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來到穀地領已經四天了。 沙利·多納特男爵派出的斥候早被他發現,少年憑著神術的高速度輕鬆甩開跟蹤者,那些斥候還在韋農河沿岸到處搜尋的時候,他早已抵達了蔓穀城。 然後,斬殺過惡魔的屠魔人在蔓穀城美輪美奐的花海前被難倒了。 起初他並不在意這些擺設一般的花朵,相信自己隻要一直往前走就能進入城堡。但當他踏入花海後,一種奇異的感覺逐漸彌漫於楊的身側,身前身後都是花的芳香,抬起頭時都有飛舞的花瓣遮掩了陽光的指引,回頭卻看不見來時的蹤徑,茫然四望隻見姹紫嫣紅,東南西北都難辨認,城墻所在的方向更不得而知。 這種奇異卻並非來源於魔法,聖徽和銀劍都沒有反應,,似乎穀地領的先民隻是利用百花本身的特性和獨特的布局結構,就打造了這樣一座難以破解的迷宮。楊差一點就被困死在花海之中,最後隻能用劍一路劈砍花叢,硬生生在花海中毀出一條路,才得以脫身出這迷宮陷阱。 之後幾天楊一直尋找著突破花海的辦法,但始終一無所獲,不得不在城外茫然徘徊。他嘗試過跟蹤帕維爾家族的衛兵,反而差點被察覺。 師父讓我把吉昂姐弟帶回提勃列斯,現在卻連蔓穀城都進不去,我該怎麼辦呢? 自信心遭到嚴重打擊的屠魔人少年頹然坐在河畔,清澈的河水照出了一張愁眉苦臉。他對著落日苦思冥想,紅彤彤的夕陽自顧自墜下地平線,理都不理少年的苦惱。反倒是幾隻晚歸的烏鴉聒噪鳴叫著,好似是在嘲諷他的無能。 兩把銀劍插在河岸上,伴著晚風輕輕搖晃著。 楊若有所感,目光跟著烏鴉的飛行軌跡緩緩移動。 “烏鴉……” 楊猛然起身,拔出鳴蕩的銀劍。 斯溫·傑裡柯也是為了吉昂姐弟而來的……他此刻應該就在蔓穀城裡,這些烏鴉可能就是他的魔法,跟著烏鴉走,或許就能夠找到進入城堡的道路! 想到這裡,楊立刻拔起銀劍,指向天上的烏鴉。 “正義常在,黑夜將明,信念如故,我心澄明。” 他誦著宣道會的聖號,銀劍發出乳白色的光芒,這是附近有魔法力量的證明。 那些烏鴉果然是巫師召喚的! 朝陽下飛行的烏鴉幾乎成了楊的指南星,他再度進入花海,靠著夜空中的烏鴉引路,竟然輕鬆突破了困擾他好幾天的百花迷宮,抵達了第一道城墻下。 為了避免成為迷失於花海中的敵人的指示物,蔓穀城的城墻並不高,楊動用神術輕鬆翻越過去。 難題迎刃而解讓他心情十分舒暢,臉上不由得露出笑容。 隻是這笑容在他落地時便尷尬的凝固在臉上。 城墻後麵又是一片看不見邊界的花海,而此時烏鴉也不見了蹤影,他再一次找不到脫離百花迷宮的道路了。 楊·達雷斯頓時暴跳如雷,拔出劍來劈砍著周圍的鬱金香,無情的摧殘了這些美麗的鮮花。 實際上,鮮花教堂就在他一公裡外,以他的速度隻需要一分鐘就能抵達。 但黑夜中他沒能看到教堂的秩序十字聖徽,而在暗中勾引他落入百花陷阱的斯溫就在鮮花教堂中,於使徒彼列的雕像前虔誠祈禱。 鮮花教堂是一座聖殿級的大教堂,供奉上主、八聖靈和諸位使徒。由於聖教禁止為上主塑造偶像,隻以秩序十字的標誌作為象征,所以教堂正中央隻擺放了八聖靈的雕像,周圍則環繞著較小一些的諸位使徒的雕像,墻壁上的浮雕記錄了聖徒的事跡。 作為彼列派的信徒,斯溫自然跪在使徒彼列的雕像前虔誠祈禱。 彼列派所信仰的使徒彼列是聖教中極具爭議的一位聖徒。北地領下級教士出身的彼列,前半生是抗擊第三次混沌入侵的英雄,隻身進入瓦爾哈爾封印了混沌裂隙,陣斬混沌惡魔的統帥“龍魔督軍”巴雷克,終結了第三次混沌入侵,其功勞幾乎不遜於生前登聖的聖達洛斯。上主降下神啟,敕封彼列為使徒,教宗博尼法斯一世曾想邀請彼列加入宣道會,並暗示這位新晉使徒可以繼承聖達洛斯的地位,但意外的被拒絕,他放棄權力和名位,回到北地領的鬆恩教堂,繼續做一名普通的傳道者。 如果彼列的人生就這樣在卡格拉克山腳下平淡的結束,他死後大概率會蒙主寵召,登臨聖位,成為和聖達洛斯一樣的聖靈。 但無常的命運總是喜歡用出人意料的結局玩弄歷史。 第三次混沌入侵時,巫師們曾與彼列並肩作戰,當獵巫運動在北加爾如火如荼進行時,他親自出麵勸說宣道會,隻身前往利維坦島傳教,感化了許多巫師皈依聖教。而當聖教準備“進軍利維坦”時,彼列又親自前往提勃列斯公開為巫師們辯護,並且公開質疑聖達洛斯的主張。 他這一係列離經叛道的行為,使得教宗塞比尼昂四世在內的宣道會成員們無法容忍,教宗發現彼列已經沾染了魔法,一位上主的使徒居然擁有來自惡魔的,塞比尼昂四世當即下令逮捕彼列,不願意背棄信仰的使徒束手就擒,被綁上了火刑架。 然而行刑過程中發生了意外,當審判的火焰燃起,彼列臨終祈禱時,另一位使徒阿斯塔瓦帶來了上主的神啟,宣布彼列無罪,緊接著又宣判彼列永遠不準登聖,無法進入天國。 沒有任何一個教徒可以違抗上主的旨意,雖然阿斯塔瓦帶來的上主旨意很令人疑惑,但教宗還是遵照旨意釋放了彼列。此時彼列已經沒有了容身之地,對信仰也產生了前所未有的迷惘,最終,他走上了追尋真理的道途,孤身前往瓦爾哈爾,進入惡魔的巢穴混沌界狩獵惡魔,就此在歷史上失蹤。 因彼列信仰上主的巫師們從此自稱彼列派,將這位願意用生命保護自己的使徒視作是信奉對象,秉承他對待魔法和混沌的態度,謹慎使用來自混沌惡魔的力量,以自己的方式維持信仰和理念間的平衡。 此時斯溫背後的墻上就雕刻著“回歸鬆恩”和“彼列受審”兩幅浮雕,這位曾常年缺席聖教供奉的使徒,在列王紀475年的海爾根大辯論中終於得到了正名,雕像回到了教堂的供奉行列中,慢慢被人們所接受與承認。 當然,信奉聖達洛斯的宣道會仍舊不認可彼列的使徒身份,就像他們一直以來對巫師的敵視那樣,這些狂信徒無比的固執。這座鮮花教堂中既然供奉了使徒彼列的雕像,也就證明了薩拉蒙大主教確實和宣道會不是一路人。 “衣衫襤褸、赤裸雙足的使徒彼列, 願您仁慈的目光注視著我們, 庇護虔誠的信徒遠離無序和邪惡。 我將遵從您的教誨, 慎用我的力量,唯行義舉; 慷慨我的善良,愛人如己; 守護我的同胞,不避死亡。 我將成為黑暗中守望的夜梟, 我將成為保護信仰的利劍, 用我的羽翼抵禦混沌的侵擾, 用我的胸膛傳播您的福音, 直到滌凈此世之孽, 直到蕩平無常之詭, 直到熄滅永痕之傷, 直到您行在這地上,一如您行在天國。” 斯溫背誦著彼列派的誓言,這是每個巫師學徒在從蘇克森魔法學院畢業時都會立下的誓言,表明繼承使徒彼列的理念:慎用魔法、慷慨善良、守護同胞。 薩拉蒙大主教來到他身後,這位年近六旬的大主教頭頂全禿,隻有腦後幸存了幾縷頭發,腆著的大肚子比孕婦更誇張。如果不是他身上大主教的緋紅法衣,這幅模樣看起來就像是市井中的粗鄙屠戶。 斯溫站起身,麵向薩拉蒙大主教,在胸前劃了彼列十字,口誦聖四文字,薩拉蒙大主教也以相等的禮節回禮。 “晚安,斯溫爵士。”大主教說道,同時抬頭看了眼使徒彼列的雕像,“已經很久沒有人向這座雕像祈禱過了。” “使徒彼列為人類和聖教奉獻了一生,卻從不想要任何回報,他不應該受到如今這樣的待遇。” “您認為不公平?”薩拉蒙大主教笑了起來,轉過身指著墻上的兩幅浮雕,“‘人生來即是不平等的。有生來跑得快的人,有生來貌美的人,有生在富貴之家的人,也有體弱多病的人,也有愚昧不可救藥的人。’” “《啟靈書·教諭第七》。”斯溫的信仰雖然是彼列派,聖教經典依舊背得滾瓜爛熟,馬上便說出了這段經文的出處。 斯溫對經典的熟悉讓大主教頗為高興,覺得這是位虔誠的巫師,接著問道:“我們該如何理解上主這段教誨?” “不可憤世嫉俗,這等愚人必會被惡魔蠱惑;不可好逸惡勞,唯有勤能補拙。” “說得很好。”大主教點頭,“但那生來便殘疾或夭折的人,又該如何?” 這回斯溫沒能馬上給出答案,他熟讀經文,但神學終究不是他的專精,又暫時猜不出大主教的想法,於是保持了沉默。 “這便是所謂人的命運了。”大主教嘆了口氣,在胸前劃秩序十字,“世間便是這樣的不公平,這是自然法則,即使是上主也不會改變。若是人人都公平,那麼世界的秩序便要崩潰了。” 這種說法斯溫是頭一次聽到,他愣了一下,按捺住好奇心,沒有追問。 “您的智慧令我敬佩。” 薩拉蒙大主教麵帶笑意看著斯溫。 “您不必奉承,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傑裡柯家族是希望擁立約洛王子,以對抗特拉維耶家族吧?” 斯溫反問道:“教宗冕下是決定支持特拉維耶了嗎?” “教宗冕下秉持上主的聖意,平等對待世人。”薩拉蒙大主教微笑說著和剛才截然相反的話。 “彼列派也虔信上主……但總有人將我們視為敵人。”斯溫嘆了一口氣,“宣道會肯定不會和我們站在一邊。” “既然如此,傑裡柯家族完全可以退出這無意義的爭端,化解不必要的沖突。” 富態的臉上掛滿笑容,虔誠的心中卻不無試探。 但烏鴉已早一步潛入陰影之中,埋伏在更深更難被發現的地方。 “您剛才說,上主的聖意是平等對待世人,即使人生來是不平等的?” “正因為不平等,所以才更需要平等的對待。” “那您會平等對待傑裡柯家族嗎?”斯溫突然問道。 薩拉蒙大主教馬上意識到了他的言外之意。“我不願意乾涉,但是,避免戰爭保護黎民,這是我們等侍奉上主之人理當履行的使命。” “如果有人要刺殺吉昂姐弟,您會不會乾涉?” 薩拉蒙大主教微微皺眉,沒有馬上回答。 “我得到消息,特拉維耶家族已經派出刺客來刺殺卡特琳公主和約洛王子。” “您是從哪裡來的消息?如果這是真的,我自然會盡力保護兩位殿下,可說實話,我不認為尼古拉斯殿下會做這種事,我見過他,那是一位很有王者風範的皇儲,不會用這樣的手段。” 大主教語氣懇切,不似作偽。 斯溫反問道:“您說會保護兩位殿下?” 大主教失笑道:“難道我會害兩位殿下嗎?” “刺客名叫楊·達雷斯,您知道這個名字嗎?” 薩拉蒙的笑容僵住,麵色微變,看來他確實知道楊·達雷斯。 “您說楊·達雷斯是刺客?這話可沒有真憑實據,我難以相信。” “我從德維德斯出發,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在金砂城第一次聽說了這位屠魔人的消息,又在往聖教堂與他打過照麵,交手了一次。十多歲的少年,神術水平和劍術卻相當高超,讓人印象深刻。” 薩拉蒙大主教的麵色一點點沉下來,雖然斯溫還是拿不出證據,但他心裡卻相信這是真的了。他知道楊·達雷斯這個人,也知道楊背後的是誰,刺殺這種事情確實是那位的做事風格。 可即便如此,他還是不能承認。做出刺殺這種事情,會極大影響教會的聲譽。 “看來您對教會還是有不小的誤解……”大主教嘆了口氣,腦海裡竭力想著說辭。 但斯溫卻沒有給他這個時間。 “接下來我就要去花泉宮保護兩位殿下了,如果您要阻攔的話,現在就請吧。”說罷,斯溫不等大主教答復便轉身離開。 看著斯溫一步步離開教堂的背影,上了年紀的大主教知道斯溫是在逼自己表態,要袒護宣道會還是保持中立,他必須馬上決定。 宣道會真的派人刺殺吉昂姐弟?刺殺的事情必須阻止,卡特琳和約洛是吉昂家族最後的血裔了……這個斯溫就是看準了這一點,相信我一定會幫助吉昂姐弟。 使徒彼列的雕像就在身側默默注視著大主教,大主教也如有所感一般扭頭,向麵容堅毅的使徒彼列尋求答案。 最後他嘆息一聲,對著斯溫的背影說道:“我不知道您要做什麼,但剛才我說了,上主教誨我們平等對待世人,我會公平對待所有人,鮮花教堂保持中立。” 斯溫鬆了一口氣。 “感激不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