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燈時分。 孫一平獨自坐在大堂,認真翻看攤在麵前的幾份口供。 “叮”一聲輕響,酒壺被放在了他麵前的桌案上。 屋中暖和,佳人隻穿著珍珠白色長裙,湊在燈下,火光在她白皙的臉頰上渲染了些許暖色,已是人比花嬌。 少女薄唇微張: “夫君,若無頭緒,不妨且飲兩杯,休息片刻?” “喝酒可不是休息。”孫一平回答,忍不住揉了揉眉心。 “嘩啦啦”晶瑩的酒液流入杯中,纖纖玉指旋即向前探出,輕輕將酒杯推到了孫一平的麵前。 “喝酒誤事。”他依舊硬邦邦的回答。 “妾身可不相信仙門子弟會為酒所困。”林沫輕笑道,說著,她已經將手臂放在桌上,旋即側臉枕在其上。 秀發並未梳起來,本欲直接若流水傾灑,但她不滿的輕輕撩到耳後,這樣就依然還能露出來桃花眸子,一眨一眨的,看著燈下的少年。 孫一平未曾抬頭看她,默默翻動著卷宗。 “撲哧。”對麵的妖女發出笑聲,帶著幾分嘲弄之意。 孫一平終於抬頭,一隻玉手落在了卷宗上,向外一抽。 卷宗滑到了另一邊燈下,林沫施施然直起來身子,但是旋即又柔弱無骨一般向另一側倒下,隻不過這一次手肘早就已經豎了起來,堪堪撐住垂落的螓首,翻看少許,桃花眸子微微瞇了瞇: “都是和采蓮有關的口供,還都標記出來矛盾之處······夫君是懷疑這采蓮實際上是魚妖的下線,為了殺人滅口而來?” 孫一平眉毛一挑: “沒有外人在,無須以夫妻互相稱呼。” 這一次輪到林沫頭也不抬: “正是因為無外人,方才要如此。” 大有姐姐就是要調戲你之意,你奈我何? “你!”孫一平皺眉,語氣也凜然幾分,“怎如此不知廉恥?” 接著便聽到她促狹的笑道: “怎麼,小道士覺得妾身在占你的便宜,或者說覺得妾身這隻妖,不配你這個人?” “喵嗚!”小可也跳上桌子,跟著亂叫,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加油助威,巴不得兩個人直接翻臉吵起來。 “喵嗚?”可惜孫一平直接抓住了她的後脖頸,提到了懷中,捋著毛,惹得小可發出陣陣叫聲,卻無法脫離他的掌控。 大抵是拿著小可泄憤了,孫一平緩緩說道: “人妖有別,天各一方,因此除了公事之外,餘不想和姑娘有太多交集,同一個屋簷下,還是清清白白的好。” “都已經同一個屋簷下了,如何清清白白,誰人能信?”林沫直接反問,端起來自己的酒杯,在孫一平麵前的酒杯上輕輕碰了一下,聲音似乎也跟著愈發嬌媚,“小道士,且飲?” 孫一平卻盯著她,突然笑道: “沒想到夢妖一族功法失控,竟然能讓人看到這般光景,真是榮幸。” 林沫臉上且嬌且媚的神色一掃而空,冷哼道: “你真無趣。” 孫一平沒有再多說,她這突然板起臉,那就是被自己說中了。 不過林沫施施然將杯中酒飲盡,也沒有打算遮遮掩掩: “夢境,是生靈之渴求的倒映,是生靈之畏懼的投影,所以是生靈最脆弱的地方,也是藏匿著七情六欲的地方。 如今心法失控,這些曾經為身為夢妖的我所吞噬的噩夢、白日夢,夾雜著生靈濃鬱的情感,翻湧上來,自然會影響我的情緒,讓孫兄見笑了。” 孫一平頷首,也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怎麼這一次願意喝了?”林沫也露出笑容,毫不掩飾自己心中沒來由的喜悅。 心中忍不住暗罵:林沫你怎如此不知廉恥?可不能事事都推到心法之上! “心法的後遺癥,應當是不傳之秘,身為宗門嫡傳,餘都未曾在書籍或長輩口中得知此事,而如今姑娘願意坦誠相待,那說明姑娘是願意把我當朋友的。 既然如此,當與朋友同飲。”孫一平回答。 林沫本就心神不定,聞言倒是覺得自家這位假夫君還真有趣,方才是自己說差了: “其實隻是因為太無聊,總想說些什麼罷了。” 隻不過她笑得很開心,白皙的臉蛋兒上也渲染了幾分緋紅,所以看起來說的這番話並不完全發自內心。 孫一平這一次主動給她倒上。 杯盞碰撞,不知不覺就是四五杯下肚。 當孫一平晃了晃酒壺,發現還有一點兒的時候,林沫卻主動將酒杯推開了。 桃花眸子中明顯染上了三分醉意,俏臉上渲著七分緋紅,她搖了搖頭: “不能再喝了。” “還有最後一點兒。”孫一平看了一眼自己方才倒滿的酒杯,頓時皺眉,這不是逼死強迫癥麼? 林沫笑盈盈回答: “我們是朋友,但是也隻是萍水相逢的普通朋友,所以可不能喝醉哦——” 她的聲音變得愈發嬌柔,已夾雜著幾分嫵媚,顯然已經在醉和不醉的邊緣掙紮。 孫一平未曾強迫,飲盡杯中酒,又把壺中的甩入喉頭,起身道: “姑娘酒量不甚好啊。” “好在朋友也不多。”林沫已經趴在桌子上,說話都含糊了起來。 孫一平皺了皺眉: “姑娘還有傷在身,莫要在此睡著了,受了寒。” “那你扶我去臥房呀。”林沫回答。 孫一平搖了搖頭: “男女授受不親。” “我又不是人,你還摸著一隻小母貓呢。”林沫不滿的嘟囔。 孫一平看了一眼懷裡抱著的、正呲牙裂嘴想要撓他的小可。 這貓······大抵是不願意讓摸的。 不過他卻沒有真的從諫如流,依舊未動。 桌椅聲響,林沫晃晃悠悠的站起來,桃花眸中的醉意褪去了三分,晶瑩的目光落在孫一平身上,也正色三分: “夫君是有幾分道行的。” 此時也已知道她在試探自己,孫一平笑了笑: “謬贊了,本就應如此。” 不過他旋即臉色微沉,手一招,薄暮劍已呼嘯而來。林沫的傷勢也比昨夜穩定了些,未曾封閉五感,自然也感受到了不遠處的波瀾,當即也神色肅然,俏臉上哪裡還有方才的熏熏酒氣? “有人鬥法?”她凝神豎耳。 “是和尚。”孫一平回答,他很熟悉老搭檔的佛門法術所掀起的律動。 見深去湖上搜索那失蹤漁夫的船隻,大概真的發現了端倪,和魚妖鬥在了一起,不過憑感知,應該就在岸邊不遠處,難道那魚妖也還想潛回? “要去幫忙嗎?”林沫問。 “和尚應該不至於放跑人。”孫一平自信的說道,“不過那魚妖為何又要回來?” 外麵遠處,腳步聲密集,顯然撫妖司已前去增援,按理說孫一平這個銅牌捕快也應該去主持大局了。 “去看看吧,夫君名為統領,總不好一直縮在家宅之內,那樣更會為人所疑。”林沫輕聲道,“妾身這裡功法暫且穩定,不會出大礙。” 孫一平奇怪的看了她一眼。 總有一種這真的是自己賢內助的錯覺。 他晃了晃頭,將這種不著邊際的想法丟在腦後。 娶一個女妖?我瘋了? 就算我很冷靜,天師道上下不得瘋了? 我爹怕不是要提劍來斬了我的頭。 要不是娘親這位陸家大小姐在閉死關,隻怕······ 等等——他心思電轉: 阿爹為了給娘親治病而讓我去尋找千絲草,可是如果那田婆婆沒有撒謊的話,這明明是妖族調理妖丹用的藥材。 到了修補妖丹或者人族金丹這個層次,不同的藥材作用大相徑庭,人妖之間往往也不通用,這其實也是兩族還能談判和通商的原因之一——大家在大多數的天材地寶上並沒有利益沖突,還不如拿你需要的來換我需要的。 這千絲草······有空查一查吧,撫妖司想來有這方麵的卷宗。 孫一平按下心中泛起的種種奇怪的想法,化光而去。 ————————- “轟!”平靜的太湖水麵上,水柱驟然沖天而起,卷起無數的湖水,直向懸在半空的身影撞去,而在水柱之中,隱隱約約還可以看到一道模糊的黑影,顯然就是其掀起這平地波瀾。 湖麵上停泊的船隻在波濤之中搖搖晃晃,不少就住在船上的船家驚呼著想要跳湖求生,可是卻又發現那憤怒的湖水已欲擇人而噬。 “妖孽,休得傷及無辜!”見深的聲音在空中響起,金光乍亮,佛家真言化作圓輪在見深的腳下轉動,轉眼功夫就已經擴大到數十丈,對著水麵墜下去。 佛光所照之處,怒吼的水浪逐漸平息。 而水柱之中響起猖狂的吼聲: “賊禿,還有心思顧慮他人的死活!” 他所驅使的水柱,轉眼即至,直撞上見深。 萬道金光,霎時從見深的身上綻放,若千萬利箭,橫穿水柱,金光所向,摻雜著妖氣的水汽隨之蒸騰,而一道金光不偏不倚,刺中水柱之中的黑影。 一條巨大的鯰魚被金光頂出水柱。 那氣勢如虹的水柱,一時間沒有了妖氣的支撐,紛紛揚揚下落,化作一場略帶著腥味的雨。 是妖血的腥味。 而眼見得已經被水柱吞沒的見深,依舊站在空中,僧袍舞動,未濕衣袖。 “砰!”硬物砸擊水麵的聲音,是那鯰魚妖直接摔落在水上,不過他想就此潛逃也不可能,方才壓在水上的光輪,此時就在他的身下,封住了所有的去路,除了天空。 鯰魚妖不得不在水麵上狠狠一拍尾巴,再一次躍起。 可見深已然擎出禪杖,當頭棒喝! “啊!”鯰魚妖慘叫一聲,不隻是被禪杖砸在頭上,頭破血流,禪杖上蘊含的佛光直接照射他的皮膚,順著身上各處流血的傷口不依不饒的鉆進去,肆虐著他的妖身。 妖丹都好似要被絞碎。 “你,你是青臺宗······”鯰魚妖的聲音淒厲。 顯然他在這太湖之中橫行,也沒少和胥郡戒幢律寺的僧人交手,能感覺出來眼前這和尚絕非戒幢律寺那些修行羅漢和金剛經法、打鬥多半依靠蠻力的僧人。 內外兼修,必然是青臺宗內門弟子。 “善哉善哉,”見深念著法號,垂首看他,目光之中滿是悲憫,“施主既然知曉,還不速速束手就擒?” 鯰魚妖下意識的低頭,但是就當見深意欲祭出法器束縛此妖的時候,鯰魚妖突然就地一滾,拉開距離: “叔父救我!” 一聲喊出,水波激蕩。 然而······並無人響應。 佛光照耀,一串佛珠飛出,牢牢地套住了鯰魚妖,捆紮結實。 而破空聲至,孫一平落在鯰魚妖旁邊,看了一眼被五花大綁的魚妖,嘖嘖感慨: “你這手法,老道!” 見深知道他沒說什麼好話,未曾搭理,直接問道: “解決了?” 鯰魚妖接著就驚訝的看著孫一平袖子一抖,又一條鯰魚妖從袖中滾了出來,也是一般無二被捆紮結實,一隻雪白的獅子貓緊跟著魚妖躍出,淩波而立,但白毛乍立,異色瞳孔中流光閃爍,使得這兩隻還想要掙紮的鯰魚妖一下子就老實了下來。 異瞳獅貓能辨別人族和妖族、尤其是勘破妖族偽裝,而修為高深的也能夠利用這種血脈特性壓製妖族,對於兩隻受傷的鯰魚妖來說,此時的這隻體型不大的小白貓,依然猶如不可逾越的大山。 畢竟他們是魚,而這是貓。 見深早就感受到了城中的靈力波動,對孫一平直接把這隻鯰魚妖抓住也並不詫異。 ———————— 事情還要說回一刻鐘前。 當時見深正在湖麵上銜尾追殺快速逃竄的鯰魚妖,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而孫一平大致感受到了位置,方才到湖邊,接著肩頭上的小可就不安的開始叫喚。 孫一平登時感覺不妙,下意識的回身,就看到一道黑影從遠處悄無聲息的躍過幾處房簷,接近自家院子。 “嗖!”薄暮劍化光而去,擦亮夜色。 “撲通!”那黑影一見被發現,轉頭就跳入鎮中河道裡。 但已看到他,孫一平哪裡還能讓他走脫? 當黑影在月色下的粼粼水麵快速遊動的時候,孫一平已落在前方橋上,薄暮劍回到手中,光芒燦燦,蓋過了明月,而借助劍上霞光,孫一平也能看清那是一條巨大的鯰魚。 劍指明月,他沒有絲毫的猶豫。 霎時間,足踏七星步,無風袖自起。 天雷破空而下,呼吸之間,已纏繞在劍尖上。 長劍指出,雷霆奔流。 “砰”的一聲,在水麵上炸響。 那鯰魚妖被這一道並不算粗大,但來勢甚快的紫霄天雷直接炸出水麵。 他驚訝之下,旋即引動水流,相比於蒼茫太湖,顯得過於狹小的鎮中越溪,水在妖力的牽引下,都為之一空,化作無數水箭,直奔孫一平而去。 孫一平卻並未退縮或防禦,一手把小可按回袖子裡,一手提劍,自橋上騰空,迎著水箭,逆流而上。 鋒銳如刀的箭矢眼見就要到身前,孫一平抬起手,手心中已浮現太極圖,清輝閃耀,陰陽流轉。 箭矢為黑色陰陽魚所吞噬,又旋即從白色陰陽魚中吐出,隻不過這一次卻是直奔著鯰魚妖而去。
第6章 挑燈醉酒,魚妖來襲(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