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海戰 一 房正攸之所以能夠帶著人馬迅速趕來牛山,其實就是因為房如仙到了天明以後,將她與飛廉的一切都告知了父親。 就在飛廉離去之後,如仙心中忐忑不安,她越發不知道自己的所為對於房家究竟是利是害,到了這個關鍵時刻,她終於無法承受了,隻好將真相告訴了父親,希望父親做出最後的抉擇。 房正倫來不及責備女兒,隻好親自去找二弟,要二弟趕快拿個主意。房正攸眼見紙裡已經包不住火,於是毅然決然道:“大哥不要慌,好在咱們的精銳人馬已經到了,我即刻率四百人趕往牛山,爭取堵住那姓熊的!大哥就領著剩下的二百兄弟,加上咱們房家原來的所有人手,放開發動流民,先占領了青州城再說!我馬上給士林發信,要他撥出兩千人馬來青州支援,隻要咱們在青州一帶站穩腳跟,便是進可攻退可守!而今山東一帶民情洶洶,一旦有人振臂一呼,到時必定群起響應!咱們平素聯絡的那些綠林豪傑,也可派人前去一一知會,讓他們盡快在各地起事,形成四麵開花之勢,朝廷也奈何不了咱們!” 房正倫覺得眼下也隻有孤注一擲了,於是兄弟兩個便分頭去行動。 首先,房正倫開始煽動流民攻打官府,還派出了房家的精銳人馬予以配合,結果一舉攻占了各大衙門。青州官府中的很多官吏都曾與房家沆瀣一氣,為房家大開方便之門,可是等到動亂發生之後,那些流民沒有什麼約束,也不須分辨,隻要認定是官府中人及其家屬,就開始對他們痛下殺手,以至於城中處處哀號、家家閉戶,百姓們被嚇得四處出逃,可一路上也有很多人慘遭劫掠。房正倫聽聞此事後都不覺大吃一驚,沒想到這幫流民一旦如脫韁野馬,竟變得如此狂暴不仁! 青州作為京東東路安撫使駐地,城內外常年駐有禁軍侍衛步軍司“武衛”五指揮與“宣毅”一指揮的兵力,名義上有約三千人馬,可實際上才一千多,房氏兄弟早把這些人吃透了,這支隊伍腐化、鬆弛,素有訓練,毫無戰力,稍微遇上些像樣的反抗就難以招架,平時從事押運一類差役的上千青州廂兵更是指望不上,所以僅僅憑著上萬名無組織的流民就可以趁其不備,將這兩千多官軍一股氣給打跑了,何況青州城內外聽從房家號令的流民、貧民有數萬。 其他豪族還想與房家分庭抗禮,他們試圖擁戴如今正在青州鄉居的前尚書右仆射(宰相)趙挺之三子趙明誠為首,合力討伐房家軍,可是這個趙明誠雖已鄉居十二載,可一心與夫人李清照校勘金石、鑒賞書畫,毫無濟世安民之能,所以這幫烏合之眾哪裡是房家軍的對手,也都被趕跑了。 一兩天工夫,青州城就被房正倫控製住了,他預計隻要堅持三四天,主力援軍就可以趕到,到時就算朝廷派來的三衙禁軍進行反攻也將無可奈何。 飛廉對於房家可能的舉動也早已算是洞若觀火,雖然他沒有算到如仙的生變,可他已經料到,當房家知曉牛山的人質被劫後,一定會選擇鋌而走險,而東萊島上的主力人馬也一定會乘機占領青州。所以他給王栩的命令便是盡量拖住房家軍主力馳援青州,隻要張叔夜大軍占領青州,房家一時就很難在陸上立足了。 自從那次葉曉書出走之後,王栩一連找了她十幾天,才終於將她找到。 王栩將飛廉與黃瑛定情之事告訴了曉書,曉書的心底才慢慢地釋然。經過又兩個月的相處下來,曉書總算勉強接受了王栩,但有個前提——就是王栩必須退出皇城司、脫掉官服! 在這靜候消息的兩個多月中,王栩、葉明非兄妹等人自然也沒有閑著,他們都在想盡辦法對付東萊島的人馬。為此,王栩讓京師的兄弟悄悄地運來很多火藥等物,他想裝備幾隻火船,以便到時可以進行火攻。 在這期間,遵照飛廉的吩咐,王栩還從張叔夜那裡悄悄地討到了一張任命狀,這是任命宗澤率軍協助王栩的書狀,隻是需要到了適當的時候才可以拿出來給登州府眾人看。 宗澤雖已上了年紀,可他早就以才乾卓著聞名朝野。想當初他剛踏入仕途時,便被派往大名府館陶縣任縣尉兼攝縣令職事,到任不到一個月,宗澤就迅速而妥善地處理完該縣歷年訴訟積案,顯露出為政之才,贏得了屬吏們的欽敬。宗澤此後又任衢州龍遊、萊州膠水、晉州趙城、萊州掖縣四縣知縣多年,所至稱治,造福一方,可惜奸佞當道令他長期得不到重用。及至政和五年,朝廷為了加強北部邊防,下令將登州等四州提升為“次邊”,並選拔一些乾練的官員充任通判,宗澤才得以被選任為登州通判。 老到的宗澤自然曉得將要麵對的是什麼,為此他也早已開始了暗中謀劃。登州的情況原比青州好些,這裡有禁軍侍衛步軍司“武衛”兩指揮與“宣毅”一指揮的兵力,另外還有侍衛步軍司“登海弩手”兩指揮與“平海”兩指揮的兵力,名義上有七指揮約四千兵力,可由於登州為“次邊”要地,又有宗澤這等能吏的督率,因此兵力、糧草、器械都較為充實,其中“登海弩手”兩指揮與“平海”兩指揮屬於水軍,他們也成為宗澤此次海上平賊將要倚重的主力。 等到飛廉的消息傳來之後,宗澤便將朝廷的任命狀拿了出來,當即點起了“登海弩手”兩指揮與“平海”一指揮約千餘人的水軍兵力,出海路向著東萊島方向浩浩蕩蕩而來,此時東萊島上尚沒有動靜。 宗澤所部與王栩等人會合,並在了解了相關情形之後,宗澤便在自己的座船上召集眾將領道:“好在我等是快了賊人一步,本官覺得我等還是將賊人的巨艦堵在港中最好,不然一旦讓賊人的巨艦出來,再想堵截就難了!” 王栩環顧眾人道:“賊人的船艦既高大又堅固,而且上麵還裝備了巨弩、拋石機等物,還請了契丹的將軍參贊軍務,咱們未必能堵得住,所以得做些逐次抵抗的準備!諸位以為如何?” 登州禁軍侍衛步軍司都指揮使李其道:“那怎麼個逐次抵抗法?” “海上至少要布防兩道,陸上也須有一道!”王栩演示著說道,“既要多道布防,就得留些人力、物力備用,不可一次耗盡,何況咱們的用意是拖住他們,不是跟他們死拚!” 宗澤與王栩事先已經溝通過了,他見眾將無異議,便慨然道:“嗯,王副指揮使說的有理,我等隻要能多撐幾天,就算勝了!所謂‘兵不厭詐’,我等還是多想想如何智取,且不可徒呈匹夫之勇!” 經過一番仔細的計議和謀劃,眾人大致確定好了方略,於是立馬開始了分頭實施。 二 這天晚上,東萊島上正在加緊裝運各色物什,準備次日登陸,整個不大的港內一時間通火通明、人頭攢動。 為了先聲奪人,王栩、葉明非等人便乘著兩艘潛船悄悄地進了港,不過上次那件事好像令房家察覺出了一絲異樣,所以這一回港內的狹窄處居然塞了很多障礙物,如那上麵楔滿了長鐵釘的木製網狀物,如果人從下麵潛泳,一不小心就可能被那尖利的鐵釘刺中。 網眼約有西瓜那麼大,所以成人的身子是鉆不過去的,在水下用斧子去砍也不容易。雖然潛船可以讓人不用擔心憋氣的問題,可用鋸去鋸開木網就困難了,何況想要讓潛船通過就需要鋸開很多網眼。這件事可是把眾人給難住了,幸好是早在一月前王栩等人就留意到了這道網,才讓大夥有了從容思考對策的機會。 最後,還是曉書提醒了眾人,曉書當時對明非道:“哥,你還記不記得咱們小的時候,你用兩根木條合在一起,像一把鉗子一樣,你就拿它摘樹上的果子,我印象很深的就是,你用那木鉗子才捏住一顆石榴,那石榴居然就被你捏碎了,可見力道之大!如今咱們反用鉗子,能不能打造一把大大的鐵鉗呢,就用它捅到網眼裡,直接這樣抻一下,木條不就斷開了嗎?” 明非疑惑道:“大鐵鉗倒是可以考慮,隻是那麼重,如何攜帶,又如何使用呢?” 王栩道:“如今也沒有什麼好辦法,大鐵鉗之法倒不妨一試,咱們自己先檢驗一下!用潛船拖著鐵鉗倒也不會太費力,隻是如何使用,且須想想主意!” 經過一番群策群力,眾人總算打造了兩副長達六七尺的大鐵鉗,不過主體部分還是用堅硬無比的鐵樺樹代替的,這樣不僅減輕了重量,也便於借助浮力在水中拖拽。等到使用時,便由兩個水性好的兄弟協作,沒費多大工夫就硬生生地給潛船撬出了一條通路。 等到了這天晚上,兩艘潛船通過網眼時還算順利,橫在他們麵前的是多達二十餘艘的巨艦及近百的中小戰船,王栩打算好歹先毀掉其中一艘,以鼓舞一下士氣。 可是這時船上到處都是人,而且整個港內一片明亮,潛船如果靠得太近很容易就會暴露,他們隻好全部隱沒水下,轉而悄悄地來到了一艘大船左側底部的陰暗角落中。 王栩讓船潛出水麵,他探出頭來看了看周圍,隻恨沒有大風刮起,不然倒有可能事半功倍了。他看中了一個僻靜的角落,於是將船潛到了那裡,然後他跟明非兩個人神不知鬼不覺地上了岸,他們又見機迷暈了兩個看守,把他們的衣服扒下來換上了。 趁著忙亂,兩個人便裝作幫著搬運東西而登上了一艘巨艦,等到別人不注意時,他們便將用潛船運來的兩箱子黑火藥給搬到了船上。就在兩個人搬著箱子登上甲板時,一位頭目突然對二人道:“這是搬的什麼?好眼生!” “是吃的吧,聞著有香味!”明非答道。 “吃的?搬過來我看看!” 兩個人隻好將箱子搬到了頭目麵前,然後打開了,明非從裡麵拿出一個油紙包的拳頭大的東西,遞給了頭目,那頭目拆開了,一看居然是桃子,而另一箱子裡包的居然是杏!原來心細的曉書擔心會被懷疑,所以讓王栩專門在箱子的上層放了一些桃子和杏,這樣也可以壓一壓火藥的氣味。 頭目於是一擺手,放了行,兩個人便將箱子搬到了船艙裡,找了一個堆滿其他貨物的角落,瞅準沒人的空當便將導索點燃了。這是一種燃燒很慢的導索,生出的煙也不明顯,所以兩個人得以從容不迫地下了船,又悄悄地回到了潛船中,準備躲到遠處看著那爆炸引起的驚人一幕! 潛船已經等在港外快一刻鐘了,可是港內還是毫無動靜,這可是急壞了明非,他著急道:“我就說不能用這種慢撚,太容易被人發覺了,就是不如快撚乾脆,咱們那麼一點,然後趁著亂子往水裡那麼一跳,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就完了!” 王栩爭辯道:“你以為還是上次那樣,你看如今船上各色的弓弩,別說是人了,他們把潛船都能射穿!如果真的出了什麼紕漏,多半也是撚子在箱子裡被捂滅了,咱們待會兒再上去看一下吧,大不了再換一根兒!” “你這膽量,還是太小!我還真是有點懷疑,你是不是從那死人堆裡殺出來的!”明非笑道。 王栩的臉上不由一紅,不無尬然道:“我那隻是死中求生,沒什麼了不起的!” 就在二人準備前去一探究竟時,那兩箱火藥終於爆炸了,登時一片火光沖天! “看來是引燃了什麼可燃之物,光憑咱們那兩箱火藥,斷乎沒有這麼大威力!”王栩興奮道,“看來撚子在箱子裡就是燒得慢,是咱們心急了,嗬嗬!” 明非望著船上或滅火或跳海的雜亂身影,不禁喟嘆道:“房家能招來這麼多人,也是朝廷失德之故,他們無非也是混口飯吃,跟那些被迫闖綠林的好漢們也無異!” “如今也沒辦法了,要是讓他們上了陸,難免一場浩劫,那時死的人、傷的人就更多了!”王栩接茬道。 “這個道理我當然明白,可是如今人們隻要一聽官府二字就反感厭棄,一聽對抗官府就稱許誇贊,真是人心向背!就說我那些江湖朋友,一聽說是要他們來幫朝廷鎮壓‘反賊’,他們就不認我這個朋友了,若不是我好言好語的解釋,人家非將我生生打出門不可,嗬嗬!” “唉,我如今是越發明白,為什麼曉書一定要我脫了這身官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