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鐘聲不斷(1 / 1)

他四處望望,對賈馬爾等人低聲道:   “我猜,今日加祀多半是和太史寮失火有關!”   早聽說這件殷商朝野震動的大事,賈馬爾也已暗中有所猜測,故幾人並沒有顯得吃驚。   此時,那小夥計忽地反問:   “各位貴客可知,剛才宗廟裡響起的山河夔龍鐘,在民間我們又稱做什麼名?“   賈馬爾當然不知,轉目望向方雀,對方也兩眼茫然,微露尷尬。   夥計略微得意一笑:   “我們大邑商都老百姓,都叫這個鐘為”砍頭鐘“。一整年也響不了幾回。”   阿桑眉頭微蹙,這名字聽起來挺可怕,鐘聲響起,怕是不知有多少人頭要落地。   “在祭祀的鐘聲響起後,太史寮的大巫主祭,屠宰一批人殉犧牲,已饗祖神!”   夥計怕他們不清楚,還特意解釋:   “人殉都是那些俘獲的羌人!個個高鼻深目,”   言說間手裡一陣比劃,很是得意。   在水方時,就差點被人抓去從祭,幾人都麵色微變。   方雀麵色微紅,乾咳兩聲示意那夥計注意,對方卻渾然不覺,講得眉飛色舞。   賈馬爾最是鎮定,麵色輕鬆地打斷他:   “那這鐘聲響起,有多少羌人要失去頭顱?”   “按大商律製,祭祖一輪鐘聲三響,用羌一百。”   夥計拿起竹勺斟滿酒盞,語氣隨意地回話,那神情如在介紹店裡某道佳肴般熟練而自然。   幾人臉上有些發僵,雖然久聞殷商王朝重鬼神崇祭祀,愛用人殉。   但沒想到一場普通祭祀就要砍下這麼多人頭。   在各邦國部落裡,戰俘和奴隸是重要的勞動人力,都要發揮最大功用,斷然不會如此濫殺。   夥計沒有注意到他們神情,繼續眉飛色舞道:   “那些羌奴平日都關在太史寮的大獄裡,到祭祀時洗得乾乾凈凈,綁好手腳,口裡塞上麻團。”   他故意停頓下,見到客人們都注目傾聽,得意地繼續道:   “人祭的方法很多種,有沉祭、卯祭,燎祭等等,這種大祭裡,最常采用的就是伐祭。“   講到這個,夥計眉飛色舞,興奮得如同親臨其境。   “太史寮大巫們頌禱完後,這些收拾乾凈的羌奴跪在祭坑旁,被人人扯住頭發,露出脖子。刑手們那青銅重斧有這麼大。“   他誇張地兩手張開比劃,繼續道   “這一斧下去,鮮血濺得好幾尺遠,人頭骨碌碌滾下祭坑,這一個接一個,刑手還得換好幾次斧頭,才能劈完。”   說話間,他豎起掌,大力揮下,好似親自在行刑。   此人實在殘酷醜陋,阿桑眉頭緊蹙,直想一腳把他踢得遠遠的。   目光側轉向遠處,巍峨的宗廟一片繁忙,旗幟飄動下人影交錯。   陽光在這座巨獸般的龐然大物腳下投下巨大的陰影。   眾人沒有說話,默默喝掉杯中醴酒,滋味不再似先前那般醇香。   夥計覺得有些無趣,停下手中動作,不再繼續講述祭祀的情形。   鐺—鐺—鐺一鐘聲再度從對岸傳來,夥計臉上現出惘然,似乎也很是意外。   這回阿桑默默點數,鐘聲果然是響了三次才停下。   “這是又用羌一輪?”賈馬爾深吸口氣後問道。   夥計點點頭,臉上不似先前輕鬆得意。看來目前情況並不多見。   果然他囁囁嚅嚅道:“通常平日祭祀用羌隻有一輪,隻有春秋大祭才會用羌三次。”   語氣中明顯帶著深深的疑惑與不安。   阿桑留意到,旁邊老板臉上的淡笑變得僵硬起來,正舉目望向河對岸去。   周圍的當地裝束酒客也個個麵色緊張,停下閑談飲酒。   不到兩息後,鐺鐺的巨響又在高高的宗廟裡響起,震得人心惶惶。   樓下變得雅雀無聲,坐欄桿邊的阿桑見到一個個腦袋探出,舉目眺望對岸,個個都與店夥計那般滿溢疑惑,還有幾分驚慌。   鐺—鐺—鐺,宏大響亮的鐘聲一輪過後,又是一輪。   街上變得出奇安靜,熙攘聲消寂,無論商販與遊人都停下各自動作,側耳聆聽。   一道道的鐘響仿如撞擊在每一位大邑商都民眾的心上。   似乎全城的空氣都變得凝重,街上行人麵色各異,都透出沉重與不安。   最後鐘聲總算停下,靜等半刻也不再出現,店夥計長長噓口氣,神情肅穆。   阿桑默默計數過,前後共響起六輪鐘聲,也就是說這次宗廟的祭祀用羌多達六百人。   賈馬爾臉色有些發白,這幾乎已是一個小型部落主要青壯年人數。   這是一個非常糟糕的信號。   定是商國遇到大麻煩,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商王才會舉辦如此大規模的人祭,乞求祖靈庇佑。   “以前可有祭祀用過如此多的羌奴嗎?“方雀神情木然地望著小夥計,語音有些微顫。   還沒回過神的夥計嘴唇抿緊,茫然地搖搖頭。   “不知大王這是要做什麼?”   連他也知道羌奴也得來不易,在西市上價值高昂。   笑容完全從老板白胖麵龐消失,他緊繃著臉,手撫在木案上,歪扭身子,失神地望著河對岸。   半刻後小夥計呆呆地擠出一句話:”我記得的最多的一次,是十年前宗廟曾響鐘三輪。“   所有夷商的目光都齊刷刷落在他臉上。   小夥計深吸口氣,麵色沉黑。   “那次是大王召集眾侯,厲侯率兵兩萬,遠征鬼方,祈禱祖靈天神庇佑。”   賈馬爾端著陶杯的手微抖,麵色變得非常難看。   難道這大邑商是要再啟戰事?阿桑心頭暗想。   商賈走貨最為避諱戰事,若是開戰,財產與人馬安全都難以保證,心頭暗地有些不祥預感。   更為緊張的賈馬爾已經起身,端著酒盞往沽酒臺步去。   或許店老板對於這次的祭祀知道更多,從他那裡或許能得到更多可靠消息。   沽酒臺前,店家老板雙手撐在木案上,神情呆滯地虛望前方,嘴唇在不斷微翕自語。   賈馬爾還沒開口問起,恍然聽清對方囈語,手中不禁一抖,陶杯中酒灑出大半。   雙目失神的店老板口裡反復叨念著同一句話。   “國之大事,在祭與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