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1 / 1)

燕山白雪 禾三千鳶鳴 2609 字 2024-03-17

雪虐風饕,不分晝夜。舉目四顧,皆暗無天日——啼饑號寒行將封鎖燕山。   接連奔波半宿的棕色馬匹闔上眼,一隻後腳微微彎曲;淙蜷了小小的身體,窩在一車乾稻草的清香中,睡得正酣;蘇雍閉目凝神,掐指一算——   赤口,留連,留連,醜土。   純陰,坤卦,坤土生乾金。   此番猷假意宴請,燕王義要被利器所傷,恐還有性命之憂;隻道是行事切莫急切,而前景偏生一片迷茫。   地承載萬物、順應天時;當下歸隱,依隨公子,恪守正道,才是雲霧迷蒙中唯一的指向。   再說那邊猷府上,佳釀美饌、珍饈果品,杯光斛影、嬌娘歌舞;猷滿麵春風,敬燕王義——   “師傅、救救我——”不見一物的天昏地暗裡,蘇雍分明聽到一陣女子的哀求;四下尋覓,能見度極低的黑暗裡,拽住一隻死命扒拉馬車的纖纖玉手。蘇雍用力一帶,將其拉上馬車,借著油燈,粗粗打量一番:女子約莫花信年華,身著襤褸,麵上卻出奇地乾凈;臉蛋生得俏,可雙目緊閉。   “你、你是不是、姬姓、蘇氏、名進德、字雍?”女子受了凍,聲音沙啞、顫抖。   “正是鄙人。敢問姑娘芳名?”蘇雍看著女子麵生,心下存疑;但總還是恭而有禮地作了揖。   “我?我沒有姓名……蘇雍、哈、找到你了、蘇雍、哈哈哈——你會、你會……”無名忽地迸出幾聲狂笑,癲癲瘋瘋地踉蹌兩下,而後微微斂開瞇縫的長眼,翻出眼白、吐出舌頭,比了個自刎的手勢。   淙從癲笑中驚醒,猛地一抽搐,縮在角落裡瑟瑟發抖——   “他、他……”聽到淙的動靜,無名倒像是受了驚,撕心裂肺地哀嚎著,伸了一指直沖沖向著淙,“他在你前麵……”   無名又是一聲長嚎。   “沒有用的,蘇雍……天命不可違……”無名近乎咆哮著吐完這句話,搖晃幾下身子,一頭栽倒在車廂裡——   猷府上下,酒過三巡,酣暢淋漓。席間談笑風生,卻各懷鬼胎;燕王義醉意朦朧,未加防備,長眉笑得舒展,勾起兩條深厚的臥蠶,望著新端上的蒸鰣魚——   無名醒了。   於黑暗裡睜開一雙黑白分明的秋水澄眸,勾著赤足的腳趾,揣著疑惑與不安,四下摸索。   淙還是怕她,見她蘇醒,又朝後縮了縮身子。   外頭風雪正緊,寸步難行。蘇雍抓了把乾草喂馬,而後又摸進車廂,搓著手彈掉一腳的白雪。   車廂裡亦是冷得出奇。蘇雍取出揣在懷裡用體溫捂著的水壺,頂著黑,遞給淙;淙很懂事,隻淺淺抿了一小口,之後幾經猶豫,傳給了無名。   無名也是唇乾舌燥,小心翼翼地喝上一口,瞬間覺得滋潤不少;她舔舔唇角,開了口——   “好冷,這是哪裡?”   蘇雍瞇上鳳眼。   坤上震下,地雷復卦。   坤為地、為靜;震為雷、為動。雷在地中、陽氣微弱,安之若素、反躬自省,循環無端、白骨再肉——   白骨再肉。   無名其名,難以琢磨。   隻是她講天命不可違——   坤上乾下,地天泰卦;天地交融,萬物通達,如此,國泰民安。   放眼現今,乾上坤下,天地否卦;天地不交,陰陽相悖,黯淡阻塞;小人得意,聖人不出。   伸手,仍是一片漆黑。蘇雍趕著馬車,在心底盤算著時辰——燕王義已遇刺;這無邊無際的大雪,恐是要綿延七曜。燕王義是位賢明的國君;天意如此,但天地到底不忍,便要用這遮天迷地的六月飛雪,來祭奠他——蓋去祥瑞之象下的骨肉忿爭,掩掉杯盤狼藉間的刀光寒影,蒙上目酣神醉中的大好燕山。   燕山縱橫百裡,重巒疊嶂,山高穀深;這燕國,盤踞一方,易守難攻;但地勢局限,光這五十裡出山路便要攀越裡裡外外、回環往復的山頭,所以燕國百姓消訊阻塞、閉關鎖門,好在風雨不透、怡然自足。   舉目整片大地,生靈塗炭、民生凋敝;天居高不下,地水火之中——君子否塞,到底波及到了深山裡的燕國。   聖人不出,吾即是聖人。   蘇雍相信否極泰來;在否鏡中恪守正道,便總會有那一日,柳暗花明、枯木逢春——如若不是欲要逆天改命,無名為何,還要找他呢?   無名心不死,僅僅望不到頭;   他心也不死,但望得到頭。   一陰一陽謂之道;陰陽相推,生生化化。“君子有攸往,先迷後得主”——若他為坤,淙就是他的乾;不過淙尚且年幼,“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   想茫無涯際;隻道斬頭瀝血,萬死不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