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眉眼之間,依稀故人(1 / 1)

林沫自然看出來孫一平在開玩笑,哼了一聲。   孫一平則扯了扯她的袖子,引著她穿過長橋,直入寺中,隨著香客一並前行入內。   大概是因為風中不再是長堤上的脂粉香,而變成了佛家清香,香客們臉上的笑容也逐漸為肅然所取代。   準點準時,有大鐘“砰然”敲響,其聲若狂雷炸響、勢若百獸飛馳,似有震懾人心、驅除一切雜念的作用,嚇得原本左顧右盼的林沫差點兒直接後仰。   好在孫一平早就有準備,伸手撐在她的後背上,正巧扶住。   林沫:······   故意不提醒我是不是?   站在門口的僧人看到這一幕,微笑著伸手秉持在前:   “這位女施主可是著相了?”   林沫揉了揉眉心,她的確看上去像是一下子被鐘聲震懾了心靈的樣子,而這戒幢律寺的鐘聲本來就有驅散邪靈、滌蕩邪念的作用,所以這僧人會覺得這位女施主心懷邪念,也在情理之中。   殊不知真實的原因是她是妖族,這鐘聲更重要的作用,還是鎮妖。   孫一平伸手攔在林沫身前,搖了搖頭。   那僧人也不再強求,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無論心有何思、心有何想,皆可以在佛祖麵前得到答案、得以解脫,施主請了。”   他在這裡作為接引僧,每日所見的香客沒有幾百也有幾十,如此為鐘聲所震懾,露出惶惶然的也不在少數,畢竟很多人本就是內心有所求才會到這寺廟中來,平時沒有事來燒香火的本就是少數。   臨時抱佛腳嘛,人皆如此。   不過接引僧的這兩句禮節性的詢問,還是讓大殿上的正領隊做法事的僧人回過頭來,正對上孫一平的目光。   目光如劍,洞穿人心。   那僧人心中一驚,默念一聲佛號,緩緩起身迎上前來:   “這位施主······怎麼從正門而入?”   孫一平也能看出來眼前的僧人修為和自己不相上下,甚至估計距離證道羅漢也已經沒有多遠了,能看出來自己的身份和修為也在情理之中,微笑著說道:   “今日不是為了旁事,隻是單純陪著夫人燒柱香。”   僧人饒是修為高深,也難免露出奇怪的神色,你一個天師道的道士跑來燒香,這合適麼?   而且什麼時候天師道的道士要找信佛的道侶了?   不過這是人家宗門的事,僧人也不多置喙,念了一聲法號,讓一名知客小沙彌專門過來引領。   看著那小沙彌有模有樣的開始介紹山門、大殿,孫一平和林沫對視一眼,都露出古怪的神色,畢竟他們一個是道士,一個是女妖,就這樣被請入佛門裡,著實有些奇怪。   不過小沙彌年紀不大,卻是一個頗為合格的導遊,介紹起來井井有條,漸漸的兩人也丟下這些怪異的感覺,認真聽了起來。   到了大雄寶殿,林沫還認認真真的上了三炷清香。   一臉虔誠、雙手合十的她也不知道念叨了什麼,足足小一盞茶的功夫,方才緩緩起身,意猶未盡的回來。   “有用麼?”孫一平自然不可能去跪佛祖,否則老爹能把他的腿給打折了,此時就負手站在外麵等著,看林沫回返,微笑著問道。   林沫柔聲回答:   “有用與否,全在己心。”   覺得有用就是有用,覺得無用就是無用。   旁邊的小沙彌眼前一亮,雙手合十:   “阿彌陀佛,女施主有佛性。”   “這可不成。”孫一平頓時懊惱的說道,“若是她成了善男信女,那餘豈不是要孤獨終老了?”   小沙彌年紀還小,更沒有接觸過這男女愛情,一時間沒有回過神來,而林沫忍不住瞪了孫一平一眼,佛門重地,佛祖在頭頂上看著,你說話倒是也注意一下場合。   至於表麵如此,內心是不是歡喜的緊,那就隻有她自己知道了。   小沙彌正想要說什麼,一名僧人已經行來:   “阿彌陀佛,主持請兩位施主到藏經閣一敘。”   孫一平看向旁邊的林沫:   “沒想到還成了貴客,去也不去?”   她也不知道緣由利害:   “聽夫君的吩咐。”   “既然來了,那便飲兩杯清茶吧。”孫一平笑道,伸手便要牽住林沫,結果被林沫輕輕拍了一下手:   “佛門重地,還是莊重一些。”   雖然她也沒有那麼信佛,但是在別人的地盤上,還是要尊重別人的規矩。   孫一平搖頭:   “這邊各種法陣多的很,餘是擔心你一個不慎再被鎮壓了。”   林沫怔了怔,旋即想到方才那的確有點兒邪門的鐘聲,也就沒有再拒絕,任由孫一平牽著,兩個人並肩登上藏經閣。   此地已經是外來香客無從涉足之處,而藏經閣之後,便是戒幢律寺真正宗門修煉所在地,果然如孫一平所言,林沫已經能夠感受到空氣中濃鬱的排斥和審視之意,顯然被法陣所籠罩。   相比之下,之前大雄寶殿處,其實並沒有法陣,否則佛光普照、照滅一切罪孽妖邪,那些凡人沒有修為在身,若心懷罪孽,早就灰飛煙滅了。   孫一平邀功似的抓了抓她的手。   林沫微微頷首:   “這是容許所有人,甚至是妖族都能來上三炷香。”   “施主所言不假。”一道聲音從樓梯上響起,一名老和尚緩緩下樓,“普渡眾生、無分貴賤,此我佛慈悲。”   “那為何在此又要設立陣法,防範外人?”林沫柳眉彎彎,似乎抓住了話裡的缺漏。   “金剛怒目,斬妖除魔,以渡罪惡。”老和尚不卑不亢的回答。   林沫不由得一笑:   “正著說,反著說,都有道理,原來佛門不過是這般強詞奪理。”   老和尚依舊慈眉善目:   “隻要能讓天下皈依我佛、普渡眾生,則正說、反說,不過隻是方式手段也。”   孫一平忍不住哈哈大笑:   “主持的確是有幾分道行在的,隻是不知道我夫婦二人前來遊玩,被主持請到這藏經閣中,未有清茶兩杯,先有機鋒無數,此為戒幢律寺待客之道麼?”   老和尚,也就是戒幢律寺的主持寒霄大師,對此不置可否。   畢竟最開始開口刁難的也的確不是他,此時若是再多做解釋,反倒是顯得老和尚著相了,非得逞口舌之快。   所以他直接做了一個請的手勢,不再多言。   林沫看著老和尚的神色身形,倒也收起來俏臉上的幾分揶揄,淡淡一笑。   三人次第落座,而孫一平和林沫挨在一起,儼然已經不打算在寒霄大師麵前遮掩他們之間的情感,而寒霄大師也像是沒有看到這一對秀恩愛秀到佛祖麵前的狗男女一樣,微笑未曾退散:   “專程請兩位上來,主要還是就之前有人在胥郡城外襲擊兩位之事道歉,此事的確是我戒幢律寺布置不周,令兩位陷於危險之中。”   主持已經親自出麵道歉,大概也是因為阿爹還幫忙把瀚海佛國的人驅逐走了,否則孫一平倒不覺得自己會有這麼大的麵子,來到胥郡這麼久也沒有見到這老和尚請自己喝一杯茶。   顯然是老和尚自己也意識到瀚海佛國虎視眈眈,很有可能不在長京對付青臺宗本宗,而把目標落在了胥郡的下宗戒幢律寺身上。   因此現在和天師道也不能總是若即若離了,拉近關係總無壞處。   孫一平端起來茶杯,飲了這杯茶,實際上也等於承認了老和尚的道歉,慢悠悠說道:   “戒幢律寺和天師道本來就應該同氣連枝。餘和青臺宗行走人間的見深也相談甚歡,若是寺中有需要幫助的地方,可以讓見深來尋我。”   寒霄大師點了點頭,這等於是在表明不願意和戒幢律寺的高層往來過於密切,但是和見深等小輩弟子往來卻沒有問題,到時候論起來人情,顯然也是小輩們互相論。   這樣就能把人情局限在私人之間,天師道和戒幢律寺以及背後的青臺宗之間互不相欠。   這倒是個聰明的小子。   “施主所言也好。”寒霄大師應諾,旋即目光落在林沫的身上,“女施主受傷頗重,近期還是不要輕易動用功法為好。”   說著,他從袖子之中掏出來一個盒子:   “這是佛門的定神珠,能幫助受傷者穩定心神,避免為邪佞所侵擾,女施主可以試一試。”   林沫:······   她自然知道這種清邪鎮妖的珠子是佛門至寶。   但是她本人就是妖啊。   寒霄大師似乎看出了林沫的疑惑,解釋道:   “佛門之寶,生性溫和,施主隻要不是作惡多端、殺孽在身者,都可以佩戴。   說起來應當有一位施主也認識的故人,昔年也曾經佩戴過這枚珠子,還專程來感謝過貧僧呢。”   說到這裡,寒霄大師似乎也想起了什麼往事,抬頭看著房梁不語。   孫一平和林沫麵麵相覷,不過既然人家已經說道這個份兒上了,此時再做推拒也不合適,林沫也隻好伸手接了,所謂拿人手短,此時她說話也沒有那麼針鋒相對:   “敢問大師所言,又是何人?”   寒霄大師打量著她。   孫一平稍稍錯愕,問你就問你,為什麼要盯著我媳婦看?   寒霄大師的笑容卻是愈發慈祥:   “眉眼之間,依稀故人。”   林沫一下子反應過來,原本倒是幾分隨意的俏臉上多了肅然,當即起身鄭重拱手見禮:   “未曾想大師還曾有恩於家中先輩,之前失敬了。”   寒霄大師則有些古怪的嘟囔一聲:   “阿彌陀佛······當年要是不給的話,老衲這房頂都要被掀翻了。”   孫一平和林沫都聽見了,麵麵相覷。   孫一平眨了眨眼,看來你的這位先人,脾氣不是很好啊。   這麼多年了,老和尚明顯還有深深的怨念。   林沫則大概已經反應過來是誰乾的,看了一眼這喜歡打機鋒的老和尚,沒來由的有些快意。   而且······以她的為人,也不可能真的搶。   多半是老和尚逼逼叨叨個沒完了。   ——————   踏著又一輪的鐘聲,兩人從戒幢律寺中走出。   天色向晚,這一杯清茶終歸還是喝了一段時間。   而寒霄大師也借助這個機會和孫一平討論了一下兩派在胥郡同氣連枝、互為奧援的事情,顯然上一次瀚海佛國的人直接在家門口堵門,讓老和尚頗為不滿。   泥人還有三分火氣,怎麼也是震懾一方宵小的成名人物,哪裡會眼睜睜看著“同行”這樣囂張?   而也正是因為這一次東海妖族、鎮邊九門再加上瀚海佛國你方唱罷我登場的緣故,天師道這邊也不可能再老神在在的穩坐釣魚臺。   今日丟了戒幢律寺,明日人家就該找上龍虎山了。   正道和妖族之間,本就沒有什麼道理可講——千百年來夢妖族的林懷夢是唯一一個嘗試著講道理的——而正道和正道之間,南北有差異、往來未曾多,也不是各自守規矩的。   隻不過天師道派遣多少人來、以怎樣的方式入駐,都還需要宗門好生討論,既要能夠幫得上忙、鎮得住場子,又不能讓戒幢律寺以及背後的青臺宗覺得別扭,更不能讓撫妖司乃至朝廷覺得天師道越庖代俎。   因此至少現在,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孫一平依舊是天師道在胥郡的話事人。   寒霄大師和孫一平拉近關係、並且讓他轉達這邊的善意,也在情理之中。   夕陽灑在身上,拖出長長的影子,林沫看著兩道若即若離的影子,輕輕抬起手,讓影子去觸碰影子。   “夫君在宗門之中,向有大用啊。”她一邊專注的調整著影子的角度,一邊盈盈笑道。   孫一平看到了她的小動作,乾脆了當的握住了她的手:   “這樣不就一勞永逸了?”   桃花眸子中閃過一絲滿足和得意,林沫表麵上卻還是嗔怪羞惱:   “還在寺院呢!”   “你我又不信佛。”孫一平笑道,伸手指了指天,“道尊在上!”   林沫捏了捏他的手,但是旋即想到自己方才還是認認真真“臨陣抱佛腳”了的,又覺得真的有佛祖在冥冥之中看著她,所以還是趕忙把小手抽出來,負在身後,不給他抓著。   孫一平也不以為意,夫人現在流落在外,心中自然容易患得患失,不管是佛祖還是道尊,能夠帶來一絲慰藉也是好的,她願意信那就信。   當即,倒是他反過來調整著腳步身形,讓自己的影子漸漸貼過去:   “一回生二回熟,下一次再來拜訪的時候,就可以試探著請教一下‘大夢三生’的問題。   所謂‘崢嶸棟梁,一旦而摧。水月鏡像,無心去來。’,這鏡花水月、生死輪回之術,或許佛教有所解。   當然,若是能夠得入藏經閣自行查找,或許更好,否則難免讓這猴精兒似的老和尚嗅到什麼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