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了……完了…… 伍言一瘸一拐地走進車廂,緊扶著座椅才不至於摔倒。“有人嗎?有人嗎……”他一邊走一邊呼救,聲音卻越來越微弱,幾乎聽不見了。手臂上的咬痕觸目驚心,黑紅的鮮血從傷口湧出來,沿著手背滴到椅子上,把潔白的椅布染紅。 絕望幾乎摧毀了他的內心,他知道自己犯了不可饒恕的錯誤,這個錯誤足以致命。 他被那隻活屍咬到了。 伍言看過不少僵屍電影,這曾經是他最喜歡的題材之一。僵屍也好,活屍也罷,這些似人非人的生物有一個共同的特性,那就是其相當強大的傳染性:不管是抓傷還是咬傷,隻要被那種東西造成一點點傷口,就足以讓人在極度痛苦中死去,最終變成和它們一樣的怪物。 可那隻是恐怖片裡的設定而已,咬傷自己的這隻活屍,真的有傳染性嗎? 也許……也許運氣好的話…… 伍言立馬打消了這種想法,他有基本的醫學常識,知道自己這個傷口臟得不能再臟了——這可是被那些沾著腥臭唾液的牙齒咬到的,就算僵屍病毒之類的設定不存在,他最終也會因重度感染而死去。 他包裡倒是有一瓶白酒可以消毒,但說實話不會有什麼用,他的傷口實在太深了,就算十瓶酒精下去也洗不乾凈,更何況他已經沒有力氣去做這種事了。 在這樣的傷口麵前,根本沒有任何僥幸可言。 他唯一的希望就是注射抗生素。他拚命呼救,可沒有任何人回應他……退一萬步講,就算這車上真的有人,他們手上真的有抗生素,但那些人會把寶貴的抗生素用在自己身上嗎? 再想想!伍言,再想想! 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伍言身子忽的一沉,好像有人往自己腦袋裡塞了一塊兒鉛,他險些跌倒。 “你還好吧?”這時小女孩跑到他身後。 伍言轉過身來,五官猙獰地扭曲在一起,他體內突然爆發出一股難以遏製的進食沖動,他想把眼前的這個小東西撕碎,吃她的肉,喝她的血! “啊啊啊啊啊!!!” 伍言不受控製地張開嘴,露出一排尖牙。小女孩被嚇得連連後退,一屁股坐在地上。他用力一口咬下去,下頜的肌肉爆炸般地隆起! 鮮血奔湧而出,血腥的氣味刺激著伍言的神經,他的喉結都跟著顫動起來。 他鬆開口,看著自己左手腕上一排血淋淋的牙印……這隻手徹底沒法用了,他咬得太深了,幾乎生生咬碎了自己的腕骨。 見他這副模樣,地上的小女孩卻沒有逃跑,而是就這樣坐在那兒看著他,圓溜溜的小眼睛中透露出清澈的愚蠢。 伍言撲哧笑了——這小孩是腦子缺根弦兒還是怎麼著?剛才自己差點把她給吃了,她就一點也不害怕? 話說,感染的速度還真是快啊…… 他體內的沖動並沒有消失,他隻是在盡力抑製,但他知道自己堅持不了多久了。理智正在從他的大腦中流走,他正在變成隻懂得殺戮的怪物。伍言卸下背包,用還能動的右手丟給小女孩。 “包裡還有些吃的,你自己省著點吃吧……去找火車上的其他人,隨便什麼人都好,讓他們照顧你吧……還有,以後學聰明點,別再一個人跑出來了……” “對了,告訴車上的人……別進廁所……” 說完,他轉身向車廂的連接處走去。他走得很慢,那個小女孩沒有跟過來,窗外的景物在夜幕中飛速逝去,他在搖晃的車廂中一步步走向黑暗。 伍言打開廁所門,把自己擠進狹小的空間裡。 這地方看上去還挺乾凈,應該是有人打掃過。他反鎖上門,貼著墻壁慢慢癱倒在洗手池邊上,無比輕鬆地吐了口氣。 說起來,這真是個充滿死亡的世界……死亡在這個世界才是常態,生命反而是罕見的東西。那些追著要他命的活屍,每一個都曾經是活生生的人,但他們全都死了,自己跟著一起死也沒什麼大不了的。這樣想來,這一切其實沒有想象中那麼可怕。 他很高興自己不是世界上最後一個活人,畢竟在他死後,這世上還有一個小女孩活著呢。 哈哈,真好…… 林佳佳,你花了那麼大力氣送我來新世界,就是為了讓我蹦躂幾天後死在火車上的廁所裡嗎……真是可笑……你們肯定有什麼地方搞錯了,你們要找的人根本不是我,你說的那些什麼拯救世界的計劃……我根本就聽不懂……那不是我這種人能做到的事,也許你們可以做到,但我恐怕再也看不到了…… 我這種人,早就該死在世界末日之前,能走到今天這一步本就已經竭盡全力…… 夜色沉浮,山巒的影子從狹小的車窗外閃過,伍言閉上了沉重的眼皮。 。。。 雪山,冰河,森林。 氣候暖和了些,冰河解凍了,潺潺的水流湧上河岸,發出咕咚咕咚的水聲。土層裡冒著水汽,薄薄的晨霧在樹林間彌漫,幾道筆直的光路穿過霧氣,在樹乾上映出明亮的光斑。 伍言站在高大的雪鬆底下,踮起腳,從樹冠上摘下一小撮鬆葉,拈在手心裡慢慢散開。 和上一次來時相比,世界似乎醒過來了,無形的生機從大地深處升起,土壤裡長出了幾棵嫩綠的新芽,不遠處的灌木叢中有幾個毛茸茸的小東西跑過去。頭頂的樹冠灑下一片露水,落在身上讓人涼颼颼的。伍言漫無目的地往前走,走得不緊不慢,時間在這個地方仿佛並不流逝,他感覺自己走了很久,但太陽仍在相同的位置照耀,雪山和森林也並無變化。 他來到一處湖泊邊上,這裡是冰河的源頭,一望無際的湖麵上閃著波光。湖中心似乎有什麼東西,伍言舉目遠眺,隻見那裡是一艘歪歪扭扭的小木船,船上坐著一個穿黑色紗裙的女孩。 小船慢悠悠地朝岸邊駛來,伍言靜靜地等待。船靠岸了,張厭語光腳踩上濕潤的紅土地,她上下打量了伍言一眼,說: “你回來了。” 伍言注意到,女孩的打扮和以前不太一樣——她的頭發不再紮起來,而是輕飄飄地散開,黑色的長發隨風擺動;她耳邊掛著一串亮閃閃的吊墜,上麵鑲嵌著淡紫色的水晶石;一身黑裙還是同往常一樣,隻是更纖薄了些,裙擺上沾著泥巴和小樹枝;她的臉色也紅潤了許多,看上去不再那麼蒼白了。 他伸手想去觸碰女孩,忽然看到自己的手變成了腐爛的枯骨。不僅是手,他的小臂也爛掉了,裸露的血管裡流淌著黑色的血。再往上看,他渾身上下竟沒有一塊完好的血肉,破碎的軀殼裡散發著腐臭的氣息,儼然已是一具活生生的屍體。伍言無力地倒在地上,慌亂無措地看向張厭語。 “救救我。”他說。 張厭語從身後拿出一朵花,那是一朵巴掌大小的風鈴草,細長的花莖上掛著六個淡藍色的小骨朵。她把花遞到伍言麵前,卻並沒有交給他。 “你得小心點才行。”女孩輕聲說,“下一次,別這麼容易受傷了,好嗎?” 伍言點頭如搗蒜。 女孩鬆開了風鈴草,一個骨朵兒從花莖上脫落,輕盈地落在伍言的胸口。無窮的生命力湧入這具身軀,壞死的組織開始溶化,化作汙黑的液體滲入土壤,血肉和神經重新生長出來,一點一點地攀上他的肋骨。伍言的意誌逐漸復蘇,他感到自己前所未有的強大。 張厭語的身影在風中消散,孤零零的世界中隻剩下伍言一人。他睜開雙眸,清澈的瞳孔中倒映出深藍色的天空。 。。。 哐當……哐當……哐當…… 清晨的陽光射入車窗,在墻壁上留下清晰的照影。列車平穩而緩慢地運行,一滴汙水從天花板上落下,滴在伍言還有些發燙的額頭上。 我……還活著? 伍言掙紮著坐起身,從小便池邊上挪開了些。他有種高燒初愈的感覺,渾身的肌肉都在酸痛,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骨頭深處隱隱作癢,像是剛剛大病了一場。不過……是的,他還活著,活得好好的,沒有變成僵屍也沒有變成什麼其他東西,還是他自己,隻是和之前相比虛弱了許多。 他抬手看向自己的右手腕,那個被活屍咬出的傷口已經完全愈合了,隻留下一道淺灰色的傷疤;他又看向左手腕上的咬傷,那是他自己咬出來的,咬得深可見骨,但此刻也已痊愈。 他活動了一下雙手,除了有些使不上力氣以外,沒有其他任何不適……見鬼了,這明明是足以致命的傷口,怎麼可能在一夜之間恢復如初? 伍言從褲兜裡掏出那朵風鈴草,六個稚嫩的小骨朵在陽光下閃著微光。正當他看時,最底端的骨朵突然開始枯萎了,它從花莖上脫落下來,在風中化為了一抔塵土。 真是不可思議,伍言從沒見過這樣的東西,但毫無疑問,正是這朵花救了他。 不管是之前在沙灘上力竭倒下,還是這次被活屍咬傷,隻要身上有這株風鈴草,他總能再次活過來;而與之對應的,他每一次活過來時,風鈴草上的花都會掉一朵下來。 風鈴草上原本有七朵小花,現在隻剩下五朵了…… 也就是說,每一朵小花,就代表著能救自己一命? 昨晚的夢境同樣證實了這一點——這朵花是張厭語送給他的,雖然有些難以置信,但它確實賦予了自己起死回生的能力。果真如此的話,這可真是世界上最珍貴的東西了。可是,這樣珍貴的東西,對方為什麼會白白送給他? 那個女孩,到底是什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