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拉爾這石破天驚的發言威力巨大,圓桌會議上竟出現了許久的沉默,所有人怔怔的看著這個巨人,半天沒人能做出反應。 馬格努斯嘴唇囁嚅一下,覺得不能一直讓洛德布羅克家族掌握主動,自己應該要說點什麼,但坐在旁邊的斯溫立刻拉了拉他的袖子。 “永遠不要讓別人知道你在想什麼。” 馬格努斯一凜,恢復了鎮定,看著哈拉爾揮斥方遒卻一言不發。 傑裡柯的沉默讓眾人心思更加活躍。廢除王領的投票權無疑是有利於各領諸侯的,這相當於削弱了皇帝的權力,使得帝國至尊在禦前會議上反而沒有了話語權。 但對於當下的各方勢力來說卻未必如此。 於特拉維耶陣營而言,包括梅利·秋斯在內的大部分內閣成員已經倒向了尼古拉斯皇儲,廢除王領的投票權便會使得特拉維耶手中少掉一票,自然不願意看見這種情況的發生;而對阿蘭斯和吉昂陣營來說,這也不是好事情,那意味著小王子約洛在繼位後會更加的虛弱,沒有話語權的皇帝,簡直就是傑裡柯和洛德布羅克這種大諸侯手中的提線木偶、橡皮圖章。 如果再具體到各家諸侯,情況又有所不同。 教會統治的聖領肯定樂於見到皇權的衰弱,在帝國的歷史上皇帝和教宗一直是一對難解難分的老對手,教會可以借此機會再度淩駕於皇權之上;而落槌領和斯納布格領卻不太願意見到一個被嚴重削弱的皇帝,這二者一個同阿斯塔瓦大陸的烏羅茶人隔海相對,一個同東方的戒律國度法麥圖接壤,都麵臨著不小的邊境壓力,相當需要來自中央的支援;泰拉莫斯領的洛倫佐公爵則在糾結之中,一方麵作為飽受皇帝欺壓的軟柿子,他自然希望套在脖子上的絞索能夠鬆一鬆,但另一方麵他又擔心皇權的衰弱會使得泰拉莫斯領周邊的政治平衡被打破,導致領地被野心日盛的北方鄰居給強占。 總之,各家諸侯都有各自的利益,思考這個問題的出發點各不相同,哪怕是同一陣營內的盟友,也難免會有利益上的沖突。 隻有麵臨徹底被踢出局威脅的內閣成員們,這時候不得不團結一致,保住自己岌岌可危的話語權。 “這真是荒謬至極!”梅利·秋斯勃然作色,“自從禦前會議的體製創立以來,從未聽說哪一領的投票權被廢除過,哪怕是巨人領的昆蠻人,哪怕是……” 怒發沖冠的掌璽大臣戛然而止,下意識看了眼拉茲多納紅衣執事,而他這一看氣勢便立時弱了兩分。 “更何況王領乃是皇帝直領,難道堂堂帝國至尊竟不能在自己的朝堂上說話嗎?” “治國是皇帝和內閣的職責,恰恰是當皇帝和內閣的治國出現了問題,需要諸侯們一同協商解決的時候才會召開禦前會議,不是嗎?” 一直沒發過言的維爾納這時候開口了,旗幟鮮明的支持哈拉爾,看來以擅長審時度勢著稱的厄普蘭茲覺得自己看清了風向,終於敢下注了。 “合情合理,我代表教會贊同哈拉爾爵士的建議。” 拉茲多納紅衣執事輕飄飄的一句話卻帶有沉甸甸的份量,因為他不是代表聖領在禦前會議上發言,這不是來自世俗的聲音和言語,而是來自於教宗,來自於上主行走於地上的代言人的旨意!他一表明態度,就讓原本想說什麼德米特裡和艾斯杜瓦夫等人閉上了嘴。 這種關鍵的表態時刻,馬格努斯再度躊躇猶豫了,他相信歐內斯特伯爵一定樂於見到一個傀儡般的皇帝,眼下他理當支持世仇洛德布羅克家族;可偏偏教會已經先一步站到了巨人哈拉爾那一邊,這又令他覺得自己應該提出反對意見。 他下意識看了眼兒子斯溫。 斯溫也回望了一眼父親,今天馬格努斯的反應讓他很失望,聯想到最近聽說的消息,斯溫的心慢慢下沉。 他乾脆的起身,擲地有聲地給出了自己的態度:“我反對!” 哪怕斯溫聲稱自己代表的是帕維爾家族,包括阿蘭斯在內的眾人還是第一時間去看馬格努斯,在他們心裡隻有斯溫到底是傑裡柯家族的代表,理所當然的把斯溫的話當作是傑裡柯的態度。可當他們看到馬格努斯也一臉意外的在看斯溫時,立刻敏銳意識到了什麼。 “本次禦前會議召開的目的應當是討論決定當前有所爭議的皇位繼承問題,從剛才開始各位一直爭論不休的王領投票權問題根本是節外生枝的議題。我認為應該先確立約洛殿下為皇位繼承人,再商討王領投票權一事。” “放肆!尼古拉斯殿下才是皇儲,是先皇卡特琳陛下的獨子,由他繼承皇位根本是無需討論的事情。而約洛·吉昂乃是逆賊鮑裡斯的後裔,這一支早已被廢除了繼承權,怎麼能由他繼承皇位!”麵對拉茲多納紅衣執事唯唯諾諾的德米特裡,在嗬斥斯溫這個年輕人的時候終於找到了自信,大聲為主子尼古拉斯正名。 阿蘭斯同樣不甘示弱,一旦牽涉到了皇位問題,他們這些直接關係人可算有了用武之地。“皇位當然應該由吉昂後裔繼承,這乃是卡特琳陛下的遺囑!特拉維耶為了篡奪皇位,勾結蘭道爾·布拉芒抽調了西部邊界的防衛力量,導致塞西露葛的精靈蠢蠢欲動,他們必須為此負責!” “你所說的遺囑根本沒有內閣副署,誰能證明那是真的?說不定就是你夥同瑞克·納裡士偽造的,少拿沒有證據的東西來說事!” “這可不是能隨便說的話,德米特裡·白裡安,你是在侮辱我和我的家族的名譽,按照霍裡爾人的傳統我有資格用決鬥來捍衛尊嚴,你有這個膽量嗎?” “阿蘭斯男爵,你拿不出切實的證據就要用決鬥來胡攪蠻纏嗎?” “你這個連爵位都沒有的比茲凱南商人當然無法理解名譽對貴族而言是何等的重要。”阿道弗斯元帥也開口為阿蘭斯撐腰。 “如果你們要用這種血腥野蠻的方式來避重就輕,我很樂意奉陪!”安東尼不甘示弱的站了出來,“你們盡管上好了,真理是不會被你們的謊言遮蓋的!” 轉眼間圓桌會議變成了下城區的集市,在各領內都堪稱大人物的會議成員們前赴後繼的加入了這場無序的爭吵,連帶著他們待在身邊的副官和侍從也被卷入其中,會議的議題和目的轉眼就被他們拋在腦後。 哈拉爾平靜的看著混亂的局麵,似乎並沒有因為主導的議題進程被打斷而惱怒,意味深長的看了斯溫一眼後,靜悄悄坐到椅子上。 漫長且毫無意義的爭吵持續到了傍晚,喉嚨都喊啞了的掌璽大臣紅著眼睛宣布暫且休會,才勉強中止了這紛亂無益的局麵。 “如果特拉維耶家族的人在場,我估計阿蘭斯·佩薩都要動刀子了。”回程的馬車上,馬格努斯一邊理著淩亂的頭發,一邊喋喋不休的同兒子抱怨著,“我好幾次看到瑞克·納裡士把手按在了劍柄上,恐怕真有那麼幾次他是對白裡安起了殺心的。” 斯溫心不在焉的聽著,偶爾點頭敷衍一下父親。 馬格努斯看出兒子不想聽他這些廢話,輕嘆了口氣,轉換了話題。 “你覺得洛德布羅克的提議是什麼意思?廢除王領投票權這種事情前所未有,哈拉爾那家夥到底想乾什麼?” “我猜他是在試探。”斯溫的注意力集中了些,目光不再遊離。 “試探?” “這件事算是我的失誤,我不夠小心,一開始就暴露了關鍵的情報。”斯溫輕嘆了口氣,“白咒安東尼攻訐我的時候,我一直思考背後指使他的人會是誰。當時我最先懷疑的是梅利·秋斯,畢竟他是內閣首席,理論上最能指使得動安東尼,所以提出了驅逐其他內閣成員的話題,就是想弄清楚他的態度。” “梅利·秋斯這家夥看起來似乎很有威脅,實際上就是個目光短淺的草包。”提到那位掌璽大臣,馬格努斯也不禁啐了兩句,“我剛到德維德斯的時候還真被他那副威嚴模樣給鎮住了,可之後兩個月裡看著他一點點被阿蘭斯·佩薩掏空權力、困在帝都,才明白這個掌璽大臣究竟多麼窩囊。我估計內閣中沒有人是和他站在一邊的,就是那個德米特裡·白裡安恐怕也是在故意示弱迷惑梅利·秋斯,從沒把他真的當一回事。” 雖然斯溫來到德維德斯還沒多久,但他也有同樣的感覺,深以為然的點了點頭。 “所以指使安東尼的不會是梅利·秋斯,而是藏得更深的家夥。隻可惜,我試探梅利·秋斯的話還是把情報暴露給了別人,即使後來那些亂七八糟的提案使得局麵越來越混亂,但精明人是不會忽略這種關鍵信息的。” 斯溫腦海裡不由浮現出哈拉爾看自己的那一眼,雖然和哈拉爾接觸的不多,但這位巨人已經給他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 “你指的是?”馬格努斯緊皺眉頭。 “哈拉爾大概從我那句話裡就注意到了,傑裡柯家族有把阿蘭斯·佩薩乃至吉昂家臣們踢出局的想法,而哈拉爾大概也有著這樣的念頭,洛德布羅克和我們一樣,都想給自己在分割特拉維耶遺產的時候獲得更大的利益。” 聽了斯溫的解釋馬格努斯總算明白了。 “也就是說剛才哈拉爾是在試探我們的態度,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想要同傑裡柯合作?”後知後覺的馬格努斯一下想明白了許多事情,“難怪你剛才不讓我發言,你不想讓哈拉爾知道我們真正的想法?” “以他的智慧,估計已經猜得差不多了。”斯溫無奈的搖搖頭,外交就是情報戰,外交談判中的勝負由各自的實力決定,而其中能獲得利潤則由雙方的信息差距決定。斯溫先泄露了一條關鍵信息,在和哈拉爾這樣的頂級外交家、政治家的對決中自然要吃大虧。 “那……要不要和洛德布羅克合作?” 馬格努斯再度糾結起來,平心而論,他覺得哈拉爾的做法很不地道,把阿蘭斯對吉昂家族的赤忠完全作為牟利工具,利用完之後便過河拆橋,這種事情他是做不出來的。而且眼下的局勢吉昂家族可還沒獲勝,甚至從今天的會議情況來看連優勢都算不上,特拉維耶家族還有著諸多的支持者,勢力不容小覷,現在就內部爭鬥起來,隻怕會讓他人得利。 斯溫失望的看著父親,今天的馬格努斯和兩個月前相比,既遲鈍又愚蠢,一點沒有了精明的樣子。 “我們能和洛德布羅克合作嗎?” 傑裡柯家族可能和洛德布羅克合作嗎?首先對勝利果實的爭奪就注定了這兩個家族間會因為利益不均產生劇烈的矛盾。再者,單憑溫斯頓伯爵斬殺奧拉夫公爵的世仇,就算傑裡柯家族願意放下成見同洛德布羅克聯手,又怎麼確保沉默巨熊不會關鍵時刻在自己背後捅刀子呢? “我明白了……” 為了掩飾自己的羞赧表情,馬格努斯連忙移開了臉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