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後的深夜,郯縣,別駕府。 東海麋氏雖累世巨富,但向來作風低調,因此這別駕府看起來並不豪奢惹眼,和陳孟家差不多。 府邸深處的書房裡,一位微胖和善,氣質雍容敦厚的中年男子,正看著桌上的兩封書信,皺眉不語。 此人正是東海麋氏家主,麋竺,麋子仲。 腳步聲響起,一長相白凈,身材略顯壯碩的青年,邁步走入: “兄長,為何愁眉不展?” 麋竺嘆了口氣,指了指桌上的兩封信: “時局不明,諸方皆亂,為兄不知該作何選擇。 須知,稍有不慎,我麋氏都將萬劫不復。” 青年麋芳看了看那兩封信:“一封是北海孔文舉的,另一封……是橋公寄來的?” 橋公,即廬江橋蕤,現為袁術麾下大將。 廬江橋氏亦是傳承數代的大族,早年麋氏經商起家時,對家族先輩多有扶助。 因此,麋氏與橋氏乃是世交,麋竺、麋芳兄弟倆,在橋蕤麵前都是執晚輩之禮的,每年都有書信往來。 “孔文舉與陳元龍相交甚篤,此次寄信過來,是幫其勸我去投劉豫州。但……” “此事,您不是早就已經說過了?” 麋芳不等兄長話說完,便皺眉道:“那劉玄德不識抬舉,放著好好的徐州牧不當,偏偏自守於小沛那種彈丸之地!若他願聽從兄長之邀,我麋氏產業也不會在這數月期間,被那群丹陽鼠輩侵奪那麼多處!” 麋竺點了點頭:“而橋公信上之意,則是想讓我麋氏投向袁公路,邀其入主徐州。事成之後,我麋氏會因此功,獲益無數。 子方,你意下如何?” “我覺得橋公言之有理。”麋芳想都沒想,“袁公路乃汝南袁氏嫡傳,雖經董卓亂朝後人丁凋零,但門生故吏無數,振臂一呼,各方便雲集響應,實乃明主!” 麋竺沒說話,但看麋芳的眼神裡,卻是多了一抹失望。 麋芳剛剛所說,確實是事實。 但他看問題還是太片麵了。 在麋竺看來,袁術這人並不是個理想的合作對象。 原因有三。 首先,這位能力相對較差。 袁術起事的時間早,且剛開始的起點就是後將軍的一線title。再加上背後有著袁氏四世三公的招牌,按理說應該早就成為當今天下名頭最響的存在。 可現實卻是,這些年就沒什麼拿得出手的戰績,不是在挨打,就是在挨打的路上。 不僅在南陽混得一塌糊塗,入兗州之後與曹操交戰多次更是交出了零勝率的成績單,被硬生生打了出來。 如今雖然依舊實力甚強,但聽聞其為人狂妄少智,好說大話,有勇無謀,各方名士基本都在唱衰他。 然後是人品。 袁術當年灰頭土臉的時候,投靠了跟自己交情頗深的南陽太守張谘。孫堅出人意料地殺了張谘之後,袁術被劉表給表了南陽太守。 按理說,張谘對你有恩,他死後你占了人家的title和地盤,你不得替張谘報仇? 袁術沒有。 他不僅完全沒理會張谘這茬,還跟孫堅合作了! 且不說孫堅這些年的名聲有多臭,單說你這行為就特麼忘恩負義! 自那之後,袁術在士林的口碑徹底臭了,大家提起他就罵街,跟這有直接關係。 而且,孫堅死後,袁術還算計人家孫堅留下的孤兒寡母。 東海麋氏看上去家族興旺,但真正的頂梁柱,隻有麋竺一個。 麋竺擔心,如果自己投了袁術,萬一自己哪天出點什麼意外,自己的弟弟妹妹和數代積攢的家業,怕是都會被袁術吃乾抹凈。 能力和人品之後,第三個原因則是玄而又玄的運氣。 別人對時運之說或許嗤之以鼻,但商人出身的麋竺很信這個。 在他看來,袁術除了起家時運氣很不錯,後麵真算不上好。 可即便原因已經分析完,眼下,以商人的角度看,投靠袁術,麋氏所獲得的利益都要高於投靠劉備。 畢竟,袁術的實力地盤就在那擺著。 “兄長,不要再猶豫了。” 麋芳勸道:“放眼整個徐州,如我麋氏一般,數代經商至今的家族不在少數。遠處不說,那彭城徐氏,下邳馮氏,廣陵鄒氏據說都有投靠袁公的意思。 我麋氏與橋公是世交,他才願意寫信勸說,給咱們這個方便。否則,這等好事可能都輪不到咱們。” 麋竺閉上眼睛思考許久,之後輕輕一嘆: “我這就給橋公回信。” 隻是,才拿起筆來,老仆便匆匆走入書房: “家主,下邳陳登正在門外等候,稱有要事與您相商。” “陳元龍?” 麋芳嗤笑,臉上盡是不屑:“都這個時候了,他居然還不死心?不用麻煩兄長,我去將他打發走。” 說著,就要讓老仆帶路。 麋竺重重一拍桌子: “給我回來!” 麋芳回過頭來,見兄長麵沉似水,連忙低下頭來。 “你把他打發走?”麋竺低聲斥道,“陳元龍乃當今徐州最得意之名士,多少大族豪門子弟欲求見而不得,你若對他無禮,豈不是讓我麋氏自絕於徐州士林?” 他說著,看向老仆: “請到書房來。” 老仆離開之後,麋竺正想給麋芳細說一下自己為何要在這個節骨眼上見陳登,但見他雖是低著頭,但表情裡全都是不以為然之色,終究隻是長長一嘆,沒有開口。 “哈哈哈哈哈哈!” 人未至,充滿豪氣的笑聲就已經傳了過來。 進了書房,麋竺立刻邁步上前,拱手相迎:“元龍兄,別來無恙。” 陳登同樣還禮: “在下深夜貿然來擾,實是有要緊事相商,還望子仲兄莫要怪罪。” 各自落座後,麋竺也沒瞞著陳登,直接將桌上的兩封書信遞了過來: “元龍兄請看。” 陳登接過,瞇著眼睛掃了幾眼: “如此說來,子仲兄已經有了決定?” “這其實也是無奈之舉。”麋竺有些惋惜,“劉豫州之仁厚,我向來敬仰。但麋氏終究不是我一人的麋氏,每一個決定,都要以家族利益為重。還望元龍兄……” “子仲兄,我理解的。” 陳登笑著道:“不過,我此番前來,並非如之前那般,勸麋氏投向劉豫州。而是替別人送一物給你,順便帶個話。” “帶話?”麋竺不解,“替何人?” “我那賢弟,豫州別駕陳長文之子,潁川陳孟,陳玄空。” 麋竺一愣:“可是那位作出《贈陳登》和‘人生自古誰無死’之大才?” 陳登點了點頭,這才把抱了一路的那隻小壇放在桌上,並做了個“請”的手勢。 麋竺一頭霧水,目光投向那小壇之後,簡單看了兩眼,便伸手拍開泥封,揭開油紙。 一股極其濃鬱的酒香,隨之飄散開來。 屋中三人,雙眼皆是一亮。 都是家資不俗之輩,常年混跡酒場,對酒這東西自然不陌生。 但眼前這壇酒的香氣,卻比他們見過嘗過的任何一種,都要濃鬱誘人。隻這麼一聞,就勾起了腹中酒蟲。 麋竺伸手抱起酒壇,試探性地嘗了一小口。 立刻就感覺一股熱流自口腔滑入食道,隨之上湧的酒氣,嗆得他劇烈咳嗽,臉一下子就紅了。 “這,這……” 麋竺愣了一下,又是猛地抱起酒壇痛飲數口。 雖然這次依舊被嗆得劇烈咳嗽,但那原本沒有表情的臉上,卻已經欣喜若狂。 “元龍兄,那陳,不,那位陳君想對我說什麼?”麋竺有些迫不及待。 陳登默默咽了口唾沫,心道賢弟真的不厚道,有這麼好的酒竟然不讓為兄先一飲為快。 但表麵上,這位豪壯真俠士依舊保持著淡定自若的神色,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緩緩道: “他讓你速去見他,還說,這是你最後的機會。 如果你不去,你會後悔終生。” “狂妄!” 麋芳直接炸了:“他陳玄空算是個什麼東西,竟敢對我東海麋氏如此無禮?他……” 啪! 話沒說完,麋竺甩手就是一個耳光。力道之大,竟直接將麋芳抽倒在地。 “豎子,閉嘴!”麋竺怒聲咆哮。 麋芳倒在地上,耳畔嗡嗡作響,整個人都給打懵了。 他父母早逝,基本就是被兄長帶大的。從小到大,兄長一直都對他疼愛有加,哪怕犯了錯,兄長也會出麵幫他彌補,私下裡最多也就是斥責幾句。 從沒打過他,而且還像現在這樣,下這麼重的手。 等回過神來的時候,鼻子裡出湧出的血已經流進了嘴裡。那股子嗆人的腥氣,令他通體發寒,整個人不由自主地顫抖。 麋竺卻是顧不得看他,抱著酒壇望向陳登: “元龍兄,陳君現在何處?可否為我引見?方便的話,我現在就吩咐人備車,咱們立刻出發?” 陳登握劍的手微微一顫。 竟然真行? 連麋芳都聽出來陳孟讓他帶的那句話裡,有著極其明顯的威脅意味。 被自己勸了大半年都沒答應投向劉備的麋竺,居然就真的打算去拜訪陳孟? 就因為一壇酒? 當然,陳登不可能自曝其短問原因,那不符合他多智名士的風範。 “當然可以。”他露出一副果然不出所料的高深模樣,“子仲兄請。”
第一十五章 豎子,閉嘴!(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