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瑄大概能解其意,又仔細觀賞一番,評價道:“清清冷冷,怪單調的。” 前世學過一些畫畫,不過素描之類。隻作興趣愛好,勉強能拿得出手。 惜春不甚在意,回道:“眼前之景如此罷了!” 賈瑄在抬頭看向惜春那般清冷表情,笑道:“所謂畫由心定,不過你一廂情願罷了。” 惜春聽此,自然明白賈瑄所言“一廂情願”是為如何。 隻是如今聞於賈瑄之口,全然無話可說了,隻得沉默以對。 賈瑄走至惜春身旁,並排而立,伸手指著前方。 “你若是心再細些、再寬些、再暖些,你就會發現,這枯樹之下,落葉歸根。這圍墻之後,大江奔流,山脈迤邐。這大山之後,更有群山無數,疊翠峰嶺。群山之上,大日當空,光耀萬世。便是這日落扶桑,之外更有星空無垠,奧渺無際。” 惜春順著賈瑄手指方向看去。 雖不見萬裡之外,隻看得落葉隨風旋舞,沙沙作響。飄飄然如大海之舟,此起彼伏。 再抬頭遠望,不見群山,不見大江。 而內心卻因賈瑄所引,正是又一番悸動之時,再看遠處高樓林立,了無生趣。 那顆心靈之中點燃的星星之火,再次沉寂在無盡的黑暗之中。 苦笑一聲:“是啊!這般波瀾壯闊,又能如何?” …… 賈瑄聽此內心抽搐起來,這碗雞湯終究是沒灌下去。 再看向惜春,一臉冷哀之色。 默默嘆氣,這孩子心理問題已經很嚴重了,但一切隻能從長計議了。 賈瑄伸手摸了摸惜春的頭,捋了捋惜春的頭發。 說道:“我知你平日裡就歡喜與那僧尼親近,好研佛道。但應知逃避與虛妄,拯救不了任何人。無論是你,你父親,還是賈府。那棵樹,春抽芽、夏沐雨、秋落葉、冬臨雪,四季輪轉。你覺得,那樹葉的一生,隻是為了歸根嗎?” 賈瑄轉過頭去,看向惜春。惜春視線正是轉了過來,四目相對。 賈瑄笑了笑,看著惜春小臉迷茫,越發憐愛起來:“須知,當你凝視深淵時,深淵也在凝視你。你終是年幼,心性未定,莫要沉淪過去……” 賈瑄說完,自知謀計一時,謀心一世。 凡是不可急躁,來日方長,點到即止。說的太多,自是給惜春太大壓力。萬一逆反,得不償失。 二人靜默不語,倒是觀賞起周圍景色。 清風吹拂,氣氛靜謐。 惜春聽得賈瑄所言,正是心境奇妙起來。再細細觀賞院內之景,與之前所觀似同非同,略感驚奇。 換個視野之下,漸有意趣,嘴角竟是微微勾起,樂在其中。 賈瑄見此,不作告辭,便退下了。 正是走出亭外三兩步,想到惜春所作之畫,終覺不妥。 而又折返回來,站至畫前。伸手拿起畫筆,想了想。 先是沾筆濃墨,一筆將畫上圍墻遮了去,墨淡而添作幾筆,改為群山。清雲淡霧,半遮群山,若隱若現。 又執筆沾了朱紅,在畫作之上圈為紅日。取些淡黃,點為落葉…… 將一切做完,收起畫筆。 畫上終是有了顏色,略顯溫度。 “漂亮!” 妙筆丹青,自在於心。 賈瑄仔細觀賞大作,自覺有大師水準,不免洋洋得意起來。 內心思忖自己果然技藝不曾生疏。 惜春見得賈瑄動筆,竟是續起畫來。一時極為詫異,平日裡不曾知曉,這位三哥哥竟還懂得繪畫之道。 內心極為好奇,想上前查看,卻又按耐下來。 賈瑄見畫作已成,但是總覺得缺些什麼。再細細看去,極為不調,畫麵空空蕩蕩。 突然靈光乍現。 提筆於畫作空白之處寫下: 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 隨後將墨跡吹乾,不住點頭。 “完美!” 隨後揚長而去,不做隻言片語,行為多有怪誕。瀟灑之間,似有魏晉之風。 惜春待賈瑄已走,這才上前觀看。 見這青山、紅日、黃葉……瞬間明意。 表情復雜,久怔不省。 過了些許時候,一群人鶯鶯燕燕,笑語盈盈,鬧將過來。 孤寂氣氛這才打破。 原是迎春、探春、寶釵、黛玉、寶玉……幾人,帶著丫鬟們在府內遊玩。 獨不見惜春,便一路找了過來。 “妹妹原是在這,這畫莫不是有什麼風流才子、神仙法術,竟是定得妹妹一動不動,叫我看看。” 黛玉看惜春發愣,不由得好奇,調笑了一句,便搶了上去。 桌上畫作映入眼簾。 驚詫道:“咦!妹妹這幾日竟是苦心鉆研起來。這作畫水平下降不少,但這作詩水平當真突飛猛進。隻可惜僅有兩句,若是再許妹妹些時日,竟是我們也比不上了。” 寶釵聽得黛玉竟是這般誇贊,也不由得好奇。 走上前來,一覽無餘。 畫作技法拙劣不堪,未有章法尺度。顏色調度不和,平庸之作。 在細細看去,不似惜春手法。已然知曉,此畫非是惜春所作。 再看去兩句詩,驚為天人,才情極高。 不由得念了出來:“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 眾人聽此,竟是連聲稱贊。 寶釵心中明悟,惜春工於畫,不善於詩。畫非所作,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詩定非其所作了。 隻是也不揭穿,心裡暗想,何人這般才情,又這般作畫。 一優一劣,著實有趣。 心裡這邊也漸漸有了猜測。 寶玉,迎春、探春三人這也圍了上來。 寶玉看到此畫,雖然自身不會作畫。但是品味鑒賞,極為不凡。 看向畫作,不忍直視。 再轉頭看向惜春臉色,不忍心打擊惜春,便不作評論。 再看向詩句,出聲道:“好句!妹妹果然進益了,可惜是個殘句。” 探春見此,笑道:“妹妹這畫,倒是配不上這詩了。” …… 惜春見眾人如此,倒是回想起賈瑄之前所言漂亮、完美雲雲,竟是“嗤”的一聲,笑了出來。 正欲給眾人解釋畫作由來,寶玉倒是搶先道:“不若我們幾人比比看,將此句替妹妹聯了出來,爭個彩頭。” 說完,便是從懷中掏出一塊金鑲玉的扇墜,料色極好。 正是今日所得,也不甚在意,拿了出來添作彩頭。 惜春見幾人來了興致,也是笑了起來。沒有打斷眾人,道出緣由。 眾人派丫鬟們張羅來紙筆,幾人分坐一旁,便開始思索起來。 惜春不善詩詞,又知原委。 便作壁上觀,看著眾人作詩,作的還是賈瑄的詩,頗感有趣。 又想到當幾人所聯之詩,若是不若賈瑄本意,又當何等臉色。 一時玩心大起。 寶釵自是有所猜測,便在一旁,也不動筆。心裡倒是想著什麼,略帶笑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