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業忍不住問道:“這是何物?” 馮淵回答:“一種有辛香味的調料,很貴的就這麼點要三十多文。” 幾個才子忍不住捂嘴嗤笑。 吳業抽動嘴角,此子果然摳門。 擺擺手,“開始吧。” 馮淵對著蘇小小行了一禮。 蘇小小此時心裡五味雜陳。 這個馮公子對對子是很有才華的,並且能寫出君不見那樣的詩,料想他臨場作詩應該也不錯。 隻是剛才她看到此人居然如此寵溺自己的丫鬟。 連府尹和眾多才子的麵子都不給。 居然給一個區區的丫鬟。 她不知道自己心裡是什麼滋味。 她抬手,茫然撫琴間,人琴合一。 琴音摻雜了一絲對蘇家的恨意,對自己命運不公,卻又無可奈何的傷感之意。 挑、揉、撥、繞。 手指在琴弦之間遊走。 琴聲悠揚,卻又夾雜著綿綿嗚咽,如歌如泣一般。 琴音能引起人的共鳴,眾多才子聽聞愣在原地,被這如仙樂一般的哀怨之音弄的心情低落。 馮淵當然不例外。 他神不知鬼不覺的一步踏出。 心裡居然莫名其妙想到了自己被薛蟠打死。 香菱被其生拉硬拽搶走的時候,看自己的眼神。 他擺擺頭,不去想。 可或許受琴音影響,他心緒間的傷感,揮之不去。 馮淵輕輕抬頭,附和著琴音唱頌道: “寒蟬淒切,對長亭晚,驟雨初歇。” 單單是這一句,梁文波臉上原本自信的笑容一下消弭。 結合著院子十月中旬秋風瑟瑟。 眾才子都覺得突然身上傳來一股涼意。 結合琴音,更是讓人難受。 “都門帳飲無緒,留戀處,蘭舟催發。” 蘇小小從小就在那伶人娘親的教導下彈琴學詩。 她何嘗聽不懂此詞句中的哀怨,與它協配的節奏與聲樂。 一時間她放慢了曲調。 “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 “念去去,千裡煙波,暮靄沉沉楚天闊。” 蘇小小聽聞手指一顫,差點把弦樂彈奏錯誤。 愛情嗎? 見慣那些公子禽獸一麵的蘇小小不相信這些。 “多情自古傷離別,更那堪,冷落清秋節!” 不知怎的,蘇小小突然想到自己母親了。 被蘇家家主強暴過後,生下了她。 母親有愛情嗎? 沒有,一時為伶人,一世為伶人。 她連入蘇家做妾的資格都沒有,像個暗娼一樣被圈養在蘇州。 “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 蘇小小不免想到了自己。 哪有被稱為小姐的人。 像她一般從小被當成揚州瘦馬一樣培養。 學那琴棋書畫,學如何在床笫討好男人之事。 隻為了長大以後,進獻給能幫助蘇家上位的人。 “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 蘇小小手上撫琴的動作沒停,想到自己,卻又淚眼朦朧。 不過自己比母親好一點的是。 蘇家要把她獻給這個男人。 詩詞俱佳。 “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 尾音弭散開,餘音繞梁。 場中眾人被氣氛感染,幾個心軟的才子皆捂臉哭泣。 鴛鴦從未聽過這麼好聽的聲音,看著那個她在蘇家當丫鬟時,曾經聽說過蘇家小姐的身份。 這麼漂亮的小姐,琴又彈得這麼好。 她一時間神情都有些癡了。 直到馮淵退走回來到她麵前叫醒她,才回過神來。 兩主仆相視一笑。 這溫暖的畫麵看在蘇小小眼中。 突然就讓她破防了。 琴音都已經停擺,她卻淚流不止,用手帕悄悄抹淚。 她在鴛鴦臉上看到了光。 那是她從未見過的愛意。 不覺間她轉眼看向了馮淵,恰巧後者此時轉頭。 對她行了一禮。 四目相對間,蘇小小冰冷的心突然震顫了一下。 她急忙起身回禮,掩蓋自己的失態。 吳業閉眼聽的如癡如醉。 此時,剛剛的門牙子回到身旁與他附耳幾句。 吳業笑笑,表示知曉。 馮淵見眾才子還在氛圍裡無法脫身。 走到前方說道:“各位,如今時候也不早了,孩子們還要上學,請回吧。” 吳業上前擺擺手,“不急,各位覺得馮淵這詞如何?” 文無第一,是在沒有明顯實力的對比之下。 這首詞與琴音以及它本身句子的意義,都非同凡響。 雖說寫的是男女之事,卻相思而不淫,實為上乘佳作。 梁文波對著馮淵拱拱手,“馮公子技高一籌,是在下輸了。” 馮淵急忙回禮,給予肯定,“梁公子的邊塞詩聽的人蕩氣回腸,我覺得好。” 梁文波羞愧,頭埋的更低,“輸了就是輸了。” 院中一眾才子見進士梁文波都低頭認輸,他們自然不敢造次。 紛紛表示自己輸了。 馮淵也不給他們客氣,將放著彩頭的紅綢布一裹。 把玉扳指拿出來遞給鴛鴦,鴛鴦當然不肯要,說是玩笑。 馮淵哪肯依,硬塞到她手上。 接著把兩張一百兩的銀票拿出來,將紅綢布打包好遞給王伯。 他走到正在收拾琴的蘇小小麵前。 遞了一百兩過去,說道:“蘇姑娘,這是你的。” 蘇小小愣了一下,這一幕讓她想起了很難受的往事。 她沒伸手,“我自己來撫琴而已,公子還是不要拿錢來羞辱妾身。” 馮淵也愣了一下,抱手說道:“都怪我沒解釋清楚,讓蘇姑娘想岔了,文無第一,這詞如果不配合姑娘的琴音,也許這些才子沒這麼快認輸。 “所以功勞有姑娘的一半,那些經書你或許不太喜歡,就用錢代替吧。” 蘇小小聽他解釋心中好受許多。 但她還是搖搖頭,“感謝公子,如果真要彩頭,我反倒對那幾本書感興趣,公子便把書給我如何?” 馮淵聽聞也不廢話,這些書他爹都收集過,他早記在腦子裡了,對他沒什麼用。 把紅綢布打開,將才子們之前放的幾本書給過去。 有一個獻書的才子,剛巧是隔壁漫月鄉過來看熱鬧的。 認識蘇小小,知道她是蘇家的人,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也知道她的背景。 他看不過眼,開口說道:“女人看什麼書,這是我的書,輸給馮淵我心服口服,但你不能碰我的書。” 蘇小小剛想伸過去的手,停在空中一顫。 她就知道會這樣。 不過也習慣了。 縮回了手。 眼神尷尬且閃躲地對著馮淵歉意一笑。 馮淵偏頭睥睨著那個出聲的才子,“你書都已經輸給我了,這便是我的財產,我想給誰就給誰,要你來管?” 那才子自然不懼,“聖賢書就不是給女人看的,輸給你了又怎樣,女人的手臟了書,何況這個。” 想到公開說出來可能會得罪蘇家,他口中憋著的‘伶人之女’四個字沒有說出口。 繼而轉口說道:“這會臟了聖賢書。” 心思敏感的蘇小小,在同鄉碰到過此人。 怎麼不知他要說什麼,被公然羞辱。 她眼裡憋著淚,抱著琴,“馮公子算了,幾本書而已,我不要了。” 馮淵取下腰間的玉佩拿在掌心。 吳業自然認得九皇子的玉佩,他眼神疑惑,不知此子要做什麼。 覺得自己站了大義的才子,認為他沒有說錯。 梗著脖子望著馮淵,“當著吳大人的麵,你就算打我,我也要這樣說。” 蘇小小輕輕拉著就要沖過去的馮淵衣袖。 吳業突然明白他要做什麼,嗬斥道:“馮淵你要做什麼?皇家禦賜之物是拿來這樣用的嗎?” 就在此時,院外響起了尖銳的傳頌音,“聖旨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