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溫接受了多納特的建議,在集鎮上找了一名向導。沿途欣賞了兩天童話王國般的自然美景後,他終於抵達了目的地,“獻給上主的花籃”蔓穀城。 “獻給上主的花籃”這個形容出自歷史學家米爾查·科努斯的著作《長牙紀年》,這本書是蘇克森魔法學院的歷史教材,作為學院畢業的巫師,斯溫自然很熟悉多納特引用的那段話: “我第一次在韋農河畔見到這座城堡時,一種前所未有的驚奇和美感震撼了我,就好像自己也變成了花海中的一片花瓣,與無數個‘我’一齊圍著蔓穀城歡歌燕舞,歡欣與快樂於心田油然而生。即便多年後回憶,那時的動人飄香依舊長留心間。有時我不禁會想,這樣的美景真的是我這樣的卑微存在可以享受的嗎?這應當是獻給上主的花籃,隻有至高的神明才有采擷的資格。” 以往斯溫隻能在書中拜讀蔓穀城的美麗風物,今天當他親眼見到時,所受的震撼不亞於嘆息之壁的宏偉壯觀。 城堡打造了三重城墻,每道城墻都被花海圍繞,穀地領的統治者將韋農河水引入城堡,開鑿了灌溉花海的密集水渠,同時又形成了圍繞城墻的護城河體係。環繞著城堡的城墻、水渠和花海構成了占地廣闊的迷宮,斯溫遠遠望了一眼,就明白了多納特為什麼建議自己一定要找一名熟悉本地的向導。 在向導的指引下,斯溫等人總算從眼花繚亂的花海中找到了蔓穀城的城門,但接下來的路向導也不能提供幫助,隻能用特殊的口哨召來了蔓穀城的衛兵。 用魔法和璽戒證明了自己的身份後,衛兵們連忙將斯溫請入城中,同時趕緊去通報了城內的宮相佛可·火狐。 這位掌握穀地領的實際執政者一麵繼續上報女公爵夫婦,另一方麵迅速準備了隆重的依仗出來迎接斯溫。看得出來穀地領確實相當重視傑裡柯家族,佛可甚至抬出了花車,讓斯溫可以盡情欣賞遊覽蔓穀城的瑰麗花海。 “不知道您要來,請原諒我們招呼不周。”佛可一路笑嗬嗬的,對斯溫態度非常親切友好,但他的眼睛眼白多而眼瞳少,笑起來反而顯得奸猾狡詐,容貌看上去就讓人覺得不太舒服。 斯溫並不會因為相貌就小看這位宮相,火狐家族三代人都輔佐帕維爾家族執掌蔓穀城宮廷,可以說是穀地領最有權勢的貴族之一。 “您的盛情招待讓我真是受寵若驚。”斯溫輕輕摘下頭發上的花瓣,“我的母親是阿瑪麗女公爵的妹妹,女公爵是我的姨母,傑裡柯和帕維爾彼此之間乃是至親,實際上您不必如此客氣。” 佛可一生都在宮廷政治中倘佯,馬上就聽出了斯溫求見阿瑪麗女公爵的意圖。 “從利維坦島到穀地領路途遙遠,想必您很疲倦了吧?我這就為您準備休憩的地方和提神的茶點。” 佛可表現得就像是一位管家,做著仆從的活計。 “您太客氣了,我從德維德斯而來,帝都到穀地領的路途並沒有多麼難走。” 佛可不由詫異了一下,眼睛微微張大,讓人不舒服的眼白進一步占據了眼內的地盤。 “德維德斯?” “是的,帝都的消息應該也傳到這裡了吧?” “您是指女皇陛下駕崩的事情吧,倒是聽說了一些傳聞,但尚不確定真假……看來這是真的咯?”佛可斜著眼注視著斯溫的表情,試探著年輕的傑裡柯。 “沒錯,我來穀地領就是為了這件事。按照《皇位繼承法》,接下來會召開禦前會議確立皇位繼承人,歐內斯特伯爵希望能夠和盟友在禦前會議上保持立場一致。” 佛可的眼珠軲轆轉了一圈,單單“立場”這個詞就足以說明這次皇位繼承將復起風波,再加上斯溫此時特意來到了穀地領,其真實目的已經呼之欲出。 “我明白了。您難得來一次蔓穀城,想必會有很多話想對女公爵大人說吧!我已經派人去通報女公爵大人,馬上為兩位安排見麵的房間。” “如果可以的話,麻煩請安排一個安靜點的房間。” “明白,保證不會有任何人來打擾您和女公爵大人的會麵。” 佛可匆匆離開,斯溫望著他的背影,忽然出聲叫住了對方。 “佛可爵士。” 佛可立在原地,側過頭來,客套的微笑著。 “還有什麼吩咐嗎,斯溫爵士?” 斯溫盯著那雙眼白多而眼瞳少的眼睛。 “女公爵會接受傑裡柯家族的提議吧?” “這個嘛,隻能由女公爵大人決定,我不過是一介下仆而已。”他滿麵笑容,表情就像是遊方藝人戴的滑稽麵具,十分的不真實。 斯溫微笑著點了點頭,這一刻他心裡已經明白了,這位手握大權的蔓穀城宮相大概是不會站在自己這一邊的。否則,他立刻便可以明確回復自己,無需說這樣的場麵話。 佛可辦事很利落,不多時便安排好了會麵的事宜,仆人奉上紅茶和甜點之後悄然退下,德洛兄弟守在門外,保證沒有任何人竊聽房內的對話。 斯溫稍等了一會兒,門外便傳來了動靜,侍從通報阿瑪麗女公爵和她的丈夫安德烈·瓦雷及他們的長女夏洛特小姐駕到。 姨甥二人是第一次見麵,但彼此卻都從對方的容顏中找到了一絲熟悉感,這種相貌上的熟悉來自於同一個人,阿瑪麗女公爵的妹妹、斯溫的母親,嫁給馬格努斯的卡洛塔夫人。 阿瑪麗女公爵年過四十,穿著鮮花般的華貴長裙,以黑瑪瑙裝飾的裙褶是艷麗的花瓣,隻是女公爵不再是盛開的少女年紀。雖然保養得還算不錯,但臉上終究是不可避免的留下了歲月的痕跡,豐腴的腰肢壓迫得得美麗的長裙變了形。 不過她的性格還是少女般爛漫,一見麵便摟住了斯溫這個外甥,親昵的撫摸著他的臉龐。 “看到你就像看到卡洛塔一樣,明明和她很多年沒見過麵了,但瞧見你的麵容之後,親愛妹妹往日的一顰一笑都出現在了我的腦海裡。” 斯溫不太適應姨母的這種親昵,忍耐著露出笑容。 “很榮幸拜會您,女公爵大人,我是斯溫·傑裡柯,馬格努斯·傑裡柯和卡洛塔·傑裡柯之子。” “我也很高興見到你,親愛的斯溫。”阿瑪麗女公爵鬆開了斯溫,轉頭為他介紹起來,“這位是我的丈夫,安德烈·瓦雷。” 安德烈·瓦雷是位相貌堂堂的紳士,穿著白底的絲質襯衣,用金線繡著兩隻對稱的馬鷲。作為波曼湖領主,他是帕維爾家族屬下的封臣,同時作為領主的丈夫,按照霍裡爾人的傳統禮儀他獲得了“侯爵”的榮譽頭銜,在宮廷中被尊稱為安德烈侯爵。 阿瑪麗女公爵牽過七八歲的女兒繼續介紹道:“這孩子是我的女兒夏洛特,剛才正好在讓畫師繪製我們一家的肖像,得知您來訪的消息便帶著這孩子一塊來見見您。” 可愛又乖巧的夏洛特提起裙擺,儀態優雅端莊的向表兄斯溫行禮,斯溫也俯下身子還禮致意。 同特拉維耶和吉昂家族的情況不一樣,阿瑪麗女公爵的孩子都姓帕維爾而非瓦雷。穀地領的繼位法是男女平等順位,夏洛特的繼承順位優先於她的弟弟,是無可爭議的第一繼承人,故而帕維爾家族不會像吉昂家族和特拉維耶家族那樣出現繼位爭端。或許正是穀地領這樣的傳統,歷史上出現過為數不少的穀地女公爵,甚至一度被戲稱為“女人主導的花園河穀”。 親戚其樂融融的見過麵,終於坐下來開始談論正事。 “其實,我原本是跟隨父親前往德維德斯的——您應該收到來自帝都的消息了吧?” 阿瑪麗女公爵還有些疑惑,安德烈侯爵對她耳語了一陣,女公爵才恍然大悟。 “卡特琳陛下駕崩了……真是沒想到啊!唉,說起來陛下也已經這個年紀了……” 斯溫的目光從感傷的女公爵身上稍稍移開,看向了她的丈夫安德烈侯爵,從夫妻倆剛才的反應來看,似乎這位“贅婿”在帕維爾家族中的份量並不輕。 “父親和我正是因為卡特琳陛下駕崩一事,受歐內斯特伯爵之命前往帝都的。” 相比自己天真不諳政事的妻子,安德烈侯爵顯然敏銳得多,馬上提出了疑問:“恕我直言,利維坦島和德維德斯距離遙遠,按理說不可能會比我們先收到消息吧?” “您所言極是,一開始我們收到的隻是女皇陛下病危的消息,所以伯爵大人遣家父和我前往德維德斯探視,中途收到了訃告,我們還沒來得及抵達德維德斯,女皇陛下已然謝世,實在是叫人遺憾。” 阿瑪麗女工長嘆了一口氣:“說起來,女皇陛下也實在是個苦命人啊!年輕的時候就被嫁到了特拉維耶家。作為公主下嫁本應該是風光的,可沒多久就爆發了灰皇冠戰爭,親近的家人幾乎都在這場純白烈日的浩劫中丟了性命。之後的歲月裡,特拉維耶簡直就把她當作手中的工具,即使是親生兒子也不曾對她有多少親情。聽說尼古拉斯皇儲常年都待在西部親王領,幾乎從不去探望自己的母親,想來卡特琳陛下的晚年該是多麼的孤單和難過啊?” 或許同是女人的緣故,阿瑪麗女公爵對卡特琳二世的晚年境遇感同身受,單單是想著那位女皇在病榻上的可憐與無奈,她就不禁濕了眼眶。 斯溫低下頭,抿了一口紅茶。 “或許不止是孤單和難過,被丈夫家族和親生兒子那樣的對待,要說不怨恨是不可能的事情。” “說的也是,女人的怨恨心是很重的,可女人除了怨恨還能做什麼呢?” 阿瑪麗女公爵還在感慨,而安德烈侯爵已經意識到了什麼。 “您剛才說原本是要去德維德斯的,為什麼中途又折來了蔓穀城?” “其實在抵達德維德斯之前,我和父親拜會了內閣財政大臣阿蘭斯·佩薩男爵的莊園,在他們那裡我們得知了女皇陛下的遺囑。” 斯溫用餘光瞧了眼乖巧聽著大人談話的夏洛特,七八歲的女孩顯然還不大懂大人們說的話,但依舊很乖巧的傾聽著。 小女孩也注意到了表兄的視線,乖巧的回以微笑。 “在遺囑中,女皇陛下欽定繼承人為吉昂家族的約洛殿下,也就是目前處於您庇護之下的鮑裡斯曾孫,約洛·吉昂殿下。” 阿瑪麗女公爵一怔,好像還沒有反應過來,而安德烈侯爵頓時領會到了斯溫的意思。 “特拉維耶家族和尼古拉斯殿下不會接受這樣一份遺囑的,遺囑上是否有內閣掌璽大臣梅利·秋斯爵士的副署?” “尼古拉斯殿下當然不會接受,但任何帝國的封臣都應該以貫徹女皇陛下的意誌為首要義務,這才是忠誠的體現,不是嗎?”斯溫微笑著回答道,把安德烈侯爵的第二個問題忽略在一旁。 雖然沒有得到明確的答復,但安德烈侯爵徹底聽明白了斯溫的答案。 “這麼說,傑裡柯家族要支持阿蘭斯爵士和約洛殿下一方了?” “這是伯爵大人和我父親的意思,我父親派我來征求帕維爾家族的意見,另外也希望能盡快將約洛殿下迎到德維德斯去,在爭端進一步擴大之前盡快定下皇位的歸屬。” 看來傑裡柯家族是決心要和特拉維耶家族掰掰腕子了,約洛隻有八歲,就算真的當了皇帝也不過是傀儡而已。不過,以特拉維耶家族的實力和傑裡柯家族同各諸侯的關係來說,恐怕願意支持他們的人不會太多吧……這可頭疼了,要是傑裡柯家族執意要打這一仗,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我們究竟該不該幫助這個盟友呢? 安德烈侯爵借著吃甜點的掩飾,心裡暗暗思考了好一會兒。 “恕我直言,約洛殿下是鮑裡斯的後裔,他這一脈早就已經被伊凡二世剝奪了皇位繼承權,從法理上來說……” “法律手續不成問題,阿蘭斯男爵會幫忙斡旋的,有女皇陛下的遺囑在,就足夠證明約洛殿下繼位的合法性了。”斯溫搶白了安德烈侯爵,實際上他這話並沒有什麼道理,幾乎是強盜一般的邏輯,但安德烈侯爵並沒有提出異議。他提皇位繼承權的事不過是找個由頭,一旦事情發展到了刀兵相見的那一步,能夠決定皇位歸屬的就隻有戰爭勝負,所謂法理在暴力武裝麵前不值一提。 阿瑪麗女公爵略有些憂心的看著丈夫,話題進行到這裡,即使她再不諳政務也該明白究竟是怎麼回事了。從感情上來,她並不願意參合進這場與帕維爾家族無直接關聯的皇位沖突中,但從理性來說,她又不能輕易得罪傑裡柯家族。斯溫這位外甥的來訪,可是給帕維爾家族出了一個巨大的難題。 “這些事我們之後再說吧。”阿瑪麗女公爵采取了拖延戰術,“斯溫,你走了這麼遠的路到蔓穀城來,想必也很累了,今天就好好休息,享受我們夫婦的招待,在蔓穀城多住兩天吧!” 斯溫並不指望今天就能帶走吉昂姐弟,從宮相佛可·火狐和女公爵夫婦的反應來看,他還需要好好謀劃,該如何在之後的談判中如何說服帕維爾家族。 “感謝您的盛情招待,我就卻之不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