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裡點了蠟燭,但依舊顯得有些昏暗,宮相佛可·火狐的臉上蒙了大塊的陰影。 “女公爵大人,請恕我直言,這樁事情對穀地領可沒有什麼好處。” “為什麼這麼說?”阿瑪麗女公爵沒聽明白佛可的話,略帶疑惑的詢問道。 “女公爵大人,請讓我來為您理清這樁事情的邏輯。顯而易見,傑裡柯家族和阿蘭斯·佩薩勾結在一起,想要擁立約洛殿下為皇帝,將特拉維耶排除出皇位繼承順序,所謂的卡特琳陛下遺囑說不定就是阿蘭斯·佩薩偽造的——他是女皇的親信近臣,完全有機會盜用印璽。自古以來爭奪皇位繼承權的風險極高,但好處也很大,傑裡柯參與其中就是為了帝國中樞的權力,所以他們同阿蘭斯·佩薩一拍即合。 但我們呢,穀地領冒這個風險的理由又是什麼?我們不可能和傑裡柯家族爭奪中樞的主導權,既爭奪不過,也沒有那個必要。薔薇鐵壁是外人攻不進的絕對天險,且我們的實力不支持對外擴張,既然如此,帕維爾家族隻需要專注於領內事務就好,何必去參和這場風險極高的皇位爭奪戰?成功對我們沒有好處,失敗了反而會招惹來巨大的麻煩! 為了領地的安穩,為了和平的花朵不被戰火玷汙,我強烈建議您不要答應傑裡柯家族的要求!” “可我們畢竟是盟友啊?”阿瑪麗女公爵蹙著眉頭,問出了一個天真的問題,“如果拒絕盟友的請求,會在諸侯間失去信用的。” “請您不要被盟約和親緣關係所貽誤,這種事情上犯糊塗,可是會給帕維爾家族招來滅頂之災的!” 佛可對女公爵的天真想法感到十分的無語,瞪著他那雙三白眼,圓凸的眼白看起來就像是在對阿瑪麗女公爵翻白眼。好在室內光線昏暗,而阿瑪麗女公爵又素來平易近人,他不敬的目光並沒有被主君在意。 燭光拖長了女公爵的影子,坐在陰影下的安德烈侯爵出聲道:“或許可以這樣,我們暫且不回復斯溫·傑裡柯,也不把約洛殿下交給傑裡柯家族,想辦法拖延答復。隻要拖住一段時間,西部親王領那邊應該也會收到消息有所行動,等特拉維耶家族進入帝都,以尼古拉斯皇儲的手段不用太長時間就可以控製政局,阿蘭斯·佩薩和傑裡柯家族的密謀也會隨之破產,那時我們便不必為兩難的選擇而頭疼了。” 顯然安德烈心裡是傾向尼古拉斯皇儲和特拉維耶一邊的,隻是由於帕維爾家族實在得罪不起傑裡柯,才想出這個兩不得罪的辦法。 佛可也意識到了安德烈的傾向,兩個男人無聲對視了一眼,通過眼神迅速達成了默契。 反倒是穀地領真正的領主阿瑪麗女公爵還在猶豫中,拿不定主意。 “可要是那樣,傑裡柯還是會生我的氣吧?” “即使歐內斯特伯爵生氣又怎麼樣,一旦尼古拉斯皇儲繼位,帝國政局塵埃落定,那時傑裡柯家族還能起兵造反不成?”佛可不以為然,似乎認定了一旦皇帝繼位政局就會穩定下來。 女公爵為難的看著自己丈夫,似乎是希望安德烈能夠幫忙想想辦法。 “或許,應該問問吉昂姐弟的意見?”安德烈挨不過妻子的眼神,“卡特琳公主還是頗有主見的,或許他們也有自己的想法……” “不行!”佛可斬釘截鐵的打斷安德烈,“必須把吉昂姐弟留在蔓穀城,如果他們到了傑裡柯家族手上,我們必然會被綁上他們的戰車!全帝國的諸侯都知道,一直以來是帕維爾家族庇護著這對姐弟,一旦他們和傑裡柯家族聯手,同特拉維耶為敵,作為吉昂姐弟的庇護者和傑裡柯家族的盟友,那時候我們隻能被迫站在吉昂這條必沉的破船上了!” 女公爵蹙起眉毛,她不太喜歡佛可的形容,吉昂姐弟是她看著長大的,把他們說成必沉的破船是什麼意思? “那就提醒卡特琳公主一下,讓他們姐弟到時候拒絕斯溫。由吉昂姐弟主動回絕,傑裡柯家族也沒有責怪我們的理由了。”安德烈迅速改口。 “這姑且是個辦法……但我還是有些不放心,卡特琳那丫頭主見太強了,恐怕即使我們告誡了她,私底下還是會和傑裡柯家族串聯。” “但現在也沒有更好的主意了,不是嗎?”阿瑪麗女公爵嘆了口氣,做出了最終的決定,不論她身邊的這兩位男士在領內的權力如何之大,最終的決定權始終在這位女公爵手中,“宮相,您不想穀地參與皇位爭奪戰的想法可以理解,我也不想家族陷入戰火。但維護薔薇鐵壁需要傑裡柯家族的幫助,不能讓他們變成敵人。” 夜晚的風吹動燭火,昏暗的光線搖曳起來,黯淡的光照得屋內三人表情晦暗不明。 “說到底,穀地領是隻能自保的小諸侯,終究沒有能力左右帝國啊——”佛可嘆著氣,算是認可了阿瑪麗女公爵的決定。 安德烈忽然想到了什麼。“明天正好有一場戲劇,卡特琳公主會擔任第一小提琴手,不如就請斯溫爵士觀賞戲劇,順便把卡特琳公主介紹給他吧?” 聽到戲劇,阿瑪麗女公爵稍稍露出了笑容。 “這是個好主意,明天演的是什麼?” “好像是……”安德烈皺著眉頭仔細回憶了一會兒,“《忠臣與無義王》。” 《忠臣與無義王》是一出經典悲劇,在穀地領已經傳唱了數百年。 故事講的是一段列王紀的悲劇:某位諸侯對抗皇帝失敗後,麾下封臣紛紛背棄了他,最終隻有一位忠臣不顧生命安危,歷經千難萬險隻身來到德維德斯,於提亞馬特宮前跪求皇帝赦免他的主君。皇帝被忠臣的忠誠感動,僅僅剝奪了諸侯的領地,免除其死罪,還將公主嫁給他,讓諸侯在德維德斯享受榮華富貴。 然而諸侯並不滿足,強迫公主去偷盜皇帝的印璽,以偽造命令調動禁衛軍“黑禦林”,準備趁皇帝出征時在帝都造反。公主斷然拒絕,諸侯便殺死妻子,讓忠臣保護自己出逃。忠臣憤滿於主君無恥的行為,但又不願違背自己立下的誓言,隻能含憤獨自保護他離開帝都,最終兩人被黑禦林追上,雙雙死於亂箭之下。 穀地領是詩與戲劇的國度,全民對藝術有一直沉澱於文化傳統中的熱愛,諸多劇目也是從這裡開始流傳,直至聞名帝國。第二天演出還未開場時,劇院裡便已座無虛席。 斯溫被安排在特等貴賓席位,也就是阿瑪麗女公爵的身邊,在女公爵另一邊的位子上坐的是安德烈侯爵和他們夫婦的三個孩子。 “您喜歡戲劇嗎?”女公爵親切地詢問斯溫,眼睛撲閃撲閃的,似乎就等著為斯溫指點一番。 “雖然算不上特別嗜好,但我對戲劇一直有興趣,和父親出訪其他領地時也欣賞過《忠臣與無義王》這出劇目。” “誒呀,您如此見多識廣,那可得請您評鑒一下蔓穀城的表演!”阿瑪麗女公爵非常謙虛,但實際上,即便是帝都德維德斯的戲劇水準也比穀地領稍遜一籌,花園河穀的戲劇已是最高水準了。 斯溫立刻誇贊起穀地領的戲劇水平,順帶說自己不善鑒賞,雙方說了許多客套話,說話間舞臺的帷幕已然拉起。 阿瑪麗女公爵指著舞臺旁邊的樂隊席位,輕笑著說道:“您看那邊,吉昂家族的卡特琳公主今天就擔任了第一小提琴手。” 斯溫順著女公爵的指點看去,一位穿著無袖潔白曳地禮裙的貴族少女昂首立在指揮身邊,優雅而獨立的氣質在一眾樂手中脫穎而出,迅速吸引了周圍觀眾的目光。崇尚藝術的穀地人尊重藝術家,很多貴族常常會客串演出,能夠擔任第一小提琴手這本身就是對卡特琳公主身份的認可。 第一眼斯溫就感到這位卡特琳公主的與眾不同,就像吉昂家族的紋章純白烈日一樣,她是奪目的太陽,高昂的姿態總能讓人們將目光聚焦於她,那些心存陰晦與自卑的人甚至會不由自主的想要拜服在她麵前。 可惜是一位公主……不,幸好是一位公主。斯溫在心裡默默想著。 樂團指揮舞動起了手中的指揮棒,激昂的伴奏聲中演員出場。演出很精彩,但斯溫更多的注意力還是放在了那位卡特琳公主身上,思緒伴隨著樂調和演員的歌聲起起伏伏,在琴弦下細細品味著卡特琳公主的指尖傾訴。 “這時候孤才把這寬心放—— 問賢弟你因何麵帶惆悵?” “你殺那公主是因為何故? 忘恩負義為的是哪樁?” 戲劇演繹到了高潮部分,周圍的貴族們稍稍起了騷動,斯溫聽到旁邊的阿瑪麗女公爵在低聲詢問安德烈侯爵“節奏為什麼變快了”,包括下麵的宮相佛可·火狐也茫然四望,似乎很想問一問樂隊變奏的原因,但出於對演出的尊重,他們都沒有打斷正在高潮的表演。 “昨夜晚在宮中飲瓊漿, 夫妻們對坐我敘敘衷腸。 孤把好言對她講,誰知賤人撒癲狂! 大丈夫豈容那婦人犟, 因此拔劍我斬嬌娘!” “聞言怒發三千丈, 太陽頭上冒火光! 可嘆三十六員將, 東走西奔各一方。 單單我把難獨當, 大膽保你降吾皇, 皇帝陛下隆恩降, 反將公主許降王。 貪心不足生妄想, 一心隻想做帝王, 可憐公主劍下喪,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你是個人麵獸心腸!” 曲調越變越快,最後節奏已經完全脫離了指揮棒,完全由卡特琳公主的琴弦引導著。其他的樂手們甚至都跟不上卡特琳公主的弦音,舞臺上飽經訓練的演員也顯露出了微微的失措,但卡特琳公主依舊我行我素,一意孤行的提快節奏。 觀眾們的議論聲中,斯溫輕聲笑了起來,食指緊跟著小提琴的弦音在座椅的扶手上打出節拍,身臨其境的感受到了這段旋律的內在:長號的奏鳴是呼嘯的旋風,定音鼓的律動是震怒的驚雷,斯溫不過是疾風怒濤中的一艘小船,被海浪肆意玩弄於股掌之上,惡劣至極的暴風雨隨時會將小船撕成碎片,但他偏偏要挑釁那高高在上的風雨雷電,向它們證明自己終將乘風破浪,戰勝一切的苦難,登上那片金黃色的陸地。 盡管兩人沒有言語,甚至沒和彼此說過一句話,但這段樂奏便足以讓斯溫對卡特琳·吉昂這個人有所了解了。 野心勃勃啊——這位公主殿下是在用弦音告訴我,她接受和傑裡柯家族的同盟,要為了吉昂家族再次向皇位發起挑戰。嗬,皇冠果然就是這樣迷人,吸引著無數的人前仆後繼。不過,既然要用這種方式來告訴我她的野心,果然帕維爾家族對皇位爭奪戰沒什麼興趣,不打算參與其中…… 目光依次掃過茫然無措的阿瑪麗女公爵、凝眉沉思的安德烈侯爵和陰沉著臉的佛可·火狐,幾個人的反應一一納入斯溫心中。 幸好我還準備了一招後手,嗬,雖然對不起姨母,但現在也隻能暫且利用一下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