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升高了，晨霧慢慢散去，視線變得清晰起來。 　　伍言一邊走一邊四處張望，入目之處盡是殘垣斷壁，電線桿橫七豎八地倒在地上，瀝青路麵布滿裂紋。兩側的建築大多是居民樓，窗戶全都破碎了，銹跡斑斑的防盜網上爬滿了爬山虎。 　　路邊有幾家商鋪，無一例外全部大門緊閉，倒是有一家小賣部開著門，不過門口處一片焦黑的痕跡，像是被火燒過，他不敢貿然闖入。 　　他決心再往市區走走，至少先了解清楚目前是什麼狀況再說。 　　這一路並不好走，伍言不止一次被堆積如山的廢墟擋住，他隻得繞路。有些時候，寬闊的路麵上突然冒出來一大叢植物，這些植物莖係發達且茂盛到嚇人，盤根錯節地纏在一起，根本無法通行。 　　他還看到一棵古怪的樹，硬生生從一幢七層高的大樓裡長了出來，粗壯的枝乾歪歪扭扭地頂破了混凝土，彰顯著其無與倫比的生命力。他曾經在一些歷史古跡中見過同樣高大的樹，那些樹都有上千年歷史了，像一位慈祥的老爺爺，但眼前這棵樹顯然剛長出來沒多久，給人的感覺更像一隻張牙舞爪的怪物。 　　經過一個路口的時候，伍言被麵前的東西嚇了一跳——居然是一輛坦克！這可是個稀罕玩意兒，真正意義上的坦克，足足有一棟小房子那麼大，他還是第一次見。 　　仔細一瞅，這玩意看起來像是現代的主戰坦克，方方正正的炮臺上覆蓋著厚重的陶瓷裝甲，不是博物館裡的那種老古董，是真正開出來用來打仗的。 　　打仗……打什麼仗？敵人是誰？ 　　坦克的頂蓋是打開的，裡麵也長滿了爬山虎。不知道為什麼，伍言總覺得這東西有些危險，他下意識地後退兩步，從另一條小路上溜走了。 　　時間過得很快，眨眼到了正午。 　　火辣的陽光從頭頂直射下來，伍言大汗淋漓，豆大的汗水從頭發上滾落。自從在海岸邊醒來以後，他的體力似乎比之前強了一些，但也經不住這樣的長途跋涉。 　　他此時站在一座高架橋的邊緣，從這裡可以看清城市的全貌了：一座典型的海濱城市，太陽升起的方向是筆直的白色沙灘，遠處的大海一望無際；往市區的方向看，高樓像森林一樣密集，奇怪的是，整座城市的基底並不是平坦的，目力所及的範圍內有數座山峰拔地而起，一些房屋被升起的地麵擠到了半山腰，基本都已坍塌；從規模上看，這無疑是一座大型城市，越靠近市中心的區域高樓越多，但無一例外全部成了空殼子，斷裂的鋼筋和電線裸露在外，像一座座巨人的屍體；其餘建築倒的倒、塌的塌，像多米諾骨牌一樣散落在城市的角落，早已看不出原先的模樣。 　　這幅景象最終印證了伍言的想法，他心底僅存的一絲僥幸被打消。 　　世界末日。 　　不然的話，在什麼情況下，一座城市會變成這樣？ 　　這個世界並不是死氣沉沉，無數的生機正從那些殘垣斷壁中生長出來。放眼望去，植被覆蓋的麵積已經超過城區本身，與其說城市裡長出了樹，不如說更像是原本的山林裡冒出了一座城。剛才這一路上，伍言每走兩步就會被山崖和樹林擋住去路，這些植物無情地侵占著人類的領土，用其頑強的生命力滲透了每一寸鋼筋水泥。有時候一整片街區都長滿了樹，看不出半點建築物的影子，時不時地，那些幽暗的樹林裡傳出一些悉悉索索的動靜，不過伍言可沒膽去查看。 　　唯一不見的隻是人，人類文明的痕跡被從這座城市裡抹去了，世界正在恢復其最原始的樣貌。那些高樓和大廈是最後的祭奠，但用不了多久它們也會消失不見，到時候，在世界上的其他生物看來，人就好像從未存在過。 　　這也是令伍言不解的地方——一路走來，他連半個人影都沒見到。不隻是活人，死人也沒有……人死了會留下屍體，屍體腐爛了也會留下骸骨的吧？但這些他都沒見過，就好像所有人一夜之間全部蒸發了。 　　也許人們都撤離了，這當然是最好的情況，不過伍言可不覺得事情會這麼樂觀。 　　他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瞇起眼睛望向遠方。腳下的路到這兒就到盡頭了，再往前，高架橋從中間斷成了兩截，斷口下方是一道深達百米的裂穀——某種巨大的力量撕裂了城市，在市中心創造出如此壯觀的地質景象。兩側的大樓向穀底傾倒，在穀底堆積成一片廢墟，幾節破損的地鐵車廂豎在廢墟的最上層，像是為人類逝去的文明上了一炷香。 　　伍言雙手緊握欄桿，一步一步挪動到斷橋邊緣，把眼睛睜開一條縫往下看，僅僅瞅了一眼就渾身發軟，連忙手腳並用爬了回來。 　　裂穀對麵也是城市，但看起來和這邊不太一樣，沒有什麼高樓，建築風格也更陳舊一些。不知為何，那片城區讓伍言產生了一種很熟悉的感覺。好在這條裂穀並不是很寬，往邊上走幾公裡就可以繞過去，現在時間還早，他決定去那邊看一看。 　　。。。 　　轟隆—— 　　雲層在頭頂聚集，上一秒還日光高照，下一秒已然陰風陣陣。快要下雨了，沉悶的雷聲在天上滾動，空氣中陰沉得仿佛能滴出墨來。 　　伍言走在這座九十年代風格的小城裡，抬起頭眺望天空，一滴雨水砸在眼皮上，讓他麻木的神經不由地跳了一下。 　　他不知道自己該去哪了。他費了老大力氣繞過那道裂穀，中途甚至在石頭上磕傷了腳，終於來到了對麵的城市，可到頭來他也不知道自己來這裡做什麼。 　　眼下，世界末日已成定局，林佳佳所承諾的新世界卻無從談起。這一路上他根本沒見過任何人，沒有什麼原種，也沒有什麼所謂拯救世界的小隊……自始至終隻有他一個人，隻有他自己…… 　　也許……也許…… 　　伍言不敢再往下想了。 　　他漫無目的地遊蕩在陌生的街頭，隻有一股奇異的熟悉感牽引著他繼續走下去。他無暇顧及這種感覺從何而來，事實上，他無暇顧及任何事了，他的雙腿在打戰，身子搖搖欲墜，疲憊和麻木一寸寸爬上他的骨髓…… 　　一幅幅畫麵從他眼前閃過，當他意識到自己失去了什麼的時候，無盡的悲愴如巨浪一般沖垮了他的內心。 　　世界末日……他終於明白，這個詞意味著什麼…… 　　這本該是個艷陽天，天氣晴朗的日子，最適合和朋友出去玩。他可以和往常一樣去教室簽個到，然後下午叫上老帥一起翹課去遊樂場，坐他最喜歡的火箭過山車。運氣好的話，說不定還能碰上學生票半價。 　　但那沒有了，遊樂場沒有了。 　　學校附近有一座湖，經常有小情侶在那兒劃船。伍言記得自己也曾和一個女孩在湖邊散步，看著那些男男女女笑嗬嗬地踏上傻不拉幾的鴨子船，他也想邀請女孩去坐船，但沒好意思開口。 　　沒有了，鴨子船沒有了，女孩沒有了。 　　天氣不好的話，就待在宿舍打遊戲，把窗簾拉死，空調開到最大，電腦屏幕上顯示敵人的基地在舍友的嚎叫聲中爆炸，桌子旁擺著西瓜、薯片和汽水。 　　西瓜沒有了，薯片沒有了，汽水也沒有了。 　　就像一個人生病的時候，才意識到健康的可貴。找書苑 ｗww.zhaoshuyｕａn.ｃom 　　挨餓的時候，才意識到填飽肚子的可貴。 　　好冷啊，好想吃老媽做的雞湯麵……伍言願意付出任何代價再吃一口那碗麵，但他再也吃不到了。 　　那碗麵早已消失在他記憶深處，看不見蹤影的歷史裡。 　　他生命中擁有的一切都沒有了，突然之間消失不見，就好像從未存在過，這就是世界末日。 　　轟！ 　　暴雨轟然降臨，伍言耗盡了最後的力氣，直挺挺地倒在十字路口中央。他的眸子無神地盯著路麵濺起的水花，那上麵倒映著他生命最後的過往和回憶。 　　活過了末日，又怎樣呢？ 　　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麼值得活下去的東西嗎？ 　　也許……也許所有人都死了……也許那可笑的原種計劃根本沒有成功，不管是人類還是原種早就同他們那可悲的命運一起煙消雲散了……自己隻是無意間被遺留下來的孤子，一個不自量力的計劃的最終產物，孤零零一個人來到了這個破爛不堪的世界，這個冰冷的世界裡沒有他的家，他也不屬於這裡…… 　　既然如此，還有什麼好留戀的？ 　　還不如，趁著那些人還未走遠…… 　　叮鈴鈴。 　　在被暴雨覆蓋的世界中，突然一陣似有似無的鈴聲響起。 　　伍言的臉頰抽動了一下。 　　叮鈴鈴。 　　他猛地瞪大眼睛，撐起身子望向前方，透過模糊的雨幕，一個幾乎令他心跳停止的輪廓出現在視野之中。 　　這個聲音，他不可能忘記的。 　　但是……怎麼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