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始在欲望勃發的季節(1 / 1)

灰白的馳都,它漫長的冬季,和冬季一樣漫長的夜晚,格外寒冷的夜晚,總是刮著大風,又冷又乾的風,吹開路過的人的大衣,冷風鉆進他們的胸膛,讓冬季更加漫長。   格外難熬的城市,格外難熬的冬天,時間緩慢的冬夜,白天消逝在不經意間,而夜晚逐漸滋長,在欲望的滋養下豐碩了,察覺到的時候它是一個龐然的怪物。   此處季節變更是那樣的慢,你可以常常的看見有人經受不了冬夜的遲緩,看到清早的時候有人累倒在坎坷的路上。   灰白的城市,灰白的大道,灰白的清早,早晨無色的光,沒有溫度的淡淡的陽光,太陽從地平線上,遠遠的把這光投射過來。   楊樹灰是常常能見到這樣的光的,用冷色調調和出來的光,讓清早的風更冷,讓早晨的霧更灰,這光線也曾塗抹在她的生活,塗抹在她的童年,在她尋找自己的記憶的時候,這冷色的光就時常的出沒在各類的景致裡,混雜在悲傷的情緒裡,讓她回憶起後巷汙濁的水溝,發黃的老舊的電線桿,還有纏繞在上麵的雜亂線團,小販的餐車,他們不大不小叫賣的聲,清早的時候,這些事物的表麵,他們的臉上總是這樣灰白的光。   所以楊樹灰對這光是熟悉的,她常常能見到這光,她對這樣的光線不抱有好感。   城市裡的高樓,坍圮的或者任然矗立的,他們在宣告自己依舊存活的早上,在高空上,用身體昭告那些在他們腳下的東西匍匐蠕動的東西,在告訴他們自己依然高聳的同時,那些貪婪的高樓也不忘擋住那些陽光,劃開一個巨大的陰影,他們把陽光盡數的遮擋,盡管沒有什麼溫度,但是高樓還是要留下這些陽光,因為陽光不是來自他們的施舍,不是來自他們親手的賜予,鑒於他者的施舍對已方來說是一種罪過,高樓吃掉了陽光。   所以楊樹灰的記憶裡也是常有這些高樓的,她住在邊緣區域的童年,那時她從矮小的平層望過去,視野盡頭處每一棟大樓都顯得那樣的巨大,顯得那樣的可怖,她小小的身體在那些巨構的威嚴下顫動,這是沒來由的害怕,她為什麼那麼害怕他們?   楊樹灰記得的,以前她總是喜歡眺望,喜歡遠方,喜歡遠處的丘陵,喜歡地平線在盡頭處的彎曲的弧度,每一次都眺望她總能看見雲層,漂亮的雲層,像是看見了乾凈的羽織,然當看見雲層的同時也就看見了那些穿插在雲層裡的大樓,他們並不顯露出自己的上半身,隻是在高處慢慢的把影子投下去。   所以楊樹灰對高樓也是熟悉的,她喜歡遠方,喜歡雲層,但是她喜歡那些往往和遠方一齊出現的大樓嗎?她沒有答案。   你知道嗎?雲層和高塔總是一起出現的,就像紙巾和避孕套一樣。   陽光照在水泥路上,水泥路上有人倒下了,身體前傾以一個好笑的姿態倒下了,臉埋在地上,是要輕吻地麵,他雙膝跪下,又像是要進行宣誓和效忠,他倒在路上了,路上常有的霧把他藏起來了,藏在看不見盡頭的大道。   楊樹灰看到月亮緩慢的垂落下去,殷紅的色彩從月垂落的地方泛起,逐漸凝固成一個光斑,而夜間那些尖銳的冷風也停下來了,停滯在角落裡,變成墻壁上的薄霜。她的手輕輕拂過墻麵,手指上附了一層冰渣。   冷的感覺是實在的,墻麵上石礫自己也可以感受到,粗糙的摩擦感,還有的沒有脫落殆盡的彩色瓷片,石壁上尖尖的凸起帶著冰渣正在刺入她的手心。   於是她知道夜過去了,無趣的昨夜徹底的變成了記事本上的一個日期,而第二日切實的到來,來到她的身邊,第二天從虛無中掙紮出來了,化作了實體,真實而且可以觸碰了,昨夜已經被打敗了,消失在寒風裡了,不會再來叨擾她了,自己已經戰勝了它們,這又是一場值得慶賀的勝利了。   過去了一個平常的夜晚,迎來了同樣平常的早晨,平常的足以讓人感到開心喜悅。   粗糙墻壁上的凸起刺進她的指尖,一點尖銳的痛感過後,楊樹灰看到水泥墻麵緩緩的滲出了血,嵌在邊緣的瓷片悄悄的割開了她的掌心,色彩暗淡的墻麵上淌下一道血紅色,新添一條紅色的細線,上麵沾著活著的自己的血,這也使她感到開心和興奮了。   白色的陽光,照在灰色高樓上,高樓的墻壁,粗糙的石礫上自己結塊的血,這些元素的混合,讓楊樹灰知道自己還活著,剛剛從幻夢境中脫身,而且現在自己在馳都的一棟老舊的居民樓房頂層,安全的很。   這老樓位置大概處於安定區的邊緣,身上帶了許多花綠的瓷磚,還有不少誇張的還沒有被拾去的陳設,它或許有一段煊赫的歷史,也許在昨天還發達過,但是已經成為歷史,現在已經破落了,成為無名的一員,身上長了綠苔蘚,楊樹灰來到它的樓頂,成為它鮮有的訪客。   楊樹灰大口呼吸著早晨的空氣,風也吹過來了,她感到自己的生命在風裡成長,感覺自己的心在濾過的風中不斷的膨大,感覺自己精力充沛。   “已經是早上了。”楊樹灰自言道。   她扭頭看向同行的少女,她是自己的前輩,是自己的好友,是領路人,名字叫做褚青爭,也和她一樣,她們從幻夢境中出來之後,直接來到了這座廢棄大樓的頂層。   “已經早上了,青爭我們回家去吧。”楊樹灰轉頭對旁邊的白發少女說。   灰白的城市,城市中平行與地麵照射過來的無色的光,它平坦的看不見盡頭的大路,總是蒙著霧的車道。   叫做褚青爭的女孩並不回答楊樹灰的話,她站在天臺邊緣,靠著欄桿看著樓下喧鬧起來的車道,大大小小的行車隨著初升的日光奔流,長長的車道從紅漆的欄桿的筆直的延伸到視野盡頭,像是一根血管,那些車輛則是像是城市裡忙碌的血細胞。   褚青爭順手從她的大衣裡取出一包軟煙,在包裝上拍打幾下後,用指尖掂出一根細長的女士煙,然後又摸索出了打火機。   “你離我遠一點。”她對楊樹灰這麼說,一個人走到角落,隨後點燃了香煙,她把燃燒的東西放進口中,楊樹灰看見她吐出像是水氣一樣的煙霧,又沉默的看著樓下的白天逐漸的躁動起來。   吸了幾口,名字叫做青爭的白發少女突然這麼問楊樹灰。   “樹灰,你說我們到底是什麼東西呢?”   “是什麼?當然是“魔法少女”,這種東西,不是嗎。”楊樹灰回答她。   “青爭,你今天怎麼了,你昨晚沒吃藥了,開始思考人生了?”   “是這樣沒錯啦,但是我總感覺有些奇怪。”   “你看,我的年紀已經不小了,快要脫離少女的定義了,而我們打的順手的時候,也懶得用魔法,路上隨便練個東西就順手敲爆對方的腦袋,所以也不符合魔法的定義。”   “去她娘的定義,我們被他們叫做魔法少女,隻是因為影視裡的魔法少女和我們比較相像,所以這樣稱呼我們,如果我們變身以後長著又大又圓的燈泡眼睛,那麼我們就叫做超人霸力王少女,這說到底隻是影視和宣傳上的對號入座。”   “但是如果我們不是魔法少女,那真實的我們又是什麼東西?我們表皮下又是些什麼東西呢?這些如何表達?”褚青爭問   “不知道,別想那麼多有的沒的。”   楊樹灰搪塞她,對麵的女孩總是那麼多奇怪的問題,有時候簡直讓楊樹灰不知所措了。   “不聊這個話題了,沒什麼意思。”青爭碾碎了手上的殘餘,把餘燼熄滅了,她轉頭望向楊樹灰。   “樹灰,昨天是你第一天潛入幻夢境吧,你有什麼感悟嗎?或者有什麼想法嗎?”褚青爭詢問她。   楊樹灰不願將自己在幻夢境的真是感受說出來,她隻是回答   “什麼感悟都沒有啊,在我們深潛以後,你就隻是讓我在一邊看著,看著你狩獵魔獸和使魔,連下手都沒讓我打,隻是讓我看著,在最後讓我摸了摸魔獸的血和屍塊。”   “這是沒辦法的事嘛,許多魔法少女都在第一次潛入幻夢境的時候出現了危險,,在第一次下刀之前,你不清楚會濺出多少的血,人都不會知道自己有什麼反應的,慢慢的熟悉吧。”褚青爭無奈道。   “所以,你就讓我在一邊白白吹了一晚上的冷風?”楊樹灰故意生氣不滿的語氣說。事實上,她很享受和青爭在一起的日子,這總是讓她有一種安心的感覺。   而白色長發的少女則回答說:“關於這一點我抱歉,我隻是想要盡可能讓你安全而已,話說你還好嗎?我看到你在二次深潛的時候嚇得不清。”   “作為道歉的賠禮,也作為今天的第一節課,我來教你一個最重要的知識吧,記住是最重要的知識哦,好好記住我接下來的每一個字,記在心裡,絕對不能遺忘。”   “記住,不要暴露自己魔法少女的身份,不然的話,會死的”她沉著聲音,相當嚴肅的說著這好似玩笑的話。   冰冷的清早,她呼出一口帶著白霧的氣,輕嘆一聲,繼續說。   “人的身份,非人的偉力,這些都可以讓生活繼續下去,但是兩者合一的話,我們就會死。”   楊樹灰看到她難得認真的樣子,語氣上她是確信的,沒有什麼情緒的波動,好像在闡述一個論證完全的數學公式。   “這怎麼感覺像是都市怪談一樣的東西。”楊樹灰一時難以接受。   “你不相信嗎?她會展示給你看的。在未來的某一天。”褚青爭回答她。   楊樹灰看到她的大衣被風吹起來了,厚厚的袖子上嵌入了欄桿上脫落的紅褐色油漆,而且不知道怎麼搞的,不隻在袖子和手肘上,她白色的大衣整件都帶上了斑斑的紅漆,看上去就像是濺了某人的血。   陽光,無色的光的也照到她的手背上,冰冷的光,讓她的手背看起來更白了,是失去了血色的顏色,像是病重的人的膚色,沒有生命的鉛白色了,楊樹灰看著她的手背,莫名的感到一陣的悲傷,清早的風吹過來了,楊樹灰感到自己心中莫名的恐懼在風中恣意生長,她感到那樣的傷心,好像在下一刻就要哭出來了。   “已經是早上了,青爭我們回家去吧,就和以前一樣,我們回我們的家,我們隨便做點什麼東西吃,吃完之後我們去附近的商場看一場電影,路上再買兩份冷飲。”   楊樹灰不知道為何的傷心,已經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了,她快步走向前去,打算去挽那個人的手,她那樣迫切的伸出手去,好像如果在這個時候不伸手,那麼麵前的人就要消失在陽光裡了。   “走吧,走吧,我們回家去,如果現在再不走了話,會趕不上電影的,電影會散場的,我們也做不到那麼從容了。”   楊樹灰藏起眼睛,閉合的眼角忽然流出淚水,她感覺到自己的臉僵硬了,連維持笑容都十分困難。   “樹灰,你還記得嗎?成為魔法少女的時候,可以許下一個願望,它不會馬上實現,需要付出代價來兌換,但是代價會比一般的願望來的少的多,我記得你的願望是……”   “我的願望是有很多很多的錢,多到花不完的錢,然後有一天離開這裡,到另一個城市生活。”楊樹灰哽咽,她知道即將的發生了。   “這樣啊,樹灰,要好好生活啊。”   白色長發的少女隨後從邊緣跌落,沒有什麼可以托舉,什麼什麼可以阻止,她的身體不斷落下,楊樹灰的手沒能阻止她的下墜,這隻手也是無力的,她隻是向前虛抓了一下,握住了一團在不斷離散逃逸的空氣,而想要挽回的依舊在空中扭轉她的身體,像一根羽毛傾斜這向下飛行了。   它飛行的終點,引力牽扯的地方是一片汪洋,楊樹灰從高空俯身向下看,城市的地麵已經不見蹤影,到處都是水,深紅色的帶血的水,不知從何時漲上來的水覆蓋了地麵,浸沒了地麵的一切,而這些高樓這是一個個孤獨的島嶼,她在其中的一枚島嶼上看叫做青爭的女孩沉沒入紅色的海,在其中消失了,羽毛粘滿了鮮血,於是沉重了,不能飛行了,就那麼一點點的落入血水裡。   結束了,都結束了,楊樹灰是知道的,這是過去的結束,也是夢境的終結,她終於清晰的意識到了自己在做夢,而往日的美好早已破碎不堪,沒有機會去修正了,一切都可能都已經不再可能。   楊樹灰抬頭望向天空,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在雲層之上是高樓,高樓上的是煙紫色的天空,煙紫色的美好的霞色,美好的表皮下,有星星在閃爍,他們閃爍的同時也在等待,等待時間流逝,等待黃經差歸零,等待黃經夾角被抹平。   他們等待,有朝一日,待到群星歸位之時,屆時漫天星辰光芒耀眼,他們要以搖曳歌喉朗誦,他們要用顫動起舞,曰——   “化作窟窿、化作塵土、化作美夢、化作風,化作夜晚、化作黑暗、化作願望、化作意誌。”   “快快溜、快快滑、快快變得無影無蹤,上天、入地、居於天地之中。”   它們這樣歌唱,楊樹灰也是知道的,到時候他們會來的,來到此間就像此刻夢中顯露的一樣,一齊在高空頌這墳場一樣的詩。   但是不是現在,此刻隻是夢境,現在隻是夢境的終結,此刻,現實或者說是世界的表皮還未洞開,時候未到,群星依舊在高遠處用時間打磨黃道夾角,緩慢的將它磨平,等待著重疊的時刻。   不是現在,不是現在,還有回旋餘地,夢境已走向尾聲,楊樹灰見到的最後是藍色的冰冷星點,藏在赭紅的雲中不斷閃爍,而天空血色一片,在不斷的燃燒,它在最後一刻徹底崩碎,變成破片,帶走了沸騰的雲層和一切遮擋,它崩落下去,沉入血海,而天空背後的東西也在此刻露出它的真容。   楊樹灰看到的,燃燒的碎片撕開的像是幕布一樣的東西,澄澈的黑色底版上是幽幽的藍色星辰,然後一個東西忽然的打開,出現在蒼穹之上。   楊樹灰看見的,那是一隻睜開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