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似乎有些眼熟啊……” 多納特抹了把汗水,反復回頭查看周圍的景色。 “我們第一次碰麵就是在這附近。” 連日的急行軍讓羅蘭也很疲倦狼狽,身上的銀甲再沒有往日的整潔和光鮮。 “也就是說,斯科爾特離這裡不遠了?我還記得,那裡的草莓味道真的不錯。” 多納特抬起手,示意部隊停下來。 “休息兩個小時!” 早已疲憊不堪的士兵們連歡呼的力氣都沒有,抱著武器就歪倒在道路旁。 羅蘭和多納特兩人作為這支部隊的將領,好歹還維持著一些風度,沒有像士兵一樣躺在地上休息。兩人下了馬,走上附近的一處山坡,借助高地觀察周圍的地形。 “那邊的小鎮,是不是就是斯科爾特?” 多納特順著羅蘭手指的方向望去,雖然他隻到過這小地方一次,但還記得維斯藍·恩卡坦爵士的旗幟。 “沒錯,那裡就是斯科爾特,咱們一直往北走,倒是偏離了不少方向。你打算怎麼辦?” “歐內斯特伯爵的大軍駐紮在福寧地區,現在可能正在圍攻莉莉魯姆城,恩卡坦家這有的鄉下貴族,要麼被戈裡尼家族召去守城,要麼就懾於傑裡柯家族的兵威不敢輕舉妄動。不論怎麼樣,我們到斯科爾特休整都不會有太大危險。” 多納特贊同的點了點頭,恩卡坦家征召起來也就不到一百的農兵,根本不是他們這千餘人的對手。 “那就去斯科爾特休整吧,士兵們苦戰了一場,又接連趕了好幾天的路,隊伍中還有婦孺,不讓這些家夥好好休息一下,很可能會出亂子。” 聽了這話羅蘭也不禁點頭,他手下的凱撒士兵和多納特帶領的穀地軍隊還好,但隊伍中還有不少其他成分的人。比如斯溫從穀地前往德維德斯時,一路上強征的沿途鄉紳們的士兵,這些人本就是被迫加入隊伍的,對吉昂家族也好,對斯溫本人也好,都談不上什麼忠誠,隻是畏懼於傑裡柯家族的實力才顯得老實罷了;還有薩魯率領的昆蠻人傭兵,盡管薩魯看起來很講禮貌,但他是個異類,對大部分的昆蠻人傭兵來說,如果雇主付不出足夠的報酬,那他們就會把雇主本人變成報酬——以食物的形式。 而現在,這些家夥辛苦了一路,不僅沒拿到好處,還被追殺了數日,早就有好些人在路上脫離隊伍逃亡,隊伍的士受到了嚴重影響。如果不能好好休息一下,提振士氣,恐怕那些麻煩的家夥真有可能製造嘩變。 兩人帶著隊伍到了斯科爾特,突然出現的軍隊讓維斯藍·恩卡坦如臨大敵,心裡暗嘆今年怎麼這麼倒黴,沒多久又遇上了這種事情。 等他來到自家三樓的陽臺,望見那麵熟悉的旗幟後,他嘴角的苦澀味愈發濃厚。 明白自己沒有抵抗能力的維斯藍,果斷將多納特和羅蘭的軍隊迎入了鎮子,就像不久前那樣,以最盛情的態度招待對方。盡管經過上一次,他的倉庫已經瘦削許多,但還是不得不咬牙堅持。 好在多納特和羅蘭兩人還算客氣,拿出了一些錢向恩卡坦家購買食物,不至於讓維斯藍損失太多。 吃飽喝足,又好好的沐浴一番,洗去了一路的疲倦之後,多納特和羅蘭兩人又聚在一塊兒,商量接下來的事。 “我問清楚了,歐內斯特伯爵的軍隊正在圍攻莉莉魯姆,有人說戈裡尼家族已經派使者請求投降,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總之傑裡柯的大軍還在圍城。” 可以暢想星空的庭院裡,枝葉蔥鬱的葡萄藤下,兩人穿著柔軟舒適又輕薄透氣的絲綢襯衣,坐在靠椅上,享受著冰桶中的吉拉德爾黑啤酒。這個夜晚,可能是離開德維德斯以來,兩人過得最愜意的一晚。 “戈裡尼家族投降的事很可能是真的,泰拉莫斯領現在的局勢已經不支持他們再堅持下去了。”羅蘭望著銀河星海,頭腦一如既往的清晰,“但傑裡柯家族沒理由不接受投降,他們為什麼還要圍城?難道說,歐內斯特伯爵不在前線,前線的指揮官做不了主?” “阿蘭斯·佩薩也在泰拉莫斯領,或許歐內斯特伯爵不希望是以吉昂家族的名義接受戈裡尼家族的投降。”多納特給自己斟滿啤酒,手指棧戀著冰塊的清涼。 “可如果沒有吉昂家族的名義,歐內斯特伯爵攻擊泰拉莫斯領就沒有合法的理由了。”羅蘭搖搖頭,還在糾結一百多公裡外的事情。 “算了,別想這些了,還是想想看現在該怎麼辦吧。”多納特把羅蘭的酒杯也斟滿,“如果見到了歐內斯特伯爵,你要怎麼和他解釋?” 庭院中靜悄悄的,隻有夏蟬在聒噪。 沉默的羅蘭伸手去拿酒杯,躊躇片刻又收了回來。 “丟失約洛王子是我的責任,我不該輕易相信傑拉爾·佩薩的。” “當時誰都不會想到傑拉爾居然會背叛自己的弟弟,這不能怨你,要說的話,我也沒能保護好斯溫爵士。”多納特安慰道,目光頗為真誠。 羅蘭抿著嘴唇努力笑了一下,舉起酒杯,禮貌的回應了多納特的好意。 “話說回來,梅拉尼小姐那邊怎麼辦?” 庭院中再次陷入沉默。 傑拉爾背叛阿蘭斯,將約洛王子出賣給特拉維耶家族,受到打擊最大的就是梅拉尼了,她被夾在父親和敬愛的叔叔之間,不論最後哪方獲勝,她都必然會失去一位至親,心情可想而知有多麼難受。 幾天前多納特和羅蘭趕回薩克莊園,卻看到莊園已經插上了特拉維耶家族的金麵狡狐旗幟,傑拉爾配合李斯特指揮的獵鷹軍團夾攻多納特和羅蘭,馬車中的梅拉尼幾乎痛苦得暈厥過去。她在那一刻便知道,父親做出這個決定時已經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了,哪怕犧牲一個女兒,他也要背叛弟弟,投入到特拉維耶那一邊去。 “我去看看她吧。” 多納特放下酒杯,月光把他的麵孔映得很是朦朧,隻飲了一杯酒的羅蘭竟有些看不清楚他模糊的麵容了。 “多納特爵士。”他不由出聲喊住對方,“您不會利用梅拉尼小姐打什麼主意吧?” 摸了摸口袋裡的手帕,多納特的目光和這夜晚一樣幽深。 “當然不會,您在擔心什麼呢?” 他笑著揮手,離開庭院。 羅蘭惆悵的望著多納特的背影,拿起酒杯,一口氣喝乾凈。 自從經歷了薩克莊園那件事,梅拉尼這段時間的精神狀態一直都不算太好,幾乎不怎麼和別人講話,時而還會恍惚。之前逃亡的路上,多納特和羅蘭都沒有精力去照顧她,隻能安排佩薩家的侍女好好照看梅拉尼,別讓她在路上受傷。 不過侍女的照顧隻能保證梅拉尼暫時的安全,卻治不好她內心的創傷,多納特來到梅拉尼住處時,看到了原封不動的晚餐。 “她什麼都沒吃?” “連水都沒喝過一口。”照顧了梅拉尼很多年的年長女仆眉角皺紋滿是憂愁,“之前路上還勉強會用一些,反而到了這裡就開始不吃不喝……多納特爵士,如果您有辦法就勸勸她吧。” 多納特心裡也感到很棘手,不過還是點頭答應下來。 房間裡的梅拉尼已經憔悴了很多,幾乎看不出這是位十七歲的貴族少女,很難想象幾天前她還是那麼青春有活力的樣子。 多納特端著晚餐,輕輕走到梅拉尼身邊。 “仆人說你一直不吃不喝,我知道,傑拉爾爵士的決定對你打擊很大。”他將餐盤擺在桌上,也不征求梅拉尼的同意,便坐到了女孩的身邊,“不過,你現在在想什麼呢?你是想向父親報仇,還是希冀他能回心轉意?” 披著頭發的梅拉尼將視線從看不厭又摸不著的月亮上收回來,有些僵硬的轉了轉脖子,沒有任何生氣的眸子落到多納特身上,這才勉強有了幾分溫度。 “我不知道……多納特爵士,我不知道今後該怎麼辦,就好像……我的一切都沒了,家族、親人、未來,一切都是陌生的模樣,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了。” 少女流下了迷茫的眼淚,她本就不是有主見的人,對難以預料的未來感到恐懼也是很正常的事。 多納特拿出口袋中藏著的手帕,輕輕拭去梅拉尼眼角的淚水。 “你信任阿蘭斯男爵嗎?” 梅拉尼哽咽著點了下頭。 “那麼隻要相信他就好了,把恐懼和迷茫的事情都交給他吧,相信他的一切決定都是對的,你隻要跟隨著阿蘭斯男爵就好。” 指尖觸碰到少女柔嫩的肌膚,多納特的動作停頓了一下,伸開手掌,撫摸著女孩的臉龐。 梅拉尼並不抗拒多納特的撫摸,就好像貓咪一樣,靜靜接受著。 “你相信我嗎?” “……我相信您。”少女的目光終於有些光彩,“我相信您的勇敢,相信您的智慧。” “那麼聽我的就好,我們一起去莉莉魯姆,阿蘭斯男爵就在那裡,還有歐內斯特伯爵那支來自利維坦島的大軍也在那裡。沒有人能是那支軍隊的對手,四十年前溫斯頓伯爵就是率領著這支軍隊,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先後打敗了厄普蘭茲家族、洛德布羅克家族、戈裡尼家族和僭位者鮑裡斯,整個帝國都在名為‘利維坦’的怪物鐵蹄下瑟瑟發抖。隻要吉昂家族獲勝,傑拉爾爵士就會知道他是錯的,而以阿蘭斯男爵的寬宏大量,他不會傷害自己的哥哥,最後一切都會回到以前的樣子,到時候你隻要依然那麼快樂就可以了。” 這些安慰幾乎沒什麼邏輯可言,但年齡尚幼的梅拉尼願意相信,少女現在需要的不是理性,隻是慰藉,她隻要一個信任的人告訴自己,一切都會沒事,一切都會好起來的,這就足夠了。 多納特陪了這女孩好一會兒,直到夜深,連蟬鳴都寂靜掩住了嘴唇,他才端著空餐盤從梅拉尼的房間出來。 “她已經睡著了,容我先告辭。” 多納特把餐盤遞給等候已久的仆人,略有些困倦的打了個哈欠。 年長女仆望著年輕的騎士,低下頭,什麼也沒說。 多納特沒留意對方眼神,徑自離開。 走時,他習慣性的伸手摸了摸口袋。 那條淡黃色的映花絲綢手帕,帶著女孩的幽香,正靜靜躺在那裡。 多納特拿出手帕,嗅著香味,心裡卻升起了前所未有的欲望。 阿蘭斯·佩薩被親哥哥背叛之後,家族中就沒有任何可以用的人,如果能利用梅拉尼和阿蘭斯搭上線,我就能得到佩薩家的豐厚人脈。 走在月光觸及不到的廊下,微弱的燭光已經照不出多納特此刻的臉龐。 如果斯溫·傑裡柯陷在德維德斯,回不來的話,我能替代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