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木兮看到了閃光,然後是旋轉的色彩,逆時針輻合的紅與黃,還有出現在眼角的白色的噪點。 一種不真切的感覺充斥著,讓她知道在做夢,於是南木兮大口的咬了自己的手腕,沒有痛覺從咬合處產生,於是南木兮清楚自己在做夢。 夢中出現的混沌色彩,還有聽不到的巨大響聲,南木兮似乎在一個非常熟悉的房間,幾個她小時喜歡的粉色玩偶,一張深色的實木桌子,上麵是本黑色的書,這裡似乎是她的房間,又有書房的影子,她的正麵是一閃禁閉的金屬門,一閃巨大的和狹小房間不大搭配的門,厚重的金屬板把門外的空間隔開,而隆隆的爆炸和嗤嗤的聲音正從門的背麵傳出來。 南木兮蜷伏在房間的角落,在地板上不能動彈,同時感覺一種窒息的感覺緩緩的漫過了頭頂,水灌滿了她的肺,讓它腫脹不堪,無法呼吸了。 常常是有這樣的夢的,南木兮冥冥中覺得自己需要打開這房間的門,有什麼在等待著,卻無力動彈,她隻是蜷伏在地板上,隻是無力,而門外似乎有聲音傳出,有什麼事物在緩慢的孵化著,在她頹廢自己的手腳的同時有什麼在逝去,而自己卻蜷縮在這裡,一動不動,像一隻蛆蟲一樣的無力。 “木兮,木兮,出來啊木兮。” 有人,是人的聲音,有人在喚她的名字,好久沒人叫她的名字了,這迫切的聲音,在每一個音節的結尾都添加了擔憂和焦急,讓南木兮知道這個人迫切的需要自己,而自己要打開這扇門。 她需要去打開這扇門,她終於想起來了,這一次她終於記起來了,門的背後是過去,現在打開門,扭轉這把手,帶他們離開,現在馬上離開,那麼一切就都還來得及,一切都可以挽回。 水的感覺,窒息的感覺終於漫過了頭頂,於是南木兮的全身都被這種感覺裹挾,被關在這亙古的夢裡。 然後清早的鈴聲響起,清脆的金屬響動的聲音,這伶仃的聲響出現在空氣裡,也像是門把手被拉開的哢嚓聲。 門被打開了,直早的鈴聲把南木兮從夢境裡拉扯出來,她醒來了,並不在自己的家裡。 南木兮不在自己的家裡,她的家破滅在兩年以前了,朦朧睡眼看見純白的天花板,是熟悉的,但不是記憶裡的那個。 如果現在不在家中的話,她現在在哪?何處是自己的家? 緩緩的起身,她把視線放到周圍,她看見了楊樹灰,躺在一邊,蜷伏著,依舊在睡夢中,還沒有醒來。 看到她,看到熟悉的散亂的灰色長發,知道她的存在之後,南木兮明白一切都不可挽回。 * ——叮鈴——叮—— 這惱人的聲響出現在南木兮的左手邊上,刺耳的敲擊聲在她和楊樹灰仄小的出租屋裡回響,南木兮伸手關掉它,讓它安分的停在床頭櫃上。 在她直起身的時候,夢裡的內容已經忘的差不多了,隻是感覺依舊的存在,南木兮感覺到潮濕,在她的指尖到手腕,腳跟到腳踝。 引用某位詩人的一句——“有時我在清晨蘇醒,我的靈魂甚至還是濕的。” 楊樹灰還在睡,大半個身子都縮進被子裡,露出半個腦袋偏向南木兮這一邊,散亂的長發紮出來,有幾縷就在對方的右手邊上,她好像有也嗅的到的,楊樹灰頭發的氣味。 ——惡心的味道。 南木兮這麼想著,趕緊把右手抽開,穿上衣服準備起來了。 窗簾被拉開,鋪麵的齊整的陽光,從落地的透明處折射出來,穿透了纖塵,照亮了大半房間,伸手感受卻沒有溫度,不協調的,一種尚在夢境的感覺。 依舊的感到窒息,濕漉的感覺壓的喘不過氣來,無力感出現在四肢,綿軟的好像踩在棉花上的感覺。 南木兮回頭看楊樹灰,她平時對楊樹灰這個人不大感冒,討厭她的懶惰,討厭她裝作事事不關心的性格,厭惡她的冷漠,還有對什麼事都要刺諷一下的腔調,因此也不給她什麼好臉色。 她是個漂亮的美人,即是是南木兮也要承認這一點,隻是平時疏於打扮,又對什麼事都不大上勁,白日裡又常常吊著一副死魚眼,對什麼人都不冷不熱的,沒有笑容,因此顯得缺少魅力。 而對方現在安然的躺在床上,仍在酣睡,毫無防備的袒露出的大段的美好光潔,從身後經過的陽光照在她的麵上,近的可以看見臉上的絨毛,她的手放在外麵,修長而纖細的手指,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隱約,指骨腕骨都被很好的收攏在細嫩的皮膚下,這是一雙很好的手,與本人的出生性格,和她平日的氣質不大相仿。 南木兮的眼神不自覺的看向她的脖頸,肌膚如雪,皙秀頎長的一段,衣襟下的鎖骨隱約,皮肉都很好的混合在一起,不會有過骨感,也沒有多少肉的感覺。 不知道為什麼,南木兮從很早開始就有握住這脖頸的沖動,想要用手扼住對方的咽喉,這好看的脖子,於她的主人不類似,並不那麼剛強,有一種怪異的脆弱感,南木兮想象著自己的指骨附上對方的皮肉,指尖接觸到頸椎的感覺,她總是有這種沖動,她把這種沖動歸咎到對對方的厭惡。 如玉的肌膚,蜷伏在自己眼前的溫吞的呼吸聲,這個時候楊樹灰是安靜的,好像是一隻睡著的小小動物。 南木兮看到白亮的東西,她想到大理石,純白的大理石的材質,那些硬質的石材雕成的雕像,雕像冷而細膩的表皮。 ——清早的陽光亮的有些晃眼了。 南木兮別過視線,走到一邊,她搖晃了幾下腦袋,把心裡那些奇怪的想法全部搖走,又深呼吸了一會,在地板上踉蹌的走動一陣。 身體一陣活動之後,那些讓人頭暈目眩的想法消散,她回到床邊,準備喊還在睡的楊樹灰起床了。 南木兮推搡了一會,小心的隔著被子搖晃幾下,她注意要沒有碰到對方,沒有碰到裸露的大段的肌膚,然後又扯了幾下裹得緊緊的被子。 “樹灰,樹灰起來了,已經早上了。”南木兮說。 而那深埋在被褥裡的人形蠕動一陣,翻滾幾下,她的腦袋鉆出來,嘟噥了幾聲,看了一眼手機。 “我知道了。等會。”她濡喏著這麼說。示意南木兮她已經知道了,對方可以走了,然後又把腦袋縮回去,繼續睡眠。 於是南木兮就離開。 拖著鞋走到衛生間,洗臉,刷牙,打理頭發,把散亂出來的碎發紮回去,然後把林秧魚買的麵霜塗到臉上,拍打一陣,這樣就算收拾了自己。 打開水龍頭的時候水流到她的手上,南木兮卻沒有什麼感覺,在認知上知道它是冷的,卻沒有冷的知覺,一種茫然的錯失感莫名的出現在她的身上了。 清早的城市,這座叫做馳都的鮮活城市。 清早的馳都大抵還是安靜的,在這個時候,清早的霜還沒有化,一日的一切都還未開始,都好像還在霜凍的昨天裡沒有醒來。 遠處工地作響的機器的聲音,以西方向大路上貨車疾馳而過的呼呼聲,來源不明的也許是修路的地方的鐵器敲打的聲響,客廳裡電器待機的幽幽聲,還有並不存在的楊樹灰在房間裡穿脫衣物時,發出的窸窸窣窣的聲音。 還未醒來的,美好的清晨,我們會懷念它,在同樣景致的黃昏,我們這麼追憶已經過去的清晨,盡管夕陽和它一致顏色。 今天是南木兮要去做早餐。 說是早餐,其實她和楊樹灰兩個人都不怎麼會做飯,說是早餐,其實也就是隨便呼弄一些東西吃,掂一下肚子。所以每當這個時候,南木兮就格外想念林秧魚,想念她有事來宿的早上,想念她隨時做出來了豐盛早餐。 放上平底鍋,開火起油,把雞蛋打下去,加鹽,加水加一點糖,放上一些椒鹽,南木兮在煎幾個蛋的時候,把牛奶用微波爐稍微打一下,在牛奶半熱的時候倒進盛了麥片的杯子裡,拿上筷子和盤子,然後順手從櫥櫃邊上拿幾個橘子,簡單的早餐就這樣完成了。 這個時候楊樹灰也起來了,穿著睡衣拖遝著鞋直直的走到南木兮的麵前,看了對方一會,又貼近了身子,莫名的把距離拉進了,南木兮被她的舉動弄不知所措了。 “木兮,你好像又長高了一些。” “現在你已經比我高出一些了。”楊樹灰踮起自己的腳,又用手抵著南木兮的頭頂比了比,她的手掌抵著南木兮的額頭,又來回的比對了一陣,她說。 “我們也長的越來越不相像了。”南木兮這樣回答她,把距離拉遠了一下。 楊樹灰則把悄悄拉遠的南木兮抓回來,她說: “別動,你已經比我要高出幾厘米了,我假裝你的時候都要穿上內增高了,我還記得我們剛見麵的時候,那時候你還比我矮上一些,像是個縮小版的我。” “現在就像是姐妹一樣?”南木兮說。 楊樹灰點點頭,似乎是默許了這個說法,她又掂掂腳,摸了摸南木兮的腦袋,若有所思樣子,然後扭頭去洗漱了。 南木兮則在客廳等她,一麵緩緩的剝著橘子吃,酸澀的橘瓣,酸到牙齒都軟了,她卻格外的喜歡,越酸越好,她說。 青色的橘皮,淡黃色的煎蛋,乳白的牛奶,碎屑的麥片在上麵漂浮著,沒有什麼香味的,倒人胃口的一餐,自己以前吃的更加的豪華,更加精致一些,隻少不用自己開灶做飯,做飯是件累人的事,每次結束的時候感覺剛洗的臉都變油了,南木兮這樣想。 而這樣毫無生趣的一餐也逐漸習慣了,要是秧魚姐姐在這就好了,在沒有周末和沒有課業的時候她也常到這裡來,帶些吃的,有時候也做飯,還會做點簡單的甜點。 今天是周五啊,她應該會在下午過來。 ——哢嚓。衛生間的門被打開了,楊樹灰她洗漱完畢走出來了,隻是洗了臉,依舊的穿著睡衣,依舊是蓬亂的頭發,亂發從中紮出來,看著讓人火大。 她也恢復了她平時死魚一樣的眼神,空洞的好似死魚一樣的眼睛,看不見眼白,沒有高光的眼睛,白日裡裝作一副什麼都不關心的樣子,讓人想打爆她的腦袋。 “早上好啊,木兮。”她說。 “楊樹灰小姐,早上好。”南木兮回答她說。 她自顧自的走過來,拉椅子坐下。 “今天的早餐是,煎蛋和麥片粥。”椅子被拉開,在坐下的那一刻就拿好了筷子,在坐穩的時候,楊樹灰已經把有些涼了的煎蛋吃進嘴裡,喝了一口牛奶。 “煎蛋的口感正好,牛奶的溫度也很合適,但是,木兮你往煎蛋裡麵放糖了吧,跟你說了多少次了,煎蛋裡麵不要放糖……” 她一個人自言自語著,南木兮並不理會她的胡言亂語,楊樹灰想說話的時候,她總是很多嘴,但也許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我突然想喝冰闊樂,木兮,你能幫我從冰箱裡拿一下嗎?你知道的,有些時候,早起的時候會突然很想喝冰可樂唉。” “不行,空腹喝碳酸汽水傷胃。”南木兮回答她。 這當然是不可能的,早餐怎麼能喝冷飲呢,對方不理會她,繼續吃這沉默的一餐。 無味的麥片,泡軟後想嘔吐物一樣的稀碎,裡麵人造奶粉和香精的味道越喝越覺得膩味,這讓南木兮愈發的想念起林秧魚,於是就覺得眼前的討厭的愈發。 這個時候,馳都,這座城市也愈發的喧鬧起來,聽見外麵嘈嘈的人聲,聽見這座水泥的森林真在緩緩的活過來,在不疾不徐的鼓動起它有力的心臟。 ——砰—— 這就是它的心跳聲,一聲爆炸的聲響從房間以東的位置傳過來,分貝不大,輕微的短促的一聲,就像你在逢年過節的時候常常聽到的煙花燃放的聲音,從以東方向傳來煙花燃放的劈啪聲,小小的,並不比街上的行車的聲音更大,然而我知道這不是煙花爆炸的聲音,今天也不是什麼節日,這大概是某種老舊炸藥爆炸的聲音。 南木兮司空見慣了,見慣了這城市的心跳聲,見慣了它的勃勃生機,這樣的小驚喜已經不能打動此處和她一樣冷漠的看客,若是某天它心梗,然後再給你一個大驚喜,那才足矣讓人動容。 雖然這麼說,但她還是第一時間看向了楊樹灰,看見對方還在那裡埋頭吃她的早飯,於是也就繼續喝自己的麥片粥。 楊樹灰吃的很少,也許這也是她幾乎不長個的原因,隻是吃了幾個橘子,喝了一點麥片和牛奶,就呆坐在那裡,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了。 時間差不多了,窗口的太陽去了她火紅的顏色,變成一塊亮色的斑點,平行與地麵照射來,慘白的光,路上的行人拖出大段的影子。 霧散的不徹底,窗戶也被露水打濕,雖然有光線照射但卻感覺一切都不真切,看不清,好像仍在夢裡,南木兮忽然有一種咬自己手的沖動。 ——有時候我在清晨醒來, 我的靈魂甚至還是濕的。 遠遠的,海洋鳴響並且發出回聲。 這是一個港口。 又想到這句詩了,沒有溫度的陽光灼乾了手腳上的水漬,可是內心,或者說靈魂始終泛濫,無法平靜,陽光照不到這裡。 “木兮,怎麼了?” 收拾碗筷的時候楊樹灰見女孩在發呆問。 “樹灰,你說靈魂這個東西到底是有還是沒有的?”南木兮沒理由的問她。 “你不是魔法少女嗎?”南木兮追問她。 “我記得那些動畫和小說裡,她們都用靈魂的力量變身,擊殺魔獸,你知道些什麼嗎?關於靈魂。” “我不知道”,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楊樹灰回答她,她又重復“我不知道。” 楊樹灰這麼回答她,回答一個苦澀的笑容,南木兮從來沒有見過她這麼笑過。 “或許,你可以問你的秧魚姐姐,她層次更高一些,或許知道些什麼,不過跟我一樣,即使她知道,也會出於保密什麼都會不告訴你。” 她的語氣逐漸冰冷下來,示意我應該停下這個話題了。 於是這個話題結束,南木兮穿上外套,提上包準備出門去了,要去上學了,今天是周五,是要上課的,南木兮這個人是要乖乖的,安分的。畢竟自己終究隻是她豢養的一隻小金絲雀。 現在是6點20分,拉開房間的大門,外麵冷的風一下子灌進來,吹的人不知所措。 南木兮回頭看見楊樹灰在揮手,看見她分明的說。 “楊樹灰小姐,一路順風啊。” 南木兮也俏皮的回應。“南木兮小姐,回見。” 對方擺擺手,拖遝著拖鞋回房間去了。 南木兮拉上門出去了,迎麵的就是大好的太陽,美好的冷的太陽,總是和冬天的風一起出現的,吹得人皮膚發乾,吹的樹樹皮發皺,它無色的光平行與地麵的照射,她也和路上的人一樣拖出長長的影子,她的影子融到身後去了。 現在是要去趕早上的電車了。 我叫南木兮,現在已經很少有人叫我這個名字了。 哦,我又沒有對你提起過我的家裡有一位魔法少女,就是人們口中傳說的魔法少女,但不是我,我隻是普通人。 我是她的影子。
楊樹灰和她的影子(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