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威事先便有預料,聽李暮雨中途叫停,則立刻收了力氣。 竇涯明顯意猶未盡,兩瓣嘴唇翹得老高,最終卻也依言照做。 魯力被重新扔回地上,兩隻眼睛瞪得滾圓,大口大口喘著粗氣。 “有什麼想說的麼。”李暮雨也沒著急,等魯力的氣息趨於平復,方才慢條斯理地開口發問。 “要殺要剮隨你!我娘是無辜的!你別動她!”魯力挺直脖子,橫眉怒目地瞪著李暮雨。 “我認識你娘?” “啥?” “我都不認識她,為什麼要動她?” “你......” “倒是你,我們之前跟你有仇?” “我......” “沒仇的話,你告訴我,因為什麼,事情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 李暮雨聲調不高,一字一句卻涇渭分明,一番靈魂拷問脫口而出。 魯力聞言愣了片刻,瞳仁深處兇光漸斂,而後慢悠悠垂下眼瞼。 “因為,你要給你娘治病,所以才攔路搶人。”李暮雨繼續放慢語速,幫魯力復盤了事情始末。“因為在你看來,隻要能救你娘,你什麼都敢乾。但是在我們看來,這顯然不能接受,所以就打起來了,對麼?” “......哼。”魯力偏過腦袋,不再看李暮雨。 “親疏有別,本就是人之常情,你這做法倒也算是孝心可嘉。”李暮雨沒理會魯力的態度,繼續慢悠悠地往下說。“不過現在看來,你是達成目的了,還是適得其反了?” “......是我錯了。”魯力終於鬆了口,咬著牙認了個錯。 “要真到萬不得已,為了我在乎的人,我也不介意去傷害陌生人。”李暮雨解開粗繩,讓魯力重獲自由。“隻不過很多時候,如果你能多考慮考慮別人,就會發現往往還有更好的辦法,根本不需要像今天這樣你死我活。” “我娘是個本分人,一輩子沒乾過壞事兒,結果臨老臨老還被人綁了。”魯力聞言沉默片刻,隨後雙膝重重跪地,開始朝唐威和楊小暖磕頭。“現在她生病了,沒人給治就危險了,我求求你們救救她,我願意給你們當牛做......” “我們這兒的人,沒有哪個希望你當牛做馬。” 李暮雨扶起魯力,為對方撣掉褲子上的泥汙。 “帶路吧,先救你娘,然後你跟我去登門道歉。” …… 午後時分。 太陽湖西側數百米外,某間廢棄的石屋內部。 一名老嫗靠在炕頭上,蒼白的麵色趨於紅潤。 “別擔心,感冒而已,不算太嚴重。”紀舒靜散掉周身靈能,抬手拭去額前的汗珠。“我過會兒配些藥,晚上再給做次靈能滋養。” “謝謝大姐!大姐費心了!”旁觀的魯力如釋重負,朝紀舒靜連連欠身。 “瞎叫啥呢!都給人叫老了!”魯大娘瞪了魯力一眼,朝紀舒靜露出歉然的笑容。“姑娘你別在意,我這孩子打小兒就不會說話!” “對不住!謝謝老妹兒!”魯力從善如流,立馬就改了口。 “沒事兒......”紀舒靜有些招架不住,哭笑不得地擺了擺手。 丁憶曾告知荀焱楓,烙魂落腳的那片河穀,就在太陽湖的東南部。鑒於獸潮已經臨近,眾人不願意耽擱太久,便讓魯大娘坐上木車,隨後沿著湖畔朝東南方向行去。 魯力先前再三叮囑,請求大家保守秘密,莫要讓老娘知道他在外麵打架,所以大家便對那場沖突守口如瓶。然在去往河穀的路上,魯大娘卻似未卜先知,揪住兒子的耳朵開始審問。 “大力啊,你是不是跟人家耍橫來的?”魯大娘瞪著眼睛問道。 “沒有!沒有!”魯力笑得勉強,朝李暮雨投以求助的目光。 “阿姨,他真沒耍橫,跟我們客氣著吶。”李暮雨堆笑著打圓場。 “那就好,可不許犯渾。”魯大娘舒了口氣,鬆開魯力的耳朵。 按魯大娘的說法,魯力自幼身體素質出眾,年少時便是村裡的大力士,成年後更是莫名其妙地掌握了“氣功”。與此同時,由於父親早早去世,加之常年身處閉塞環境,也令他的性情變得暴躁,以至於在處事方麵多有欠缺,經常一言不合便會惹出事端。 魯大娘不懂何為“氣功”,可為防止了兒子闖禍,便常對魯力耳提麵命,嚴禁其隨意展露能力,所以就連超能人口局都沒查上門來。直至身陷泠雨後,這對母子才愕然發覺,掌握“氣功”的人不在少數,而經由紀舒靜的耐心講解,他們也得以了解“氣功”的真相。 “照你這麼說,那什麼氣功巫術仙術,其實都是一回事兒嘛!”聽了紀舒靜的科普,魯力終於恍然大悟。 “這裡麵門道多了去了,你以後就慢慢學吧。”紀舒靜莞爾一笑,為魯大娘送上新調好的草藥汁水。 隊伍中段,紀舒靜的靈能小課堂仍在繼續。 隊伍前端,李暮雨和荀焱楓則在低聲閑談。 “他當時要沒服軟,你打算怎麼弄?” “扔湖裡去,過會兒再撈上來。” “如果還不行呢?” “那就真沉湖。” “你們青藤的交友方式,一直都這麼硬核麼?” “反正他對唐威動殺心了,我弄死他也沒毛病吧。” 聽了李暮雨這套自洽邏輯,荀焱楓憋得半晌都沒吭聲。 李暮雨則露出諧謔的笑容,換了一副相對認真的表情。 “其實是我判斷,他大概率會服軟。”李暮雨以手遮眉,朝遼闊的東部極目遠眺。“為母求醫,不擇手段,結果偏偏用了昏招。這是缺乏教化的表現,同時也是孝心的體現,跟咱們必須要消滅的那些人還不一樣。” “所以你把他沉湖,還反復提他母親,是給他出了一道題。”聽了李暮雨的解釋,荀焱楓若有所思地點頭。“脾氣暴躁,缺乏教化,這都有辦法解決。可在那種情況下,還不知道委曲求全,還不知道動動腦子,那就真的跟咱無緣了。” “沒錯,跟本事越大的人打交道,我就越注重對方的心性。”李暮雨抬起右手,點向自己的太陽穴。“力量是雙刃劍,如果這兒就有問題,那力量越強麻煩就越大。” “說起來,他這麼高修為還被綁,也是挺少見的情況了。” “嗯,被綁的一般都沒覺醒,就算覺醒了修為也不會高。” “真不公平,咱開局都是困難模式,人家開始就是簡單模式。” “我看未必,按他這性子,要沒人管著,分分鐘變地獄模式。” “嗬......” “哈......” …… 日頭西斜之時。 棗核形河穀的北側,一隊哨兵持械站崗。 待見遠處出現大批人影,則立刻警惕地戒備起來。 “靈能奇兵前來拜會!煩請告知丁憶先生!”荀焱楓朝哨兵們拱手抱拳,嘹亮的聲音響徹四野。 “欸?!是焱楓當家!快快快!裡麵請!”領頭的哨兵認出荀焱楓,當即親自上前領路,同時差人入穀通報。 眾人自北側入穀,朝南麵緩緩攀行,見秋日的穀地黃綠交疊,高大的水車吱呀呀旋轉不停。耕田裡滿是忙著秋收的男女,此時發現有陌生人進入山穀,便紛紛投來好奇的目光。 荀焱楓走在最前麵,朝陌生人們投以笑容,偶爾遇到相熟的臉孔,便會熱烈地噓寒問暖一番。至於魯力其人,由於生得人高馬大,也很快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力。 “怎麼他也在......” “是一夥兒的麼......” “快去告訴白爺......” 一時之間,田壟兩側響起竊竊私語,更有心思活絡者悄悄跑走報信。荀焱楓看在眼裡,便知魯力先前惹的那批人,大概率就是烙魂的狩獵隊,明麵上倒也沒有太多表示。 “等過會兒,見了他們首領,讓你說話你再吭聲......”隊伍末尾,李暮雨安頓好魯大娘,隨後悄默聲找到魯力。 “千萬別讓她知道,我跟外麵打架了......”盡管已經刻意收聲,魯力的嗓音仍舊有些震耳。 “不一定包得住......” “能拖一天是一天......” 不多時,入穀隊伍抵達耕田外圍的村莊。 村口處,諸多烙魂成員則已然在此等候。 “介紹一下,這位就是我師父。”丁憶與荀焱楓和肖遙熱情握手,隨後攤掌指向一位須發皆白的老者。 “久仰白爺大名,今天來此叨擾了。”荀焱楓攜齊齊抱拳,朝烙魂的當家人白勛欠身行禮。 “焱楓小友,肖遙小友,幸會。”白勛負手而立,朝麵前兩人頷首行禮,舉止間自有淵渟嶽峙的風度。 在荀焱楓的引薦下,青藤的首領們自報家門,便算與烙魂諸人初步認識了。簡單的寒暄後,白勛和丁憶則瞥了眼魯力,又朝荀焱楓露出詢問的目光。李暮雨心知時機已到,便找了個偏僻的地方,詳細講起了早些時候的遭遇。 “這麼說,是因為母親生病,著急上火才做了錯事。”聽過李暮雨的話,白勛若有所思地捋了捋胡子。“如此說來,倒是情有可原。” “老爺子,大兄弟,今天的事兒對不住了!”魯力麵向白勛和丁憶,使勁鞠了個躬。“要是覺得不解氣,你們乾脆再錘我一頓吧!” “你找那幾個孩子賠個不是,這事兒就算過去了。”白勛擺了擺手,示意魯力不必介懷。“青藤都能不計前嫌地幫你,我們烙魂的氣量也沒那麼差。” 經由李暮雨的斡旋,白勛等人原諒了魯力,矛盾被化解於萌芽狀態。眼見日頭逐漸西斜,丁憶便準備安排宴席,為荀焱楓等人接風洗塵,而河穀南側的哨兵卻於此時傳來信報。 “發現幾波小股兇獸,有些往城裡邊去了,有些會路過咱們這兒!”哨兵呼哧帶喘,急忙匯報了情況。 “看樣子,應該是今年的獸潮。”聽了這份報告,丁憶就隻點點頭,示意哨兵通報全穀。 “請各位客人稍事休息,等晚上再給大家接風洗塵。”白勛掏出拂塵,便準備出穀應戰。 “白爺您見外了,打怪物這種事兒,怎麼能少了我們!”肖遙攥緊拳頭,照著自己的盾牌錘了兩拳。 …… 日落之後,村落中央。 篝火滾滾燃燒,炊煙裊裊升騰。 不久之前,三家人類組織通力協作,將首輪獸潮滅了個乾凈。 此時此刻,數百名男女則齊聚一堂,在歡聲笑語中享用晚餐。 首輪獸潮並不洶湧,加之諸多高手齊齊上場,很快便解決了眼前的麻煩。可出於安全考慮,眾人並未完全撤去防禦,故此時河穀東側仍有駐兵,而一眾精英高手也赫然在列。 “靈能奇兵和青藤的朋友們,大夥兒辛苦了。”丁憶拱手抱拳,朝青藤和靈能奇兵的首領們鄭重行禮。“各位的鼎力相助,烙魂上下銘記在心。” “這種程度的獸潮,都算不上什麼威脅。”唐威撿起一截生蜥蜴肉,直接塞進嘴裡咀嚼起來。“烙魂這麼厚的底子,我們出不出手區別不大。” “今天這一仗,我是開了眼了。”丁憶的身後,副手李越始終旁聽,此時終於插了句嘴。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你們幾位的實力,放在整個泠雨裡,應該都能排的上號。” “要說開眼也是我們開眼,都不提烙魂的兵力......”荀焱楓拳掌相抵,朝白勛行了一禮。“靈元後期修為,我還真是頭一回見。” “其實修為都好說,那道秘術才是真厲害。”念及白勛施展的功法,李暮雨不禁由衷贊嘆。“脫胎於五行八卦,在一定範圍內形成靈能力場,同時影響自己和力場範圍內的造物。” “太昊金宮的遺澤,我有幸得之罷了。”白勛輕輕搖頭,朝荀焱楓和李暮雨露出微笑。“倒是兩位小友,那才幾分鐘的功夫,不光把它看明白了,還能直接加以利用,這才是了不得的悟性。” 方才的戰鬥中,白勛曾連續施展秘術,至於李暮雨和荀焱楓,也很快察覺到秘術的作用,並分別踏入陣中的震字位和坎字位。在陣法的加持下,他們獲得了可觀的增幅,繼而誘出駭人的驚濤與電浪,一招橫掃了數以百計的低級兇獸。 在實力無匹的白勛麵前,李暮雨和荀焱楓自嘆不如。 殊不知在白勛眼裡,兩位年輕掌門人同樣後生可畏。 “對了焱楓,你們跟青藤這回過來,應該是有什麼事兒吧。”一番惺惺相惜後,丁憶便問起此行的目的。“一個在東邊,一個在南邊,大老遠來北邊,不止是想幫我們打怪物吧?” “實不相瞞,我們這回過來,確實是有要事相商。”荀焱楓收斂了笑容,麵色逐漸變得嚴肅起來。“要是往大了說,咱們今天晚上的談話,也許會影響到整個泠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