精準越過掩體,拔掉了南岸的一個重要火力點。 九天幫眾正自酣戰,隻道這是誤打誤撞,直至幾個火力點連遭打擊,才意識到情況有些不對勁。米罡正自運功調息,聞聲也猛地睜開眼睛,剛好看到一支利箭飛過眼前,從詭異的角度擊中了一名九天幫眾。 “嗯?!” 米罡見狀瞳仁驟縮,再也顧不上調息療傷,下意識將感知力外放,隨後與另一股氣息撞個滿懷。那股氣陌生且精純,顯然源自某位感知高手,此刻正於南岸附近遊弋,待與她的氣息不期而遇,則一溜煙地逃回了北岸。 “嘁!” 米罡狠狠啐了一口,便沒再理那感知高手,轉而將視線投向北岸。 目光所及之處,鷹巢先鋒沒了火力壓製,正蠢蠢欲動地準備過橋。 此時的米罡氣息虛浮,一時間連站都站不穩,更別提去前麵乾仗。 見己方火力點盡失,再也無力阻擋鷹巢,她牙一咬心一橫準備毀橋。 可還沒等她張嘴喊話,北岸橋口便橙光大作,繼而有火球呼嘯來襲。 待被麻曙的棍風斬裂,則化作兩道狂暴火浪,鋪天蓋地墜落於南岸。 “呼啦!” 橙芒肆虐,熱浪噴湧,火光翻飛。 草垛與木料猛烈燃燒起來,堅固的陣線也被炸出缺口。 火浪的落點位置,幾名男子反應不及,直接被滾滾烈焰淹沒。 附近的人們作鳥獸散,卻逃不過熱浪的速度,衣服與頭發片片起火。 “留神!” 老黃猛地退了幾步,同時迅速開啟靈能護體,替一大片同伴擋了餘波,自己卻險些被烤得背過氣去。老羅則咬牙跑到岸邊,全力運轉起水係功法,將大量河水噴向橋口,卻難以撲滅滿地的餘燼殘焰。 “別亂!退遠點兒!分散站位!” 麻曙巋然不動,一夫當關地站在橋口,一邊勉力抵擋致命的利箭,一邊朝北岸施放靈能沖擊,不讓蠢蠢欲動的土匪輕易上橋。直至南岸的騷動得到控製,他才離開著火的橋頭,重新回到同伴之間。 “哎呦臥槽!”北岸的橋頭處,徐昀燁拎著斷掉的反曲弓,朝姬鷺顏投去無辜的眼神。 “笨蛋!偏不聽!還把大殺器玩兒壞了!”望著全身而退的麻曙,姬鷺顏氣呼呼地鼓起嘴。 先前的拉鋸戰中,賈梟鳴為打破僵局,便給了徐昀燁一把好弓,並請感知過人的姬鷺顏輔助定位。於是兩人各展所長,配合玩起了定點打擊,很快便鎖定了幾個火力點,將那些隱蔽的弓手一一清除。 徐昀燁越射越來勁,逐漸有些忘乎所以,待曹鷲親自出手後,便瞄上了對麵橋頭上的麻曙。可麻曙作為幫中首領,修為遠強於普通幫眾,所以徐昀燁幾輪暴射下來,非但沒傷到對方一根汗毛,反而玩壞了自家唯一一把反曲弓。 “曹爺,讓我們上吧。”徐昀暉湊上前來,先替弟弟打了個圓場,隨後則再次向曹鷲請命。 “誰也別跟老子搶那小妞兒!”嚴虎隔岸遠眺,隱約看到米罡的身影,雙手骨節捏得咯咯直響。 “全體聽令!準備過橋!反抗的都殺了!”曹鷲定睛觀望片刻,從肩膀上取下巨鐮,率先踏上橋頭。 “殺!” 鷹巢諸人積蓄已久,聞言紛紛暴喝起來,按捺不住地湧上橋板。 一時間腳步轟隆作響,震天叫殺綿綿不絕,老舊木橋吱呀作響。 幾位首領走在前麵,鷹組成員拱衛左右,上百名精銳緊隨其後。 土匪們歡呼雀躍,如黑鴉般湧向南岸,與九天幫狠狠撞在一起。 受固霾丹的影響,九天幫高級戰力大減,血欲後期強者十不存一。至於修為稍弱的成員,先前倒還曾因禍得福,獲得了短暫的戰鬥力提升。可隨著戰鬥時間的延長,不少人陸續出現不良反應,大量血欲中期精銳戰力驟減,而這也讓危如累卵的局勢雪上加霜。 若論紙麵戰鬥力,九天幫顯然遠強於鷹巢。 然此消彼長之下,勝負的天平卻開始傾斜。 麵對曹鷲等強悍匪首,前排的幫眾首當其沖,要麼被巨鐮削掉腦袋,要麼被虎爪開膛破肚,要麼被沉重的鐵錘砸碎顱骨,要麼被鋒利的拳刺洞穿喉嚨。在鷹巢的強勢碾壓下,九天幫陷入巨大的劣勢,正麵陣型變得岌岌可危,而一眾土匪也趁勢發起猛攻。 一時之間,刀劍交錯,斷肢紛飛,嘶嚎遍野。 海綿藤奄奄一息,殘軀猶自熊熊燃燒,輻映著鮮血汪洋的河岸。 在鷹巢的猛攻下,那不可一世的九天幫,終於出現了潰敗的征兆! “畜生!納命來!” 小劉木矛急速飛旋,逼退了麵前的土匪,扭頭卻見小謝口吐鮮血,被另外一名敵人貫穿胸膛。眼見好友殞命當場,他霎時間失去理智,發狂般沖向那行兇之人,卻忘記自己同樣身處惡戰。 僅僅片刻分神,小劉的脖子便中了一刀,頭顱鮮血狂飆地高高飛起,翻滾著掉在不遠處的地上。意識消失的前一秒,映入他眼簾的終末畫麵,則是小王那血肉模糊的身軀。 “受死!” 老羅背靠著河岸,憑河水持續製造水彈,不斷將來襲的賊人打翻,而周身靈能也在飛速消耗。在他氣力衰竭之際,便被一名鷹組成員欺身,肩膀挨了又狠又準的一斧,整條右臂頃刻間飛離了身體。 “老羅!” 老黃就在不遠處,見狀登時紅了眼睛,一連串雷弧呼嘯飛出,將那持斧的鷹組成員逼退。待他架起神誌模糊的老羅,準備帶對方撤離火線之際,前方卻傳來麻曙的聲音。 “後麵的弟兄們!保護副幫主撤退!” “前麵的弟兄們!跟我攔住這群宵小!” 麻曙帶了一群精銳,頂在靠近橋口的位置,拚死抵抗著鷹巢的猛攻。縱是敵方包圍圈逐漸收攏,縱是身邊同伴接連倒下,他卻始終堅守在最前線,絲毫沒有要逃跑的意思。 “咱們也過去!”老羅堪堪死裡逃生,此刻肩部承受著劇痛,就連意識都有些飄忽,見狀卻義無反顧地沖向橋口。 “嗯!走!”老黃的瞳仁顫了一瞬,卻於瞬息間恢復平靜,臉上揚起堅毅的決然,大步流星地跟了上去。 三百人被調虎離山,留守成員集體中毒,大量高手戰力喪失。 楊檮至今不知所蹤,副幫主被曹鷲擊傷,幫主也再沒吭過聲。 麻曙等人生性憨厚,卻又不是真的沒腦子,稍一琢磨便也能明白,曾經傲視群雄的九天幫,這回恐怕是真的要敗了。可縱是前路十死無生,他們卻仿佛無懼無畏,憑血肉之軀屹立於前線,一麵呼喊著振奮人心的口號,一麵與兇悍的土匪們殊死搏鬥。憑借強大信念的加持,九天幫的陣型雖然搖搖欲墜,卻始終沒在重壓之下徹底瓦解。 “胡鬧!一起撤!” 望著慷慨赴死的同伴,米罡不由得眼眶欲裂,身體終於恢復少許力氣,旋即一步三晃地沖向橋口。可沒等她跑出幾步,便見嚴虎獰笑著奔來,遠遠甩來一道靈能沖擊。 “噫!” 米罡下意識打了個滾,險險避開了致命的轟擊,而嚴虎也隨之完成異化,張牙舞爪地撲向黃發女子。此時的米罡嚴重透支,無力抵擋嚴虎的攻勢,幾回合下來便險象環生,隨後更是中了一記肘擊,整個人旋轉著摔到數丈之外。 “副幫主!” 麻曙正自堅守陣地,餘光瞥見米罡不敵,硬是帶人突出包圍圈,以搏命之姿與嚴虎纏鬥在一起。米罡獲得片刻喘息,掙紮著想要站起身來,下一刻卻覺喉頭一甜,哇地一聲吐出大口鮮血。 腦中回響著強烈的蜂鳴,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視線被飛舞的金星占據。 可縱是在頭痛欲裂之際,麻曙的聲音卻依舊清晰。 “副幫主!你快走!去找幫主!” “隻要你們倆在!就有機會翻盤!” “你要是有閃失!九天幫就真完了!” “你快走啊!別讓我們白白送命!” 嘶吼聲振聾發聵,令米罡瞬間出離暈眩,意識莫名地恢復清晰。待她將目光投向前方,隻見麻曙將鋼棍舞出殘影,周身靈紋主脈流溢著墨芒,以同歸於盡的架勢硬抗嚴虎。 麻曙雖是靈元期強者,修為卻與嚴虎存在差距,此刻周身靈能過載運轉,才能跟對麵有來有回,時間一長則難免陷入頹勢。可明知必定敗北,他卻咬緊牙關一步不退,和善的微胖臉頰愈發猙獰,滿血絲的眼中閃爍著英勇與決然。 至於周圍一眾精銳,也與麻曙別無二致,正以舍命的覺悟力抗強敵。猶如一根根燃燒的火把,將殘破的軀體化作炙焰,硬生生燒開了重重包圍,鋪就了一條筆直向西的血路。 震天的叫殺聲中,米罡沉默佇立原地,麵前是徐徐展開的血路。 她的身軀微微戰栗,淡黃發絲沾滿血汙,臉上卻看不出任何表情。 橢圓形的眼球表麵,像是蒙了一層薄霧,隔絕了瞳仁深處的光芒。 戰火紛飛的河畔,瘦小的女子孤影孑孑,仿佛隔絕在了位麵之外。 然在某時某刻,戰栗莫名消失。 眸間迷霧不再,隻剩一抹決然。 似是下定了決心,黃發女子輕身起跑,頭也不回地奔向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