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約洛殿下，恩卡坦家族當然忠於您，忠於偉大的吉昂家族。但是您應該知道，恩卡坦是洛倫佐公爵的封臣，我自然是願意為您貢獻所擁有的一切，但我也必須履行對主君的義務。殿下，隻有洛倫佐公爵允許，我才能夠出兵追隨，請您諒解。” 　　維斯藍爵士的話說得挺有技巧，滿口都是忠於吉昂家族，但卻沒答應派兵。年幼的約洛王子沒有那麼多心思，隻覺得對方說得還挺有道理，就要被維斯藍爵士糊弄的時候，斯溫暗暗拽了一下多納特·瓦爾特利的披風。 　　多納特不是笨蛋，馬上領會了斯溫的意思。 　　“維斯藍爵士，洛倫佐公爵難道不忠於吉昂家族嗎？” 　　“公爵大人當然對吉昂家族忠心耿耿。”維斯藍脫口而出，但說完他就意識到自己掉入了對方的話語陷阱。 　　多納特不緊不慢的說道：“既然如此，您何必需要洛倫佐公爵的允許呢？戈裡尼家族一定會支持約洛殿下的，您根本無須擔心，率領軍隊和我們一起前去帝都，正好洛倫佐公爵現在也在那裡恭候殿下的駕臨。” 　　“這、這不太合適吧……”維斯藍一時語塞，他畢竟隻是個鄉下領主，在斯溫和多納特這些大貴族子弟麵前，見識還是太過短淺了一些。 　　多納特乘勝追擊，在維斯藍想出新的借口之前繼續追問：“難道說洛倫佐公爵有別的想法，不願意見到約洛殿下戴上皇冠嗎？” 　　這時候該斯溫這個傑裡柯開口了：“如果戈裡尼家族有這樣的想法，傑裡柯家族的數萬大軍即刻南下進軍泰拉莫斯領，為約洛殿下掃清一切不臣之人！” 　　斯溫和多納特兩人一唱一和，赤裸裸的威脅嚇得維斯藍直冒冷汗，而一旁隻能看著的約洛總算是明白了，這位維斯藍爵士恐怕並不願意出兵幫助自己。但至於維斯藍爵士為什麼不願意出兵，約洛仍舊是似懂非懂。 　　維斯藍爵士陷入進退兩難的地步，作為一名普通的鄉下領主，他看中的當然是實際的利益，恩卡坦家族在皇位爭奪戰爭中隻是微不足道的小卒，不僅沒有切身相關的利益，反而還得麵臨巨大的風險。他願意接待約洛一行，一方麵是出於對近在咫尺的傑裡柯-帕維爾聯盟的畏懼，另一方麵因為這能夠給家族帶來聲望，泰拉莫斯領的大部分小領主都是抱著這樣的想法，滿麵笑容的迎接斯溫一行人。然而出兵參與皇位爭奪戰爭卻超出了底線，家裡隻有那麼些人手，萬一損失過大，誰來賠償他們，黑魔王一般的傑裡柯還是隻剩個明天的吉昂？因此，哪怕此刻維斯藍爵士被斯溫和多納特擠兌得無話可說，他也不肯輕易鬆口答應出兵。 　　實際上，斯溫也沒有指望這些人能夠出兵加入己方，他這麼做不過是為了讓約洛知道，這些看上去格外熱情、對吉昂家族忠心耿耿的鄉下領主到底是些什麼德行，在這位稚嫩的學生腦袋裡深深刻下“隻有傑裡柯家族值得依賴”這一印象。 　　維斯藍在斯溫的威脅下支支吾吾了好一陣子，不斷邀請斯溫等人進入宅邸享用午餐。斯溫沒有就此放過這位倒黴的鄉下領主，直到逼得維斯藍不得不交出二十名士兵，他才帶著一眾人進入了恩卡坦家族的宅院。 　　席間維斯藍為了避免斯溫再提要求，積極地向約洛大獻殷勤，直到吃完飯後八歲的小王子還被牢牢拴在座位上。 　　“請您今天務必在斯克爾特休息，讓我好好招待您！” 　　麵對維斯藍的盛情，約洛頗有些為難，這個年紀的孩子還不太會判斷是不是該拒絕，天真單純的本性使得小王子下意識想要答應對方。 　　“感謝您的好意，但我們必須盡快前往莉莉魯姆。”斯溫開口了，如同一陣寒風般吹散了維斯藍的熱情，“歐內斯特伯爵的使者已經南下，約洛殿下需要在本月十九日之前抵達莉莉魯姆，請您見諒。” 　　自從四十年前溫斯頓伯爵如颶風一樣橫掃過泰拉莫斯領之後，傑裡柯家族的名號在這片土地上就是有如此威力，維斯藍訕笑幾聲，不再說什麼請約洛在斯克爾特鎮宿夜的事情。 　　約洛默不作聲，他對身邊的很多事情都還不理解，卻非常清楚自己的情況——雖然每個人都口口聲聲尊稱自己為王子殿下，告訴他將來必定會戴上皇冠加冕稱帝，但實際上似乎又不是那麼回事。 　　八歲的約洛想不通這些人到底是好人還是壞人，是朋友還是敵人，他索性不做聲，一切都任由斯溫安排。 　　然而斯溫並不打算就此放過小王子，到了馬車上，這位老師再度考校起了學生。 　　“您對維斯藍·恩卡坦爵士怎麼看？” 　　今天約洛思考了很多，包括熱情態度讓他一開始印象極好的維斯藍·恩卡坦此人，經過斯溫的多次提示，年幼的小王子也逐漸意識到了對方熱情麵孔下的表裡不一。 　　“他很熱情，但恩卡坦家族是泰拉莫斯公爵的封臣，不是吉昂的家臣。” 　　“您學得很快。”斯溫先誇贊了約洛一句，“但是還有一個問題，恩卡坦家族是泰拉莫斯公爵戈裡尼家族的封臣，維斯藍爵士就一定會聽從主君的命令嗎？” 　　約洛愣了一下，在卡特琳公主的教導下他掌握了不少歷史知識和帝王學，很清楚封臣不是主君的乖乖狗，要成為一名合格的君主最重要的就是得馴服手下的封臣。如果所有封臣都會乖乖聽話，卡特琳二世也就不會孤獨死於病榻，吉昂家族不會淪落到今天這個局麵。 　　“再想想，維斯藍爵士為什麼會這麼做？”斯溫又拿出書本來，卻沒有翻開，隻是捧著書本默默看著約洛。 　　約洛摒著眉頭努力思考著，不知不覺間他已經養成了順著斯溫問題思考的習慣。 　　“維斯藍爵士很熱情，但又不願意出兵幫助吉昂家族……他為什麼會作出矛盾的行為？” 　　斯溫看著約洛埋頭思考的樣子，沒有提醒，隻是沉默。 　　“他……不，那些領主們為什麼都會這麼熱情，他們是真的尊敬吉昂家族嗎？如果不是出於尊敬，那為什麼要……” 　　約洛的自言自語陡然停頓，腦袋中仿佛靈光一閃。 　　“他們是在畏懼？” 　　“畏懼誰？”斯溫追問。 　　年幼的小王子抬起頭，瞧著斯溫，又低下了頭。 　　“畏懼的是你，是傑裡柯。” 　　看來經過一段時間的條件，斯溫已經成功將傑裡柯的強大印象刻入了約洛腦海裡，他現在雖然還未必完全理解，但大致明白自己能夠觸摸皇冠都是依靠了傑裡柯家族的支持。 　　可憐的約洛正在逐漸淪為傑裡柯的傀儡，但斯溫並不滿足於此，如果隻是傑裡柯的傀儡，那他可沒必要費那麼大的功夫。 　　“這些家夥又為什麼要畏懼傑裡柯呢？” 　　又一次的追問叫約洛錯愕，他從沒想過這個問題，即便緊皺眉頭苦思冥想，一時半會兒也不得其解。 　　斯溫也不指望約洛能夠自己想通如此深奧的問題，他隻需要約約洛去認真思考，有思考的過程可比自己直接告訴他答案要印象深刻得多。 　　“因為實力！”斯溫把書本遞給約洛，“傑裡柯家族有足夠強大的實力，數萬強大軍隊隨時可以南下，所以泰拉莫斯領的貴族們畏懼而不是仇恨傑裡柯。同樣的道理，如果您想讓那些人真正的尊敬您，尊敬吉昂家族，那就不能隻靠這個姓氏，明白了嗎？” 　　約洛張開嘴，似懂非懂的看著斯溫。姐姐一直教導他要以吉昂的姓氏為榮，帕維爾家族對他們姐弟的優待，也讓年幼的小王子相信自己因姓氏而與眾不同，現在斯溫卻把這張虛榮的麵具生生撕扯了下來，對八歲的孩子來說或許有點過於刺激，但也讓約洛進一步看清楚了這個世界。 　　靜默的氛圍彌漫在馬車內，就好像課堂上老師提問之後全班鴉雀無聲一樣，這氛圍既肅穆又尷尬。 　　約洛抱著書本，最後慢慢翻開了書頁，這一次出門讓他比對書本上的知識越發疑惑，許多事情在書本上看起來很簡單，可一旦到了現實中可就不是那麼回事了。他要學的還有很多，不隻是從書本上學，這一次旅程中他思考的問題遠多於以往課堂上在老師要求下思考的那些。 　　沿著韋農河西行的路途中，約洛難得的認真專研書本，即使是河岸兩旁蔥鬱農田的明媚風光也不能吸引走他的注意力。而斯溫這個老師不隻會給學生潑冷水，當學生終於開始用功讀書的時候，他也時常指點，教導約洛如何成為一個合格的君主。 　　統領隊伍的多納特並沒有感覺到馬車內的不同以往，在他看來還是和以往一樣的安靜。 　　這位年輕騎士把恩卡坦家族派出的二十名士兵放在了隊伍最後，和那些隨行的仆役夥夫走在一起。他看不上恩卡坦家族這些士兵，缺少訓練，缺少盔甲，最多算是扛上長矛的農夫而已。 　　不過雖然這些士兵的戰力不被多納特看好，但恩卡坦家族派出士兵加入約洛王子的隊伍這件事，卻對周邊的一眾鄉下小貴族產生了不小的影響，接下來幾天所到之處，貴族們不僅更加殷勤的接待約洛一行，而且麵對斯溫強硬要求時，也照著恩卡坦家族的先例派兵加入。 　　等行進到離莉莉魯姆五十公裡處，原本五百人的隊伍已經擴大了一半。約洛從馬車上回望七百多人的長隊時，心裡不禁發出疑問，這些人真的是因為吉昂家族而來的嗎？ 　　越思考這個問題約洛的心裡也越發沮喪，他發現斯溫的話是正確的，即使是帕維爾家族的多納特每次看的也都是斯溫的臉色，而不是他這位王子的表情。 　　“斯溫爵士，又有隊伍來加入我們了。” 　　馬車內看書的約洛隻是抬了一下頭，看了眼多納特後便再度將目光聚焦於書本上，這些天他已經聽到過很多類似的匯報了。 　　斯溫把小王子的反應看在眼底。 　　“是哪個家族？” 　　“對方自稱是雙橋鎮的圖爾家族。”多納特表情略有些怪異的看著斯溫，“這件事我不敢做主，還是請您去看一下吧。找書苑 wwｗ.ｚhａoshuyｕan.ｃｏm ” 　　“我知道了。”斯溫點點頭。 　　約洛悄悄抬眼偷瞄著斯溫，之前那些小貴族的人馬斯溫基本都交給多納特去處理，為什麼這個圖爾家族多納特不敢做主，非得請斯溫親自出麵呢？ 　　“您知道雙橋鎮的圖爾家族嗎？” 　　明明視線沒有望過來，但約洛的一舉一動卻好像都逃不過斯溫的眼睛。 　　小王子連忙垂下目光。 　　“不知道，沒聽說過。” 　　“嗯，我估計多納特之前也不了解這個家族，大概是打聽過對方的名號後才特意來找我的。”斯溫好像不急著下車，目光盯著車窗外的忙碌人影，同時還能分出注意力和約洛聊天，“他們不是泰拉莫斯領的貴族，雙橋鎮位於北加爾省冷杉領的南部，在泰拉莫斯領的北方，就在北韋農河與提亞馬特河交匯的三岔河口。我這麼說，您能夠明白他們的領地在哪裡嗎？” 　　約洛回憶著帝國地圖，大致想象著北加爾和赫霍裡蘭德兩省交界地帶上的一座河岸小鎮。但他的想象僅僅到此而已，他從沒去過北加爾省，對那個北方省份的了解僅限於書本上還沒背熟的地圖知識，他甚至分不清斯溫說的北韋農河是韋農河的哪條支流，雙橋鎮的方向到底是西邊還是東邊。 　　大概是不想讓自己顯得沒好好用功，約洛給自己解釋了一句：“如果給我張地圖或許我能弄明白。” 　　“您說得對，等到了莉莉魯姆我會給您補上相關的書籍，以便您更好的學習。” 　　約洛的後頸不由自主顫抖了一下，他有些後悔自己為什麼要多嘴那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