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世界拒絕了我,一個世界又接納了我。 一群人拒絕了我,另一群人接納了我。 我不知道為何降臨於這個世界。我是被驅逐出精靈之國的精靈,也許我本該已經死了。 名為加魯諾的人類撿到了我,並與我分享了他的姓氏,薩拉斯。 帝國主城雅蘭蒂婭 雅蘭蒂婭,意為山係之花。瓦萊的帝國主城建立在重巒之間。如雪的白色城墻在山巒之間若隱若現,宛如盛開於重山之間的巨型雪蓮,瑰麗,潔白,神聖。傳說雅蘭蒂婭曾是斷罪之王龍的居所,王龍一手締造的城邦,經年累月,長久不衰,依舊聖潔,美麗。 “戴好兜帽,小心點。”加魯諾如往常一般提醒身後的少年,然後帶著他走進酒館。 山嶽之城的酒館不因高居的地勢而不染塵煙,煙火氣依舊拌雜著酒與煙的氣息彌漫,賭局帶來的叫罵與歡呼蓋不住滿身酒氣的歌者在昏暗油燈之下狂歌。 “一杯山梅汁和烤鹿排,再要一份梅酒和炸土豆。” 等待的時間很快過去,食物被端到遠離喧囂人群的另一邊。這裡是特別的休息室,也常常進行著不太見得光的貿易。 “真惡心。” 毒物和體液的味道殘留,顯然這裡的服務員還沒來得及打掃上一群客人留下的爛攤子。加魯諾和安德魯隻能自己動手,起碼讓這裡的環境能讓吃得下食物。 “快吃吧,今天這點貨應該能賺不少,也好久沒吃頓好的了。”加魯諾靠在沙發上抿酒,偶爾撿起一片土豆放在嘴裡嚼著,發出哢哧卡哧的聲音。 安德魯就沒有加魯諾這般慢條斯理,他狼吞虎咽地解決著麵前的肉排,就好像好久沒吃過飯一樣。不過也難怪,畢竟他還是長身體的時候,年輕人的肚子總是填不飽的。 “今天這貨能賣出很高的價格嗎?” “什麼?” 安德魯嘴裡塞滿了肉,含含糊糊地問。 “今天這貨能賣出很高的價格吧。”安德魯好不容易把肉咽下去。 “那是當然,這些東西也就王族買得起,撞大運了,這一次的收獲應該夠我們一個月不用去打獵了哦。”加魯諾拍著安德魯的背,剛剛的那一口食物把他噎得乾嘔:“別吃那麼快,沒人搶你的呀,真是。” “太好吃了嘛,嘿嘿。”安德魯的眼角沾著剛剛噎出的淚,但表情卻是很幸福的。畢竟在野外打獵了兩周多,吃的食物僅有簡單的調味,有時甚至連食物都難以保證。 加魯諾一口喝乾梅酒,長吐一口氣:“這一個月時間,我們去龍領吧,你覺得怎麼樣?” “好啊,我喜歡龍領!”少年很開心。 “那就這麼定了……” 門被推開了。 “加魯諾先生?” “正是,您就是迪亞茲公爵?”加魯諾回頭打量著這個衣著華麗的男人。 男人表示肯定,並在桌邊坐下。 “那麼,您應該知道這次的貨物很貴重吧,公爵先生。”加魯諾交插雙手,等待著公爵的回應。 公爵將一袋東西放在桌上,聲音沉悶。加魯諾拿起掂了掂份量。 “但是,這點金幣要買那東西,似乎還是……”加魯諾有意停頓,沒有把話說太直白。 “打開看看吧。”公爵說。 安德魯解開繩子,倒出裡麵沉甸甸的東西。 淺藍色的錢幣在昏暗燈光下閃爍熒光,就好像藍色的眼瞳般美麗,同寶石一般華貴。 “湖藍盟幣?!”加魯諾驚叫:“您出手太闊綽了,公爵先生!” 湖藍盟幣是帝國發行的最昂貴的錢幣,其造價與被賦予的價格遠超一般金幣,因此在下層市場極為難見,僅有在皇族貿易中出現這種硬幣。也許這一枚,就足以抵上萬枚金幣,這一袋湖藍盟幣的購買力足以讓一戶五口之家的平民衣食無憂一輩子還不止! “出價第二的斯瓦迪亞公爵出了七萬金幣對吧,這裡是七十盟幣。我用百倍的價格來購買。”公爵麵不改色地說。 “這也……這超出獸角的價格太多了!這可是盟幣啊!”加魯諾難以置信。 加魯諾沒法控製住手頭的顫抖,他隻能盡量讓自己看起來自然。他掏出一枚盟幣,借著燈光他看清了這皇家鑄幣所特有的徽印。 千真萬確,這就是湖藍盟幣。 “當然這麼高的價格不僅僅是用來買獸角的,獸角作為禁物雖然昂貴但價格我還是清楚的。這點錢,更多是對你的出價。” “對我的出價?” “聖獵會需要你這樣的人才,而且,你同樣需要聖獵會的庇護。你應該清楚的。” 公爵為自己倒了一杯酒,自顧自地細細品味。 安德魯很擔心地看著加魯諾,他的臉色很凝重,令人不安。並且這份凝重還遠遠沒有到達盡頭,還在不斷地加深。 “我討厭瓦萊對你這種人才的做法說實話,”公爵放下空空的酒杯:“皇帝創立聖獵會為反抗大神官的過大權力,同樣,皇帝也反對大神官對人才的狩獵政策。你不願意加入瓦萊是很正常的事情啊,但是大神官不會放過你這種人才。你沒有組織保護,是自由民,大神官會竭力保證你這種人離開瓦萊。” “為什麼您會覺得我一個小小的獵人值得瓦萊出手。” “獵到邪龍獸角的獵人可不是小小的獵手,加魯諾先生。”公爵看著加魯諾:“考慮清楚吧,您願不願意加入聖獵會。聖獵會起碼能保全你的安全。” 一陣沉默,公爵和加魯諾不再互相對視,而是很默契地扭開視線。 “很抱歉,我這小小的獵人自由慣了,還是不想這麼早加入組織之類的……錢您也不必給我這麼多,一枚足夠買下獸角了。” 最終加魯諾還是沒有選擇參與聖獵會。他自由慣了,當然,他更多還是不願意參與國家勢力之間的爭鬥。 公爵仿佛是早有準備一般點點頭:“果然還是這個回答啊……今晚霧很大,聖獵會負責駐守城防,其他的我也沒有多說的必要了。” “很感謝,公爵先生,如果我不是一個山野閑人,也許我會很樂意加入您的手下吧。” “多說那麼多也沒有必要,我這個人不喜歡聽雜話。”公爵整理好衣服準備離開:“那個孩子,應該是你弟弟吧。” “親弟弟。”加魯諾將安德魯的兜帽整理好,免得露出他的臉:“小時候患了病,不方便露麵。” “你該多為他著想,年輕人。”公爵帶上鵝毛翎子的帽子:“聖獵會隨時還是歡迎您的,前提是您還沒離開這座城。” 公爵離開了,昏黃燈光照亮他半張臉,那總不像是一個身居貴族的公爵,就好像是一個久在酒館內飽經滄桑的老酒鬼,眼神無神,神色略略憔悴,胡子拉碴,麵色蒼白。他仿佛周身帶著陰鬱的氣場,遠遠地欣賞這個憂鬱者,這憂鬱的氣場也好似要把這份憂鬱傳遞給觀察者,一同體驗沒有來由的憂鬱。 “大哥,我們現在……” “啊,是啊,我們時間很緊。” …… “憂鬱公爵,好久不見?” 衣著華麗的男子假笑著對著迪亞茲公爵。這也是一位王室中人,與庶民的氣質一眼可以辨認。金錢的味道,高傲的氣質,在渾水中悠然自得的閑適。皇族之中,他應該有不小的地位。 “是啊。”迪亞茲擰開銀質酒瓶喝了一口,又用那略有頹喪的語氣寒暄:“斯瓦迪亞公爵……近來可好?也長久沒拜訪了。” “那自然是好得很,托首席神官大人的福,一切順利……” “那就好。”迪亞茲打了個哈欠,很沒精神的樣子。 “話說回來,這種小酒館的酒水您一般還是看不上的吧,來斯瓦迪亞莊園,我親自給您老送些精釀的葡萄酒……” “客氣了,這家酒館的酒水好得很,嗝……” “不過您應該不是簡單來這裡喝酒的吧,憂鬱公爵先生?” 迪亞茲瞟了一眼斯瓦迪亞公爵:“聖獵會會處理好事情,獵犬乖乖待在主人身邊還是上策。” “先生這是什麼意思。” 斯瓦迪亞公爵的臉色並不好看,但依舊以笑容掩飾惱怒。迪亞茲慵懶憂鬱的風格並不討喜,斯瓦迪亞就像麵對一團藏刺的棉花一樣,總是沒有應對這種人物的方法。 “隻要他們兄弟兩個還在雅蘭蒂婭他們就還是聖獵會的保護對象,明白了嗎?” “大神官大人可沒有對我下達停手的指令,公爵先生……” “聖獵會勢力範圍內的城市還輪不到神官的人來指手畫腳,懂了嗎?” 劍拔弩張。 瓦萊的神權與世俗王權依舊對立。聖獵會作為皇帝親自創立的組織一直抵抗首席神官。神權過大已經足以令世俗王權不悅,而首席神官的狩賢令並非令人滿意。相對應的,皇帝將人才的保護措施歸入聖獵會工作之內。聖獵會統禦神官自治以外的城市,代行皇帝命令。 斯瓦迪亞公爵和他的人沒有資格在雅蘭蒂婭內和聖獵會沖突,至少明麵上,他們無法去獵捕薩拉斯兄弟。 “那個孩子……到底是不是精靈……” 許久,斯瓦迪亞突出這句話。 “與你何乾?” 迪亞茲公爵喝乾了最後一口銀酒瓶裡的酒,帶著滿身酒氣與斯瓦迪亞公爵擦肩而過。 趁著夜色正濃,兩個黑影溜出雅蘭蒂婭的城門。 “公爵大人,有人……” “讓他們走吧,是那對兄弟,給他們的錢上麵有我留下的法術,我看得到他們。”迪亞茲公爵擰開酒瓶瓶蓋大口地喝了幾口白酒:“呼……出了雅蘭蒂婭聖獵會也沒法再保護他們,他們自求多福吧,神官的人可能還不知道他們的行蹤,但願吧……呼……這鬼天氣真冷,我回去睡覺了……” 迪亞茲打著哈欠晃晃悠悠地離開了夜崗。 …… “別動,別回頭,雙手舉起。” 三年後,龍領,莽城 加魯諾慢慢地將手上的東西放下,他不敢回頭,刀刃已經抵住他的後心窩。 “加魯諾·薩拉斯先生,終於還是找到了。” “你們還真是窮追不舍。” 瓦萊人的口音,即使加魯諾不回頭看,他也能判斷出這人來自瓦萊。 自當年離開雅蘭蒂婭之後,加魯諾一直帶著安德魯躲避瓦萊神官勢力。他們不會對他這個獵人窮追不舍。就算兄弟倆真有獵龍的本事,僅憑這一點,他們沒有理由堅持三年。他們追捕兄弟倆的唯一理由,那便是安德魯的身份。 安德魯是精靈。 很顯然,神官已經知道了,安德魯身上留著那種傳說中的血,他就是傳說中的生物。 “為什麼……這麼想要得到我們……” “你對我們沒有用處,但是那隻精靈值得我們三年的追捕。” “你們怎麼會知道……” “對首席神官大人稱臣,或者去死,你來選擇。” 沒有談判餘地,刀刃已經略略挑破皮膚,就好像小蛇在背上遊過,很癢,很滑,與冷汗混雜在一起,在衣服上綻開點點緋紅的小花。 “要我向神官稱臣嗎?那個怪物……嗬嗬……哈哈哈……”在這種情況下加魯諾竟然還能笑出來,並且這笑聲竟然也沒有要止住的意思,反而在抑製不住地大笑。 “混蛋!你不害怕我現在就宰了你!” “你們向那個怪物俯首稱臣!哈哈哈……真是可笑!那個怪物!超過一般的瓦萊人在信仰那個怪物……不過,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殺了我,你也找不到安德魯吧,他在你們無法找到的地方,我死了你們也不可能找到他。” “那就再見了,加魯諾。” 刀刃毫無防備地插入,鮮血噴湧。 加魯諾被捂住嘴,任憑他怎麼掙紮,血液大量的流失令他能反抗的力量越來越少,直到他的臉徹底煞白,他也無法再動彈,瞪圓的眼睛沒能閉上,直直地盯著前方。 瓦萊人掏出一個小小的瓶子,裡麵的是首席神官的血。 “把我的血倒在傷口上吧,接下來的事情,你就不用插手了。” “是,我的大人。” 夜幕降臨,最後一絲夕陽也遁入黑暗,夜色占據了天空,高天徹底被無邊的黑暗吞沒。廣袤的黑暗仿佛不退的潮水,將孤獨的靈魂淹死…… “我回來了,安德魯。” “大哥,下次早點回家,菜都已經涼了。” “先別說這些,我們加入瓦萊的神官吧,追捕的人越來越多,為了你我的安全,我們回去吧。” 蠟燭靜靜燃燒,在搖曳的燭火間少年驟然瞪大的雙眼也沒能看清大哥的變化。他太信任大哥,他也絕對服從大哥…… “既然大哥這麼認為,那我們走吧。回到瓦萊去……” “嗯,好弟弟……” 大哥冰冷的手搭在安德魯頭上。這隻無數次牽起安德魯的手,打消了他最後一點顧慮。這是他唯一的稻草。 …… “我會永遠信賴大哥,無論何時,無論何地……絕對,絕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