賴雄仰著頭，望了一眼天穹，灰沉沉的似飄起濃鬱的大霧。 　　朝陽隻映出來一個渾圓的輪廓，閃著淺淺的金光。 　　賴雄披了一件羊絨大氅，跟在徐庶一側，步行去往新野早市。 　　訪市門前有一麵大大的鼓鑼，上懸雜彩旗十餘麵，趕早的商賈、販夫走卒絡繹不絕。 　　“這鼓鑼有什麼用？”賴雄眼前霍然一亮。 　　“坊市中產生糾紛，百姓、商賈可敲打鼓鑼上告，主公規定，鼓鑼一響，負責管理坊市的市令和市丞必須適時出現一人。”徐庶威嚴肅殺道。 　　賴雄覺得有趣，仔細地打量了一圈，才依依不舍地進入坊市，遺憾道： 　　“可惜了，可惜了。” 　　車水馬龍，百姓和商賈嘰嘰嘎嘎地吵嚷著，滿市喧鬧。 　　徐庶鉆到人群中，仍舊將賴雄的話聽得一清二楚： 　　“子雲為何嘆息？皇叔為民著想，是天大的善舉啊！” 　　賴雄走到哪裡，哪裡便騰出位置，行人生怕將他纖塵不染的大氅弄臟。他一身行頭非富即貴，普通的百姓、商賈不願意招惹禍事。 　　“皇叔的本意是好的，可政令無法走出新野。等到哪天元直沒空來早市盯梢了，市令和市丞為了減少麻煩，肯定會出言威脅上告的百姓和商賈，要求他們私底下解決矛盾，非生死攸關之事，沒人會敲鑼打鼓驚動上官。” 　　上有政策，下有對策。朝廷的利惠之政，到了地方容易變得歪歪扭扭，成為地方豪強牟利的手段和工具，歷朝歷代或多或少都會存在吏治的問題。 　　“庶惟竭忠盡智，僅此而已。”徐庶心態溫馨暢懷，並沒有什麼焦慮。 　　賴雄一時感慨，也沒有接著話題繼續，隻是心中暗中掀起一道驚濤，幾百年前統一文字、統一度量衡的壯舉，恐怕再難重現。 　　他每次拿著竹簡都覺得冗重，更別提用幾十種文字書寫的竹簡了。讀書光認字，都成為了一輩子的事。 　　徐庶輕車熟路，三兩步穿過人群，來到米市。他抓起一把店家展示的糧食，調侃似的望向賴雄： 　　“子雲可認得，這是什麼米？” 　　賴雄平生最喜歡晴耕雨讀，也不覺得徐庶失禮，直率爽氣道： 　　“粟米，屬於小米的一種，在襄陽價值兩百二十錢一石。” 　　徐庶一愣，沒想到賴雄真的答上來了，目光中精芒一閃： 　　“董卓亂政，大鑄小錢，諸侯有樣學樣，導致錢幣一直在貶值。加上各地百姓流離失所，不事生產，糧食價格一路攀升，千錢萬錢都不足為奇。” 　　“荊州的物價，一直維穩在桓靈時期，流通的仍舊是足量五銖錢，最為難能可貴。新野和襄陽一江之隔，平日裡一石粟米價格兩百五十錢。” 　　“現在大雪降臨，道路雖不至於封堵，運輸成本卻增加了不少。如今粟米價格在兩百八十錢一石，明日怕是能漲到三百錢。價格再繼續上漲，官府就得出手了。” 　　徐庶拿出木牘，在上麵簡單記錄粟米的價格和日期。 　　“我記得明公平定長沙那一戰，零陵郡的糧食價格真的上漲到了一千二百錢一石。”賴雄回憶道。 　　徐庶不可置否地一笑，又詢問店家黍米和粱米的價格。 　　黍米是黃米，價格和粟米相仿，略微上漲了一些。粱米是優良小米，價格在四百錢一石，沒有受到天氣的影響。 　　能吃得起粱米的人家，在新野稱得上小康家庭了，糧鋪的儲備都有定數。 　　徐庶繼續對比了兩家糧鋪，和管事侃侃而談，仿佛有揮灑不盡的精力。他對新野大大小小的事物了如指掌，為官處事都是體體麵麵。 　　等到米市調查完畢，徐庶心滿意足道：“走，咱們去酒鋪看一看。” 　　賴雄興致盎然，眼神中升起一道燦爛的輝芒。每次徐庶在前麵和店家打交道，他無需插嘴說話，都有所收獲。 　　徐庶一開口就是道理，一開口就是規矩，板板正正，偶爾會和店家談笑風生，體諒他們的難處，任何事都考慮周到。 　　“行酒一鬥十錢，米酒一鬥三十錢，醇酒一鬥五十錢，價格波動不大。酒坊一般有自己的糧食儲備，短期內是不太可能上漲。” 　　“糜子仲一直勸主公下令禁酒，抑製糧食價格。張翼德每次都哇哇大叫，聲稱打完仗回來都沒酒水招待，軍士的日子根本過不下去。” 　　“主公倒是支持釀酒賣給大戶，能征收不少賦稅，收上來的稅用來購買軍備。新野緊靠著襄陽，即使遇到什麼大災，找書苑www．zｈaoshuyｕaｎ.ｃｏm 也不愁沒有糧食賑濟。” 　　徐庶如數家珍，語態柔和親近，給人一種恬適和清冽的感覺。 　　這清冽，大抵還是北風給卷來的。 　　“走，我們去肉市。”徐庶繼續領路，做事非常有條理。 　　賴雄剛一湊近肉市，便聞到嗆鼻的肉味。各種粗獷的吆喝聲，不絕於耳。 　　屠夫看到徐庶和賴雄，笑得兩眼瞇成一條縫，恨不得把畢生的熱情奉獻出來。 　　趁著徐庶和屠夫敘舊的功夫，賴雄打聽清楚了肉食的價格，跟著糧食一起漲價了。 　　十斤羊肉和豬肉，抵得上一石穀。 　　一名乾體力活的成年男子，或者長期訓練、打仗的士卒，一個月消耗三石糧左右。 　　沒人舍得隨意吃肉，有這樣的財力，不如多儲備一點糧食。 　　賴雄年幼時，曾幻想過組建十萬鐵騎，後來簡單地了解了一下物價，徹底打消了念頭。 　　大漢戰馬的價格在兩萬到十萬錢，上不封頂。邊境地區有機會兩三萬錢買到一匹戰馬，荊州地處南方戰馬稀缺，價格在七八萬錢左右，能在零陵郡購置十畝良田了。 　　賴氏坐擁上千畝良田，都不一定養得起三百精銳騎兵啊。東吳的世家豪門，動不動給兒子留下幾千上萬的私兵部曲，可想而知孫十萬有多頭疼。 　　這麼說吧，一匹好的戰馬，便是襄陽一套房。 　　作戰射出去一支箭，價值十錢。為了在戰場上實現萬箭覆蓋的壓製，後方的工匠、勞役能手搓擼冒煙。 　　“子雲走，再去衣絹市、麻布行探探。”徐庶不知疲倦地邀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