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行至半程時,不想海上的風浪突然大了起來,顛簸得一行人頭暈腦脹,把一天吃的飯都吐乾凈了。 從出氣孔裡還灌進了艙裡麵好多水,大家隻好拿救火用的那種單人使用的小型唧筒抽水,再用力地排到船外去,也消耗了不少氣力。此時大家已經沒有力氣上東萊島了,也一時沒有力氣返航了,隻得就近尋了個靠陸的小荒島便下了船。 等下了船,天色已暗,明非暈暈乎乎道:“感覺這身子還在晃,外麵這麼冷,咱們還是找個山洞,到裡麵將就過一夜吧!” “咱們終究還是陸上跑慣的,還真受不了這個罪!”王栩有氣無力道。 曉書暈得輕一些,她扶著一個暈得厲害的姐妹,勉力道:“這海上說起風就起風,幸好咱們帶了乾糧和水!你們先在這裡歇一歇,我去四處看看!” 王栩不放心曉書一個人去,強支著身體道:“還是我陪你去吧,走走路,身上還能舒服一些!” 王栩從行囊中取出了一個錘子形的東西,拿在手中,兩個人就出發了。路上曉書不禁好奇地問道:“你這是拿的什麼物什?” “這可是個寶貝,這是照明用的‘明珠燈’,裡麵裝著兩顆大夜明珠!用這個木筒裝著,拿在手裡方便,而且還能調明調暗!”王栩舉了舉手上明珠燈,隨即放出亮光往曉書的臉上照了照。 曉書驚奇不已,忙從王栩手裡一把搶了過來,她將燈調到最亮,簡直堪比中秋節的月光,曉書歡喜道:“這可真是一件寶貝,我就說你們一定是官家身邊的人,不然哪來這麼貴重的物什!我聽都沒聽說過!” “行吧,今天這裡也沒有別人,我就告訴你吧,不過你要答應,千萬不可告訴別人,連你哥也不行!”王栩神秘道。 “好,我答應你!快說吧,你究竟是何人?” “我啊,我的先祖自不必說了,隻是我乃是今上靜和皇後的內堂侄,當今太子的表兄,如今為禦前班直!”王栩不無得意地說道。 “嗬嗬,原來真是駕前紅人啊,也可謂是皇親國戚,若是太子將來即位,你這位表堂兄怎麼著也得混個禦前都指揮使當當吧,那也就沒高俅那廝什麼事了!” “實不相瞞,家先祖【1】曾跟太祖是結義兄弟,入國朝之後就做過禦前都指揮使!” “到底是天子近臣哪,難怪身上這麼多寶器,不過這些也都是民脂民膏換來的,來日還當取之於民還之於民,等你們得勝還朝時,總要留兩件寶器給我們!我看這燈就不錯,以後就送給我吧,也算作為酬勞和紀念!”這燈的外殼、手柄之類也做得非常精致,曉書是愛不釋手。 “嗬嗬,好說好說,若是上頭問起來,我就說弄丟了!這個燈裡的一顆珠子原先就值上萬兩,如今雖有些磕碰了,兩顆少說也得值個幾千兩,莫說是留給妹妹做紀念了,我看留給妹妹做嫁妝,也真是好的!”王栩笑道。 “給你、給你,不要了,不要了!這麼貴重的東西,不知道的還以為我葉曉書貪財呢!”說著,曉書就將明珠燈還給了王栩。 “嗬嗬,妹妹還真是視錢財如糞土之人!如今世上女子哪個不貪戀富貴,就說我家裡那位,整日嫌棄我官位低、俸祿少,每回家去都被她嘟囔一陣,氣得我真想休了她,嗬嗬!”王栩苦笑了一陣。 “唉,人心不足啊,所以才有了那麼多貪官汙吏,那麼多好貨好利、不擇手段之人!別怪我多嘴,你那夫人不督促你潔身自好,還嫌你不會鉆營,不是賢妻良母的料,我看真不如休了好!” 【1】指北宋開國功臣王審琦,趙佶皇後王繁英先祖,曾與趙匡胤等結為“義社十兄弟”。 走了一會兒,曉書突然抬頭問道:“你的那幾個手下都說你是揚威西陲的大英雄,可不會是你這個富家子弟自己吹的吧?” “這個啊,當然不是吹的,你以為我王某人隻是靠祖宗和裙帶上來的?若我沒點真本事,官家豈會拔擢我到這樣要緊的職位!”頭腦尚有些眩暈的王栩振作了一番精神,“前兩年官家派我到西軍中磨練,正趕上了空前激烈的天都山爭奪戰,當時我是副指揮使,領著兩都近二百人馬守衛在一個隘口。一天晚上,夏軍大部突然向我們所在的隘口發起了突襲,我部與敵血戰竟夜,傷亡殆盡,終於在天亮時等來了援軍!” 曉書聽罷,言語中頓時充滿了敬意,她又詢問了一些血戰的細節,於是關心道:“那、那你可曾受傷?” “你王大哥是何等英勇善戰,傷嘛,都是皮外小傷,不礙的!那一晚你王大哥我少說也砍殺了幾十個敵人!那可真是驚天地、泣鬼神的一戰啊,令我永生難忘!如今午夜夢回,還不時會被那場大血戰驚醒哪……” “那你怎麼沒有繼續留在西軍繼續殺敵報國呢?你到了官家身邊,不是大材小用了嗎?” 王栩一時語塞,半晌方道:“這如今不是宋夏和議了嗎?你看,如今哥到這裡來,不也是艱難困苦、九死一生的嗎?好鋼自然要用在刀刃上的!” “這話,倒也有幾分道理!” “曉書,你還是說說你自己吧,你當日是如何抓到那真兇的?” “這個嘛,應該說也是功夫不負有心人!”曉書放慢了腳步,“我那個盟姐是在回娘家的路上被人擄走的,官府無能,就是破不了案、找不到兇手,當時我哥哥也遊俠在外,沒了音訊!我隻好決心靠一己之力去查出真兇,活要見人、死要見屍,為姐姐報仇!” “你武藝誰教的?” “爹找師傅教的啊!我爹常說,如今世風惡濁,如我等任俠之人,多有破家亡命之憂,女子也不可不學武,以備將來逃亡之用!” “嗬嗬,令尊果然看得遠!像你這樣的身手,也可以考慮到我們那裡謀個差事,定然不須再憂心破家亡命了!” “想得美!爹常說,我們遊俠與官府自來對立,官府越不講理,遊俠越要跟他們對著乾,不然這百姓還能有一點盼頭嗎?” 王栩一時無語了,隻好道:“嗯,令尊所見甚是,是我淺陋了!不過自古以來,歷朝功臣多有出自草野豪俠者,廟堂與江湖絕非勢不兩立!好的,不說這些哈,那你還是說說你是如何查出真兇的吧!” 曉書點點頭,道:“我那盟姐生得花容月貌,又是一個稱心如意的新婦,越發顯得嬌美可人!哪知光天化日之下竟被賊人所劫持,賊人都蒙著麵,專等在一個僻靜的地方下了手,及至天黑之後他們才離開。乘坐馬車的姐姐被劫去,那個趕車的和丫鬟倒是給放了回來,可賊人裹得嚴實,他們也沒看到什麼!我想著也許是官府有意包庇賊人,而嫌疑最大的,自然就是當地的一些以好色出名的豪強鄉霸、無賴潑皮,有一次我便像夜闖烏家堡那樣闖進了一個豪強的莊子上,因為白天的時候我見他家強行帶走了一個有些姿色的鄉婦,大約是欠了這家租賦或高利貸的!等我進去的時候,那色鬼正在禍害鄉婦呢,那鄉婦在房中又哭又叫!我見機殺將進去,準備活捉他,可是這家夥跑得快,躲入了藏身的復壁之中,又開始大聲呼救……” “嗬嗬,你這也算壞了人家好事!” “怎麼,你覺得這是好事?”曉書義正辭嚴起來,又拿過明珠燈往王栩臉上照了照,“我看你就是一臉淫邪!” “開個玩笑嘛,怎麼如此介意!”王栩的神情非常尷尬,“嗯,難怪你敢孤身夜闖烏家堡,也是練出了膽量嘛!” “這話倒是!當時那些家丁、護院們聽說有刺客,都擁將出來護主,本來我是有機會脫身的,可實在不甘心,又氣憤那色鬼的獸行,於是我就給他家放起火來!這樣我就錯過了脫身的時機,你也知道,我這身手,逃命倒還有餘,殺出重圍就難了,後來他們拋出一張大網,就把我給罩住了!那色鬼便審問我的來歷,我沒什麼好隱瞞的,隻好如實說了,要殺要剮,隨他發落去吧!不想那色鬼倒十分敬重我的這份為友報仇的義行,又說早已聽聞我父兄的大名,他一口咬定自己絕沒有禍害過我的盟姐,最後也沒有追究我的行刺和縱火之舉,居然爽快地把我給放了!” “這家夥倒是講點江湖義氣!” “我一連追查了大半年,也沒點進展,不過這半年裡我倒也有不少收獲,比如見識了更多的民間疾苦,比如我還知道很多良家女子都有被人奸汙的遭遇,可她們多擔心被人嫌棄,所以不敢聲張!就在我心灰意冷之際,就在我們臨縣,又發生了一起類似盟姐這樣的案子!會不會是同一夥賊人所為呢?還是有人故意效仿或者渾水摸魚?我進行了一番詳細的了解,經過對比,我認定這就是同一夥賊人所為!我覺得賊人有一、有二,必定還會有三,於是我決定來它一個引蛇出洞!” “引蛇出洞?你難道還想設個陷阱叫賊人鉆不成?” “差不多吧,隻是為了引出賊人,少不得我自己也要涉險了!” “怎麼?你想憑一己之力引出色狼?” “怎麼?不行嗎?” 王栩拿過明珠燈,在曉書身上照了一番,但見其嬌波流慧,細柳生姿,正是綺年玉貌,他不免笑道:“嗯,可以!葉姑娘也是天生麗質,若是作小女兒之狀,再加一些妝飾,定然也是撩撥人心!嗬嗬!” “對嘛!以往我還真不太擅長女孩家那些描眉畫眼的本事,反正我自那時開始,就用心學了兩個月,倒真的是可稱‘顏如舜華’了,嗬嗬!而且佛要金裝,人要衣裝,還真是這個理兒!隻是頗費了不少銀錢和工夫!” “是這樣的,若是你住在汴京,更會明白這個道理的,所以那些女子都不惜血本地追逐新樣妝,貪求各色的珠寶飾物!”王栩馬上就想到了自家那位不知饜足的婆娘,“那你快說說,賊人是怎麼上鉤的?” “沒什麼,就是整日招搖過市嘛,帶著一仆一婢,到處轉悠,總算是被賊人給盯上了!我裝作一弱女子,被他們罩著頭帶到了很遠的一個地方,後來還明顯覺得是被帶上了山,過了一夜之後,那賊頭便急吼吼地跑來玷汙我!”曉書突然往自己的頭上指了指,“你知道嗎?那竟然是一個賊禿!” “哦,原來是品行不端的僧人!僧尼不守戒律之事倒時常聽說,自來俗眾聲色犬馬之事也從來不令僧人避諱,而且有些士大夫之家還不懼生事,常令僧人居於內宅,以至於鬧出了穢聞!更有那些士大夫,受歪念所誤,竟然慫恿家中婦女與僧人交,以為這樣就能多沾些佛氣!唉,這些僧人慢慢也被帶累壞了!當然,有些惡徒也是覺得披上一聲僧衣更好為惡,那就另當別論了!” “嗯,平常我看那些僧人多與士大夫、浮浪子弟交遊,亦多有女子在側,也是覺得別扭!”曉書嘆了口氣,“還是說我擒拿真兇之事吧!你想啊,我已經辛苦、等待近一年了,胸中的怒氣早已快炸了,所以我一看到那賊禿,當即就跳將起來,一拳打在他的臉上,我也沒想到自己力氣那麼大,居然打得他吐了幾口鮮血,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牙也被打掉好幾顆!我的手也傷了,你看,現在上麵還有明顯的疤痕呢!” 曉書說著舉起右手給王栩看,王栩拿明珠燈照了照,那細嫩的手背上確實有些疤痕,隻是不細看倒看不出來,王栩不無憐惜道:“這個賊禿這般無用,看來也是你的運氣,不然你這樣做就太冒險了!” “是啊,幸好這賊禿武藝不高!不管這個賊禿是不是害我姐姐的兇手,我都要置他於死地!所以我一邊審問著他,一邊將他往死裡打,他還算老實,承認了擄掠我姐姐的惡行,當他告訴我,我姐姐早就因不堪受辱而自盡時,我的怒火也到了極點,當即操起一個鐵燭臺就朝他的臉上砸去,我也不知道砸了多少下,反正把他的臉都給砸爛了,也將他給砸死了!” “賊禿的同夥呢?他們怎麼不來相救?” “我也不知道,也許是離得遠,沒聽到,或者他們還以為我的喊叫聲是跟其他女子一樣呢!後來我就操起一根棍子打出了賊廟,又跑去官府告了狀,官府便帶人上了山,此時賊禿同夥都跑了,可寺中還關著五六個他們抓來的女子,我們就把她們救了……” 曉書的故事講完了,王栩半是正經半是玩笑地指著她道:“復仇乃是春秋之大義,卿終能手刃仇人,懲除奸惡,真可謂是一代俠女,值得大書特書!以後回了汴京,在下一定請朝廷下旨旌表卿的義行!” “嗬嗬,算了吧!還是請朝廷多簡選幾個好官吧,這才是我等小民之福!”曉書疾忙向前了幾步,忽作回眸一笑,“不要油嘴滑舌的,就要踏實做事的,嗬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