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老早早地離開家門回校,對於他而言,窄小的家裡未必夠學校辦公室那幾十寸教師專座舒適,閑暇時還會有很多學生來找他或問問題或聊家常,無論哪種他都非常歡迎,他隻是很享受那種年輕人的氣氛。 在學校的教師裡也算得上是一朵奇葩了,和學生關係緊密,和校領導溝通良好,還總是被拉去評比優秀教師、優秀班主任等獎狀,總是能引來不少老師學習他的風範、做事準則。 “老先生,您看這件事該怎麼辦,我認為這違反了校紀校規應該處罰,但他又是見義勇為,所以我隻讓他寫了一份檢討,現在在等待處理。” 一名年紀相差不大,滿頭銀發的老教員拿著他的老人手機在袁老麵前滑動。 校園暴力在偏僻地區永遠是少不了的,校內人員造成的也好,校外人員造成的也罷,終歸是不良風氣侵擾學生學習,比起擴大事態,老師們多是忍下這口氣,能蓋住就蓋住,絕不讓這般醜聞散出去——至於民間傳言,那就不是他們可以控製的範圍了。 就比如這起事件,幾名低年級男學生去欺負班上另一位男學生,結果被高年級的學長看到了,用以暴製暴的方式製止了這次事件。 而好巧不巧的是這“高年級”指的就是高三,甚至還是袁老自己班上的,高三級長又是袁老,所以就很順理成章地把決定權給了袁老,老教員作為副級長隻是按本份地去進行程度不高的處罰。 袁老吹去茶麵漂浮的茶葉,“這件事我不是說過了嗎?該處罰的是低年級,我們年級又沒做什麼,有人能證明那巷子裡打鬥了嗎?指不定是那幾個男生自己摔淤反咬一口,但低年級那幾個欺淩的不是被一群人看著證據全齊嗎?那麼還用想嗎,我們肯定不處罰我們年級的學生。” 身為一個支教,袁老見慣了這些惡性事件,也沒有了年輕時對這些事的抱打不平,隻是習以為常。 有,那便處理;沒有,那自然是最好的。 所以很難怪外人總對窮地方反感,真的太亂了,人們麻木生活的表麵下麵隱藏著巨大的難以控製的欲望,既吞噬自己也吞噬別人。 “嗯?還有什麼事嗎?”袁老發現老教員仍坐在那裡不挪開,便開口問道。 老教員慌亂地搓著大腿以舒緩緊張,卻不覺自己的額頭早已遍布滿冷汗,說道,“校長說下學期要裁員,我因為年紀太大了,所以……” 話沒有說完,但大家都已心知肚明。 老教員不是支教,而是住西南角的本地人。 當老師無疑在西南角是一份既體麵又薪資高的工作,老教員自然不想丟了這飯碗,畢竟他家裡還有一個老大不小的蛀米蟲賴著不工作,靠他拿份薪水養活,若退休靠拿份養老補貼是絕對不夠的。 “我說,老李、李老先生,您這話不該這般講,該對你家那個女兒講,您和您的妻子不可能照顧她一生,你們死後呢?她靠什麼維持生活?到頭來你們不是在幫她,隻是害她。” 老教員聽得明白袁老意思,他也不好意思再開口強求,隻能擦拭去滑落至下巴上的汗珠,識趣地起身離去。 袁老用手指規則地敲打著桌麵。 還是幫幫吧,都不容易,正好我也支教完要回去中心區了,就當臨走禮物吧,也算得上仁至義盡了吧? “袁老……?” 清澈的聲音讓袁老從思潮中回過神來,看著跟前年紀不大的女生,他加以思索後,問道,“我記得你是……墨韻雲的姐姐?蕭鴉倩同學是嗎?” 雖說他有墨韻雲的學生資料,可親屬關係終究不會寫在上麵,況且監護人一欄填的也是墨韻雲自己的名字,異姓姐姐就更沒可能寫上去了。 蕭鴉倩有點意外,撩起鬢角,將口袋裡的錢遞還給袁老,“舍弟讓先生見笑了,先生的好意我們自然心領,但畢竟家事不太好靠外人,也請先生見諒。” 話音剛落,蕭鴉倩便深鞠一躬致謝。 袁老看向那打錢,嘆息道,“你何必這般呢?交出的錢我是不會收回的,你身為姐姐想必更清楚家裡開銷多大吧?我既然提出了要求,那必然會有所付出,就莫要接二連三地推辭了……” 呃……我還真不清楚家裡開銷多大欸……都是墨韻雲管家事的,我頂多就出去打打工補家用,蕭鴉倩有些心虛地撓撓後腦勺。 要不還是拿回來吧,我還是第一次做用錢的決定欸,回去再跟弟弟討論一下? 蕭鴉倩眼神變幻不斷,但還是堅定地想把這錢退還。 “我可以加倍努力地打工,餓不死他的!” “你也是高考生吧?學習成績怎麼樣?” “呃,挺高來著,級前十。” “那成績還可以,既然你都有那麼高的成績了,難道會不知道學習要付出多少努力嗎?” “呃,大致是知道的。” “那既然是知道了,你為什麼還要犧牲自己所剩無幾的時間去打工呢?老師這可以再贊助多你們一筆,隻需要你們答應老師好好學習就行,好嗎?” “呃……” 最後拿著兩打錢的蕭鴉倩獨自站在辦公室門口的過堂風中淩亂。 怎麼這錢越還越多…… …… “說起來,最近好像不太見有混混在街上亂逛。”莫赤說道,“前端時間街口那幾個癟三還攔住我索要過路財來著,這兩三天連影都不見了。” 莫赤是墨韻雲童年死黨兼同班同學,他身上可以明顯看到左一塊右一塊的淤青,全都是和別人打架打出來的。 “喂,雲姐,你有聽我說嗎?總感覺你精神狀態不太好。”墨韻雲一個踉蹌險些摔倒,莫赤見狀問道。 聞言墨韻雲像是驚弓之鳥,“啊?啊……沒啥,就是可能有點睡得不太安穩吧。” 兩人漫步在街道上——這就體現了貧民區學校唯數不多的好處,太窮以至於連墻都不建,更別提安保人員了,完全不會有人攔著你出去,即便是上課時間。 正值中午,兩人沒啥事做就乾脆約出去吃飯了。 兩人輕車熟路地在距離不遠的麵店裡坐下,莫赤舉手招呼老板娘過來。 “……要一碗芝麻醬熟油拌麵,雲姐你要什麼,墨韻雲?”莫赤視線從老板娘那又回到墨韻雲,用手拍拍他肩膀,“沒事吧?你看起來真的不太好欸,回去補個覺吧,回頭我給你請個假行了,你就安心回去睡大覺吧。” “……一盤煎餃搭一碗番茄清湯……”墨韻雲意識被拉回,用力敲敲自己腦袋,“沒啥時間了啊,復習要緊,再說吧。” “但你真的很恍惚欸,真能學進去嗎?” “沒事啦……” 恍惚之間,隔壁桌突然發出嘲笑聲,嘻嘻哈哈的,引起了二人的注意,而那桌的人也始終盯著這邊。 “媽的,是那幾個兔崽子!”莫赤的拳頭握緊了幾分,不爽道。 那桌頭發長到齊肩的鼻環男突然開口譏諷,“你身邊就是那個好基友墨韻雲是吧,大男人取個女人名,你媽沒長腦子吧哈哈哈哈!” 墨韻雲完全沒有心情理睬他們,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這些辱罵性的字句根本進不了腦袋裡。 現在他隻在思考一件事。 昨天晚上他夢到的到底是什麼玩意! …… 黑雲蔽日,天空滿布著壓抑絕望的淡墨色。 盡管那些光照足以讓人看清楚眼前的一切,但無助的漆黑依舊是深擁著在此處的人們。 這是……哪裡? 疑惑從墨韻雲心裡浮現。 高聳、盤旋而上的通天巨塔映入眼簾,而除此以外,再無半點風景。 環顧四周,層層破碎的地麵,難以理解的無盡深淵環繞著這座巨塔。 毫無道理可言,這座巨塔就那麼懸浮於此。 單從外觀上看,它與法師塔很相似,隻是它的外墻沒有聖潔的符文銘刻在上,而是許多粗壯詭異的紫黑色荊棘攀附著。 荊棘之塔…… 魔王…… 無緣由的,墨韻雲心裡冒出那麼幾個毫無關聯的名詞,看到了,所以那麼想了。 “來吧……” 塔頂像是誘惑著他邁步高攀。 “來吧……” 又似是惡魔在耳畔低語。 “快來吧……” 又似是忍不住的愉悅與難以遏製的欲望。 趴在塔頂的黑龍睜開了眼,用它金黃通透如琥珀的豎瞳凝視著這位不請之客。 “告訴我,你的所求……” 墨韻雲動彈不得,他隻能感覺自己眼前紅了一片,當他再次能動時,他才驚覺自己流下了血淚。 那血,如漆黑的粘液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