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言不知道自己這天晚上是怎麼睡著的,第二天醒來的時候,他渾身都跟散架了一樣。 好消息:火車仍在平安無事地行駛。 壞消息……是的,火車仍在行駛,沒有停下。 車速似乎加快了一些,以目前的速度看,應該已經開了上千公裡了。可窗外還是一成不變的黃土山。從太陽的方位推測,這趟車確實是在往南方開,可開了這麼久景物也沒什麼變化,給人的感覺就好像一直在原地兜圈子。 伍言下意識地伸手摸向褲兜——嗯,那朵風鈴草還在,安然無恙。他掏出來看了看,五個小骨朵一朵都沒有少,在陽光下鮮嫩欲滴。 話說,這花用不用澆水啊? 估計不用吧,畢竟在他兜裡放了這麼多天都沒有蔫掉。不過保險起見,他還是去廁所接了一點水,小心翼翼地灑在花瓣上。 一天一夜沒吃東西,肚子也有點餓了。說實話昨天那包壓縮餅乾對伍言來說是不夠吃的,他純粹是出於節省物資的目的,餓著肚子強行撐過了一天。但現在如果再不吃點東西的話,他恐怕馬上就要餓暈了。 今天稍微多吃點吧,畢竟比起節省物資,還是好好活下去更重要。 伍言從背包裡掏出一個罐頭、一包壓縮餅乾,就著礦泉水一點一點咽下肚。這罐頭吃起來沒有記憶中好吃了,吃多了鹹得慌,餅乾倒是還勉強可以下咽。 填飽肚子後,他重新清點了下包裡的物資,發現罐頭的數量好像不太對。 怎麼……隻剩下五個了? 昨天不是還有八個嗎?他剛剛吃掉了一個,應該還剩下七個才對,另外兩個去哪了? 伍言撇了撇嘴,這車上除了他以外隻有一個人,罪魁禍首是誰顯然毫無疑問。 偷東西?這可不是小孩子該有的品格,這事兒得好好談談才行。 伍言走進第二節車廂,看到在地上睡得四仰八叉的劉小夕,他用力跺了下地板。 “喂,你,起床!” 劉小夕被嚇了一跳,一個激靈從地上坐起身,身上的衣服臟不拉幾的,頭發亂糟糟地披在腦門上。 “站起來。”伍言命令道。 劉小夕手腳並用地爬起來,拍了拍屁股。 “坐到那邊去。” 劉小夕乖乖在椅子上坐下了。 伍言坐到對麵,把背包放在桌子上,仔細審視了一番這丫頭的臉色——表情呆滯,眼神飄忽,一副做了虧心事的模樣……錯不了了,符合無可置疑原則,犯人就是她。 他深吸了口氣,開口道: “劉小夕,你聽好,你要是肚子餓了可以跟我說,我不是不給你東西吃……但是,你不能趁我睡覺自己偷偷拿走,這種行為很不好,你是個小孩所以沒人跟你計較,但如果你以後還是這樣做,這種行為就叫盜竊,是要坐牢的,你明白了嗎?” “喔。” “所以,你以後想吃什麼就直接過來跟我說,食物充足的話,我肯定會讓你吃的,千萬不要再趁人不注意偷偷拿東西了,不然下次再讓我逮到,肯定教訓你,聽懂了嗎?” “喔喔。” 伍言釋懷地笑了,靠在椅背上鬆了口氣,感覺自己又拯救了某位無知少女的未來。 “那我現在餓了,你給我點東西吃吧。”劉小夕伸出手。 “啥?!” “謝謝,我自己拿咯。”劉小夕說著把手伸向背包,開始翻找起裡麵的罐頭。 “住手!”伍言拍案而起,“你都偷吃我兩個了還不夠?你還要吃?” “我沒偷吃呀,而且就吃你幾個罐頭怎麼啦嘛。”劉小夕嬉皮笑臉地拿出罐頭,伸到伍言麵前,“你幫我打開一下。” 伍言一把奪下罐頭,順勢把整個背包拽過來。“夠了!”他厲聲喝道,“除了偷東西還說謊是吧?那你今天什麼都不能吃了!” “可我肚子餓了呀!我還在長身體不經餓的!”劉小夕急得大叫,眼淚都快出來了,“你……你就知道欺負小孩!” 見她這副模樣,伍言也有點動搖了——青春期的小屁孩都這麼能吃的嗎?他不太記得自己小時候飯量有多少了。想了想,他還是覺得沒必要為了一兩個罐頭跟小孩過不去,於是不太情願地把罐頭打開,遞給劉小夕。 “好了好了,快打住吧你,整得我跟賣小孩的似的……喏,拿去吧。” 劉小夕接過罐頭立馬不哭了,跑到車廂的角落裡一個人吃了起來。 這什麼惡劣兒童啊……伍言心想,就算她是個孤兒,也太沒教養了點。 算了,好在除了罐頭之外,其他的物資倒是一個都沒少。從現在起,他必須隨身看管這個背包,絕對不能再讓那個小混蛋有一點可乘之機了。 。。。 快到下午的時候,火車駛入了另一座城市。 伍言睜開疲憊的眼皮,沒有太在意從窗外一閃而過的建築物。反正車又不會停,對吧?他繼續靠在椅子上打瞌睡,汗水浸濕了後背的椅布。 列車果然沒有停,就這樣一路駛過城區,爬上了市郊的一座小山。地勢逐漸升高,城市的全貌在視野中徐徐展開,這時,伍言的神經卻一點點清醒過來。 天啊,不會吧…… 眼前的一幕給他以一種神明般的震懾感——在視野遠處,城市中間出現了一道明顯的分界線,分界線以內的地表空曠無物,分界線以外,大量的建築物呈擴散狀向外倒塌,如同一堆隨意丟棄在地上的積木。再往外一些,有幾座孤零零的高樓沒有倒,不過全部隻剩下了主體結構,外立麵都被剝離下來,慘灰色的混凝土裸露在外,朝向市中心的方向一片焦黑的痕跡。 看著那些樓房,伍言仿佛看到了一具具被燒焦的屍體,慘烈的尖叫聲在空蕩蕩的天地間回響。整座城市籠罩在一片令人心驚的壓抑氣氛中,即使在大熱天仍讓人不寒而栗。 這是沖擊波的效果。 這座城市是被沖擊波摧毀的。 不是地震或者什麼其他的自然災害,這是人類的力量。暴烈的沖擊波加上接近恒星表麵的高溫,一瞬之間在狹小的城市上空炸開,足以匹敵神明的力量頃刻間抹去了這座城裡的一切。 從古至今,人類隻有一種武器可以達到這種效果,伍言隻是沒想到……人們真的會把這種武器用在自己身上。 伍言收回目光,不再去看窗外的慘狀。他已經沒有心思去可憐任何人了。幸運的是,沖擊波沒有把鐵路炸斷,不然埋葬在這座城市底下的亡魂又要再加上他一個。 如果原種計劃最終能夠成功,將會有許許多多的人得到拯救,至少,人類這個物種作為一個整體將得以延續。但是,那些在末日中死去的人再也回不來了。那些人之中可能有自己認識的人:公交車上見過一麵的大媽,晨跑時和自己打招呼的女孩,街角討要幾分飯錢的乞丐……他們中的大多數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而死,可能就是在某個平平無奇的清晨,那些人就這樣悄無聲息地死去了。 而自己還活著,獨自一人在這空曠的世界中旅行,被賦予了莫名其妙的身份,背負上一場莫名其妙的命運。 這場命運的盡頭是什麼?他能夠拯救世界,讓一切都回到從前嗎? 還是說,像老鼠一樣四處逃竄地活著,就這樣過完這從死人堆裡撿來的一生? 伍言閉上眼睛,把額頭抵在車窗上,任由身體隨著車廂的晃動微微起伏。玻璃上傳來的冰涼觸感讓他昏昏欲睡,他陷入幽長而不安的夢境。 。。。 這天早上伍言起得很早,他睜開眼的時候,天剛蒙蒙亮。 昏暗的視線中什麼也看不清,他條件反射般地檢查起自己的背包…… 好哇,又少東西了。 這次直接少了三個罐頭,隻剩下最後一個了,不僅如此,壓縮餅乾也被偷了兩包。更氣人的是,他昨晚上可是整整一夜把包摟在自己懷裡,在這種情況下還能被偷,這根本不算偷竊了,簡直就是搶劫! 伍言怒氣沖沖地走向第二節車廂,兇狠的目光掃視四周,很快鎖定了那個縮在角落裡的小家夥。他走上前一把揪住劉小夕的耳朵。 “救命!吃小孩了!” 劉小夕從睡夢中驚醒,流著哈喇子驚叫道。 “罐頭呢?你把空罐頭盒藏哪了?”伍言一隻手擒住她,另一隻手在附近上下摸索,他現在急需找到犯罪證據,“把空罐頭盒交出來,饒你不死!” “你瘋了呀!”劉小夕掙脫束縛,往後撤退了兩步,“大晚上的乾什麼呢!” “老實交代,你把偷來的罐頭藏哪了?” “你在說什麼呀,我沒偷你東西!”劉小夕咬著牙說,“你腦子壞掉了吧!” “好你個小兔崽子,還敢頂嘴?” “小兔崽子說誰?” “小兔崽子說你。” “我不是小兔崽子,你才是小兔崽子呢,你全家都是小兔崽子。”話音剛落,劉小夕突然做出蹲伏姿態。 “看招!” 劉小夕豬突猛進,猛力一擊正中伍言最脆弱的部位。 伍言發出震天的怒吼。然而他是何許人也?此刻竟生生咬下痛,反手揪住了劉小夕的後頸,把她從地上提起來。 “小兔崽子,還敢還手?信不信我揍你!” “別別別……別打我別打我!”劉小夕的眼中閃過一絲驚恐,連忙抬起手擋在臉上。 “你認不認錯?” “我認錯我認錯!你別打我……” 伍言把她放下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用身體把她堵在座位的死角,語氣卻一點沒有放鬆:“說,你錯在哪了?” “錯在不該惹你……” “我是說你偷東西的事!” “我啥也沒偷呀……”劉小夕一邊說一邊抹著眼淚,“我哪敢偷你的東西呀,你就是個壞人……” “你沒偷,難道是我偷了?”伍言指著她的鼻子質問,“這車上就咱倆,不是你還能是誰?今天你承認也得承認,不承認也得承認,否則這事沒完。” “好吧,那我承認……” “承認什麼?” “承認我錯了唄。”劉小夕氣鼓鼓地盯著地板,“總之你說什麼就是什麼啦,現在能放我走了嗎?” 伍言還在猶豫這種認錯態度能不能放過她,劉小夕又開口了: “那個……今天的罐頭可以給我了吧?”說完她伸出手。 “哈???”伍言不可思議地瞪著她,“你還想要?你知道咱們就剩一個罐頭了嗎?到底是被誰吃完了啊!” “你給不給嘛。” “不給!今後都別想吃了!你做夢吧!” “不給就不給唄,嚇唬誰呀,真小氣。”劉小夕悻悻地搖了搖頭,重新在椅子上睡下了,“晚安咯。” 伍言氣得要爆炸,舉拳四顧心茫然。他真想暴揍這小東西一頓,可那樣做又能改變什麼呢?罐頭已經被她吃光了,本來能撐六天的物資現在不到三天就要見底,最多再過一天他們就要斷糧了,到那時候可怎麼辦? 這小屁孩,真要把人害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