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第1節第2節、官家叫停查案(1 / 1)

大宋宣和謎案 周明河 9549 字 2024-03-17

第十八章、官經   一   在皇城司派出的密使接應下,金使一行人悄悄地來到了汴京,被安置於寶相院,趙官家特在先前專門接待遼使的紫宸殿設宴,以為金使壓驚。   之後的幾天裡,趙佶君臣與金使先是談了一個初步意向,暫未簽署任何重要的盟約文書。宋方在收取“燕雲十六州”的重大事宜上居然很不得要領,他們僅僅提及一個“燕地”,就以為包含了燕雲十六州之地,如此草率行事,恐怕將為以後與金人的談判埋下敗筆。   好在馬政此前下了功夫,所以對於燕地情形甚為熟知,他趕緊向官家進言,提請官家留心此事,最好在金使麵前開一開禦口,言明了此事,以顯示大宋對此事的堅定立場。不想趙佶事後隻是命一位中官給馬政傳口諭道:“朕已知道了,爾等可在金主那裡爭它一爭!”   接著,大宋君臣偏偏又為以何種規格的外事文書回復金人,又以何種禮儀對待金朝君臣,爭論再三,煞費苦心。   原本趙佶心裡是非常明確的,覺得大金就跟大遼是一樣的,可恰恰在前兩個月,又有一位從遼國境內逃到大宋境內的名叫趙有開的漢官,聽聞他對於女真事務頗為熟悉,趙官家便專門召見了他。那趙有開故意投合趙佶、童貫、王黼之流倨傲自大的脾胃,將女真胡亂貶低了一通,趙官家一高興,就將趙有開任命為朝議大夫直秘閣,還準備將他正式任命為使金正使。   趙良嗣主張即將派遣的朝廷使者應持以國書、用國信禮出使金朝,以示大宋承認金國的平等地位;可是趙有開居然妄稱道:“女真之酋,止節度使,世受契丹封爵,常慕中朝,恨不得臣屬,何必過為尊崇?止用詔書足矣!”   馬政聞聽此事後,不禁為朝中當道者平庸無能、虛泛不實備感汗顏,於是在將飛廉的一封書信親手轉交到了病重的何執中手上時,馬政又乘機向何執中進言道:“相公,卑職是親見過那金主完顏阿骨打的,此人氣魄非常,也甚有頭腦,身邊也不乏智謀之臣,此番朝廷若真以詔書之禮與之往還,則必自討苦吃,徒生枝節!卑職人微言輕,還望相公向官家婉轉言之!”   何執中點頭應允,雖在病中,可是他依然甚為關注一應細節,於是馬政便講起了自己的使金始末:   當他們一行人出海之後,為確保萬無一失,他們一連在海上行駛了月餘,才最終踏上蘇州地界的陸地。一行人登岸後,立即招來女真巡邏者的粗暴對待,高藥師等人再三用蹩腳的女真話稱要見女真首領有要事相告,才得以留下了性命……   冒死到達阿芝川淶流河後,所幸阿骨打本人待馬政甚為禮貌,馬政便按照朝廷的旨意,一步步將話題向宋金聯盟做了巧妙的引導,哪知竟與阿骨打一拍即合。原來在金人立國之初,就有了“南連大宋”的意願,阿骨打的重要謀臣楊樸在勸其稱帝時就曾言:“願大王冊帝號,封諸番,傳檄響應,千裡而定,東接海隅,南連大宋,西通西夏,北安遠國之民,建萬世之鎡基,興帝王之社稷。”當時阿骨打對楊樸的建議是嘉納的,可當時金與宋畢竟沒有直通的條件,所以“南連大宋”的策略便就此擱置了。   此番馬政一行的海上之旅,可謂正中阿骨打下懷,不過阿骨打此時也較為慎重,畢竟宋人的意圖、虛實自己還沒有摸清,因此並未當即喜形於色,或即刻應允,對於這樣一個關係三國生死存亡的大事,他不得不首先跟粘罕、阿忽、兀室等郎君一連商議了數日,最後才大致拿定了一個方案。   馬政首先提出了滅遼之後,原先歸屬遼國的漢人故地應當歸屬大宋,可是阿骨打卻表示:“所請之地,今當與宋夾攻,得者有之。”   馬政隻是來做破冰之旅的,他的官職和權限都甚小,因此他請求金方派出使節前往大宋做進一步的談判事宜,最後阿骨打便派出了渤海人李善慶、熟女真散都、生女真勃達作為使者跟隨馬政一起回訪大宋。阿骨打為自己的使者備上了《國書》及北珠、生金、貂革、人參、鬆子等禮物,為免使者有個三長兩短,阿骨打特意將宋方的六名隨行人員扣作了人質。   ……   聽完馬政的講述後,何執中沉思片刻,方正色道:“如你所述,可知這個阿骨打絕非一割地自雄的器小易盈之輩,其誌慮宏遠,所圖甚大,他家發跡故事、一應軍政你可還有見識?”   馬政老實回道:“他家防範得緊,卑職幾無所見,但卑職自小在西軍中長成,頗為熟稔軍旅之事,那完顏家隊伍甚嚴整,內外號令肅然,且人人慣習弓馬,氣足神旺,想來摧鋒破陣、所向披靡不是他家自吹!”   “嗯,昔日那遼太祖耶律阿保機常言:‘女真不滿萬,滿萬不可敵’,自女真人起兵,到其稱帝建國,再到而今這股強勁勢頭,才區區幾年光景?看來著實不可小覷!”何執中陷入一陣焦慮不安之中,“你且回去吧,此事容老夫細細思量一回,方好見機向官家進言!”   “好的,相公保重貴體,卑職先行告退!”   盡管馬政對於三位金使有所了解,可令他依舊備感吃驚的是,三位金使如此沒見識,趙佶以泱泱大國惠澤於小邦之意,授予了李善慶修武郎、散都從義郎、勃達秉義郎之職,這三人不識大體,不懂此中關係金國朝廷顏麵,隻是見有俸祿可拿,居然就欣然受之了。   宋廷又特意就禮數規格之事征詢李善慶的意見,李善慶隻是唯唯以對,口稱:“二者皆可用,惟朝廷擇之!”這大概是在牛山被關傻了、關怕了,既然李善慶作為金使都這樣說了,那大宋朝廷自然是要對金國下“詔書”了!   朝廷此舉必定是要在金國那裡碰一鼻子灰的,說不定阿骨打盛怒之下還要拿他馬政出氣呢,所以馬政這回是打定主意堅決不再往金國了,隻得暫時稱病不出。   好在朝廷也不再繼續強累他馬政了,而是令趙有開作為赴金正使,護送金使一行人,由登州出海。   汴京已經入夏多日,那何執中有些貪涼,便喝了許多冷飲,不想寒氣侵襲,致使猛泄不止。幾天之後,忽然瘴毒大作,繼又開始猛泄不止,自此胸膈作脹,飲食不進,通宵不能成眠,畢竟年事已高,乃至傷了元氣!   這一日,聽聞何執中病苦略減,趙佶遂親往何宅探視,並且將金使到來後的一應交涉情形對何執中陳說了一番,趙佶又笑道:“此次金使被擄一案,虧得老師舉用得人,朕心甚慰!”   何執中拖著沉重的病體,老淚橫流道:“此皆賴我大宋宗廟有靈,老臣豈敢居功!老臣自知將要不起,尚有一言要向陛下道來,若有冒犯,還請陛下恕罪!”   “老師講來無妨!”趙佶上前攙扶了一下何執中。   何執中以喑啞低沉的聲音道:“如今我與女真結盟之勢初定,臣著實為陛下賀,隻是那女真人久居蠻荒,隻知蠻力,而不知禮義廉恥為何物,老臣是擔心他日我兩家平滅契丹,那女真見我中國富庶、文弱,而覬覦於我,為此老臣懇請陛下多多留心此事,早早紮緊籬笆,切不可給女真以可乘之機!”   “老師老成謀國,憂重慮深,朕也有此憂,不過據那趙卿講,女真之主乃器小易盈之輩,女真之人朕也算見識了,朕倒有了幾分把握與其周旋!”   “我大宋固然乃是天朝上國,可自契丹崛起之後,我大宋僅得與其南北朝並稱,屈居至今!目下契丹亡國在望,我大宋更當以誠待人,懷柔遠人,切不可失我了中國之義!”何執中咳嗽了幾下,“那趙有開本係漢兒,急於取寵固位,其言未必可信,倒是馬政來老臣這裡盤桓過了,力稱女真酋王乃是一代雄主,我切不可小視了他!何況契丹成例在前,女真酋王便是今日不悟,他日豈能不悟?此次金使前來,不過是探路而已,金主必不肯輕讓身邊得力之人前來,陛下也未可以此及彼!”   “老師說得是,倒是朕唐突了!”趙佶略有所思道。   “那女真乃是蠻夷,不識禮法,專認蠻力,而目下乃是我兩家互相熟識之始,這第一眼可謂至為要緊,是故我朝使節上不可或缺了那弓馬嫻熟之輩,不然彼必輕我為柔弱可欺之輩!”何執中艱難地伏首在床,“老臣現今便推薦一人,可供陛下差遣,此人便是馬政之子馬擴,陛下也當認得他,他便是今科武魁!”   趙佶想了想,忽眼前一亮道:“哦,原來他竟是馬政之子啊,這父子兩個倒也可謂我朝頂用之人了!好的,朕記下了,老師放心,朕一定委這馬擴以重用!”   “舉薦馬擴之人,非馬政也,而是老臣舉用的張嵇仲與熊叔能,老臣而今就信得過嵇仲、叔能的眼力!這二人皆稱道馬擴非獨匹夫武勇之能,更兼善用兵之道,實為我朝推求將道之碩果!不過這馬政也是老臣親自察考過的,其為人老成持重,又兼勤於王事,臨大節而不茍,若仍舊用他為使,必能不辱使命,所以老臣的意思,不如在將來便宜時,就讓馬政父子共銜王命、為國折沖吧!”   “老師說得是,那王師中也說馬政是極好的,所以朕用了他行此鑿空之舉!”趙佶不免有些敷衍道。   何執中言盡於此,繼而又提到了房氏悖逆之舉,道:“房氏兄弟行此悖逆之舉,且險些釀成大禍,也是朝廷有失所致,陛下不可不慎!況而今乃非常之時,一步錯不得,陛下能不忘祖宗之遺訓,光大我華夏正朔,此老臣之幸,社稷之幸,亦天下萬民之幸!”   說著,何執中再次伏首,趙佶親自扶起道:“老師言重了,朕一定修德以明政,不負天下萬民之望!”   “……聯金之舉,老臣雖則也有些憂慮處,可還是全力贊襄的!不過有些大臣憂慮過甚,可又不便明言,陛下也當與其開誠布公,聽聽他們到底有何心聲!他們明裡不言,但保不齊暗裡就不做阻撓之舉呢!”   何執中話裡有話,趙佶自然是聽出來了,麵有憂色道:“朕也慮到了此事,而今朕一心恢復,諸臣工見朕主意如此堅決,諸多臣僚又極力贊襄,再行反對之舉恐於己不利,故而隱忍未發,這也是人之常情!隻是彼等心中終究期期以為不可,若是那位高權重者,少不得從中作梗!何況兼聽則明、偏聽則暗,朕也當有容人的雅量,諸臣工才敢知無不言!”   何執中感動於官家的明敏,不禁痛哭失聲,半晌方語重心長道:“老臣最後再說一句不該說的,神仙家終究不是治國正道,還望陛下謹守聖賢之道,谘諏善道,察納雅言,則老臣九泉之下,亦可含笑矣!”   此言當是直指林靈素,然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趙佶並未生氣,隻是溫言安慰道:“老師且安心養身子,朕自有分寸,絕不走偏了!”   二   何執中輔佐官家近二十載,得其眷顧而位極人臣,心知此一別必成永訣,以至痛哭不忍分別。趙佶再三撫慰,君臣始得相視而笑。   幾天以後,何執中突發高燒,繼而熱毒大作,連遭摧殘,終於撒手人寰,趙官家親往吊唁,加贈太師、追封清源郡王。   可讓人想不到的是,就在滿朝為何執中舉喪的同時,趙有開在往登州途中突然染病身亡的消息也傳到了汴京,趙佶一時頗有些措手不及。在三法司確定了趙有開確係病故後,趙佶心頭依然有些疑雲,不免再次陷入躊躇之中。   經過一場金使截殺案,趙佶也隱隱覺得此案背後必有一位朝廷大員參與其中,不然僅憑一個房家,斷斷不可能掌握金使一行人的蹤跡,更難做得如此漂亮!在朝中重臣中,究竟是誰在反對宋金結盟呢?   趙佶尋思了半天,不禁恍然大悟——一定是鄭居中在從中作梗!   鄭居中本出生於簪纓之家,曾為中書舍人、直學士院,他眼見出身微末的鄭氏做了貴妃,便與之聯了宗,假稱乃是鄭貴妃的從兄弟;鄭貴妃也有意借助鄭居中在外朝的勢力,因此初時二人關係也還熱絡,及至鄭氏登天成為了皇後,她為了避嫌,多次陳奏“外戚不當預國政”,且在官家麵前吐露了鄭居中的一些不堪之舉,加上鄭居中與蔡京長期爭權,引得朝廷不睦,趙佶於是將鄭居中從西府【1】首尊的樞密使降為觀文殿學士。   不過趙佶還是非常信任鄭居中的,話說有一年都水使者趙霖從黃河中捕獲了一隻罕見的兩頭龜,作為祥瑞進獻給趙官家。蔡京說此物乃是齊桓公時所謂的“象罔”,見之者將成就一番霸業!鄭居中偏不以為然,反詰道:“這頭怎可以有兩個?人人見了這怪物都覺得駭異,偏偏你蔡相公言之鑿鑿此乃霸業之相?蔡相公這心思可是讓人不可測啊!”趙佶聽了這話,覺得鄭居中此言有理,便讓人把那龜給拋到了金明池中,還在朝堂上提及此事,笑稱“居中愛朕”!   一度下野的鄭居中原本是想要依附蔡京的,蔡京也有意投桃報李,可鄭居中總是不得復位,他不知這是鄭皇後在從中作梗,因而遷怒於蔡京,致使二人越發不睦。每當趙佶厭惡蔡京專權等事時,往往會提拔鄭居中。及至蔡京第三次為相後,為了予以製衡,鄭居中也得以再知樞密院事,後不得不歸家丁母憂。鄭居中去職後,童貫得以接掌樞密院,及至服除,暫以威武軍節度使任為佑神觀使——這是朝廷給宰相安排的一種閑職。   宋金結盟之事,趙佶也專門派人征求過鄭居中的意見,其他大臣都是乾脆地支持,卻唯獨鄭居中有所非議。起初趙佶隻是以為他記恨自己沒能令他官復原職,如今看來他當是不贊同“海上之盟”啊!趙佶又命人查看了一下青州知府的履歷,發現他與鄭居中居然是進士同年。   這日午後,趙佶便專門在文德殿召見了鄭居中,已經暌違數月了,耳順之年的鄭相公顯是又衰老了些,昔日容貌甚偉的他愈見老態。趙官家心中一陣淒楚,生怕這些老臣一個個舍自己而去。   賜座之後,君臣先是敘了一番寒溫,繼而又議論了一番何執中,二人不由感慨係之,趙佶又略帶傷感道:“伯通臨終前,曾與朕有過一番開誠布公的交談,而今我朝正處在一要緊關口,十分需要達夫你這樣的元老重臣多多建言,以裨益朕的不到之處!達夫你一向忠正直言,朕也是知道的,雖說這些年不免薄待了你,可朕心上總是過意不去!今日隻有你我君臣二人,朕有幾句話想問你,達夫,你還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啊,若有些不合朕心意處,朕也絕不會怪罪的!”   “老臣感激陛下知遇,敢不以死報答!”鄭居中當即跪地道。   “好,好,你且起身,坐下來說!”   鄭居中坐下了,行禮道:“陛下問臣吧,臣定當掏出肺腑!”   “好,好!這才是朕的忠臣!”趙佶屏退了左右,“記得去歲‘海上之議’初起時,朕曾命中官往你府上送過一道密詔,後你給朕回復了一封百餘字的奏書,你隻是在其中稱遼宋兩家,百年盟好,如今他家有難,我不去施救已是非禮,何故還要乘人之危……可是這般?”   “陛下所記不差,臣於今之海上盟約確乎有微辭!”   “好,當日你必是有所顧及,才區區百餘言了事,而今朕許你盡吐懷抱,傾盡肺腑!”   “臣也著實不吐不快,既然今日陛下見問,那臣就隻有鬥膽放言了!”鄭居中再次行禮,“……國朝之初,臣僚們仍多視契丹為夷狄,然我太宗皇帝卻認為其‘與古不同’,且如韓魏公所言,契丹盡習漢風,自當不可將其與匈奴、突厥等同類視之。且契丹地域遼闊,國力強盛,軍容肅然,如富鄭公所謂契丹‘勁兵饒將,長於中國,中國所有,彼盡得之,彼之所長,中國不及’,又如王荊公所謂‘累世以來,夷狄人眾地大,未有如今契丹’。是故歷代賢臣皆知修德重於禦戎,‘和戎而為便’!陛下,您想到這些,心中有何動呢?”   趙佶沉吟半晌,方道:“契丹欽慕我華夏,是不假,可它仍是我敵國啊,何況其占據我燕雲故地,又曾辱我列祖列宗,這口氣先帝咽不下,朕也實不甘心!何況,如那春秋戰國之時,各諸侯本還是親戚故舊呢,不一樣相互攻伐嗎?”   “可是百多年來,契丹何曾攻伐過我?契丹而今是衰頹了,我朝雖有破夏之威,可別個不曉得,難道陛下也不曉得,那河西家之敗因,乃是禍起蕭墻之內嗎?”   趙佶聞言驚駭,剛要發作,竟又強忍住了,道:“所謂天時、地利、人和,契丹已失了人和,我朝尚不至於吧?”   “如今河北盜賊蜂起,山東之事餘波未平,江東富庶之地又擾民過甚,隻恐不日生出禍端,陛下,一葉落而知天下秋啊!”鄭居中說罷伏地頓首。   趙佶臉色陡變,不覺站起身來在禦座旁來回踱了幾步,方緩和道:“達夫,你且起身來!你這些話,可是從來沒人敢在朕麵前說,今日你說的這些,朕心裡雖不樂意聽,可朕也不糊塗,朕曉得你講得確是實情!不過他們說的也有道理,契丹想是必亡,我朝若是不能搶先占據燕雲要隘,把好門戶,豈能言進可攻退可守!再說燕雲本是中國之地,人民皆我華夏同胞,為契丹奪去已二百載,使我金甌有缺,誠為列祖列宗之憾事,尤為先帝之大恨,身為人子,又怎能不知盡孝?”   鄭居中走近了官家,直視道:“言契丹必亡,這話不是太早了些?所謂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那契丹於西北之地尚有精兵十餘萬,鹿死誰手,可是難說!若女真果有氣挾風雷之威,豈非我朝之大患也?話說回來,隻要有契丹在,便可為我與女真之緩沖也,而契丹若想謀我,必慮女真躡其後,乃至不能不與我修好,如此我自不必冒與女真對峙之險!臣的意思,若想求個穩健,我朝還當予契丹以有力支援,使其不致滅國,以維持我三家之均勢……”   見趙佶默然,鄭居中繼續道:“恕臣直言,那天祚帝本係夏桀、商紂之流,女真之亂亦因其酷虐淩壓所激起!若是那昏庸無能之主一旦喪去,契丹出一明主,化危為機,做出一番中興事業也未可知呢!因此,臣還是勸陛下不要急躁,且繼續坐觀形勢,即使我不願助援契丹,也不該急於押注啊,以免引火燒身,望陛下三思!”   這一次趙佶的心微有所動,道:“昨日河北地方主官呈遞上來一份奏書,稱已從耳目那裡知悉,契丹已割遼東之地,封女真國主為‘東懷王’,此外,這主官還呈遞上來一份女真人向契丹請求冊封的表章,其中聲稱‘女真常祈契丹修好’。達夫,你覺得這是否乃是女真人的緩兵之計或者還是另有所圖呢?”   見自己的話起了作用,鄭居中沉思片刻,行禮道:“陛下,無論情形究竟如何,我朝當不可輕易與女真盟約、更不可輕言與契丹交戰,此間更當耐住心思,作壁上觀,以免因小失大!臣的意思,我朝就當女真人已接受遼主冊封,此等蕞爾小邦,不宜再用‘詔書’,當再降一格,就給他們下‘牒文’吧!”   “牒文”乃是朝廷給州一級地方官府的文書,鄭居中明顯有故意破壞和議的意思,不過趙佶卻猶豫道:“童貫他們還說,遼東地處偏遠,與我來往不便,許多消息恐怕未必周全,亦未必屬實,為著穩妥計,朝廷不如派出特使,先去遼東仔細打探一番才是!依朕看,童貫他們急於建功,還是太將女真當回事了,真以為他們就會成氣候!那馬政初到女真之境,不問青紅皂白便遭捆縛,實乃無禮之極,此等蠻夷小邦,依朕看,他們人力匱乏,又地理險遠,最多做個高句麗第二,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這便了不得了!朕今日覺得,還是達夫你說得在理,朕就是要給女真下‘牒文’!”   “陛下聖明,臣不勝欣喜之至!”鄭居中再次伏首道。   臨了,趙佶話裡有話道:“山東房氏截殺使節一案,今已告破,無論幕後主使是誰,朕都不再追查下去了,到底也是臣子們一番憂慮社稷的心意,朕能明白!何況金使也無恙,若是朕明言朝中有人主使此案,那倒顯得朕治國不嚴了!”   “陛下如此寬大為懷,臣真感激涕零!”   “依朕看,改日西府還是由你達夫來主持,朕才放心,至於童貫嘛,朕另外有差遣!”   “臣再謝陛下知遇之恩!”   趙佶本來想要差遣馬政父子往金國一行,可是馬政聽聞朝廷如此輕看金國,便知此行必定兇多吉少,因此再次拖故推遲了,朝廷也覺得馬政人才難得,未可輕用,隻得命呼延慶持登州府牒文護送李善慶、散都、勃達一行人回金國復命。   呼延慶本是登州水軍中的平海軍卒長,他本人能說會道,且由於家傳的緣故還懂點女真話,他後被知州王師中看中,擔任了上次馬政出海時的副手。自從使金歸來後,他未跟隨往汴京去,所以沒遭遇那場驚天劫殺,不過由於他是輕車熟路,又跟李善慶等人熟識,地位又不高,所以朝廷便命他前往女真下牒文。   【1】宋時中書門下與樞密院對持文武二柄,號為“二府”,中書門下稱“東府”,樞密院稱“西府”。   【2】韓魏公、富鄭公、王荊公分別指北宋名臣韓琦、富弼、王安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