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永仁兄弟二人回到大哥家的時候,家裡人都沒回來,包括老五也不在家,張永義直接去廚房掀開鍋蓋看了眼裡麵的剩飯剩菜,一邊生著灶底的火,一邊問道:“二哥,啥時候去溝通啊。” “今晚。” “我能去嗎?” “不能。” 老三摸了摸鼻子,沒有說話。 “喂!” 張永仁伸出手,一把扯住蹲在地上的張永義右邊臉頰,語氣有些不耐的說道: “我跟你說話呢,你聽到沒有。” “疼疼疼!”張永義被拽的眼角含淚,趕忙說道:“聽到了,二哥。” “我要睡會,你把我的飯給我放鍋裡溫著,我晚上起來吃,大哥他們回來了你就說我找了半天累了,想休息一會。” “明白,二哥。” 真的有些累了的張永仁這一覺隻睡到下午四點,便被張永義給叫了起來,因為剛剛張永義在院子裡的收到了一封信,一封來歷有些意味深長的信。 搓了搓臉,張永仁一邊結果張永義遞過來的煙卷,一邊看著手裡的信。 信的內容很簡單: “我知道你們嫂子的下落,為保安全,今晚九點,北郊見。” “誰送的?” “郵差,一個歲數不大的小孩。” “小孩?”張永仁將煙霧吐在信紙上,笑了笑道:“有點意思。” 輕輕地彈打著信紙,張永仁開始皺著眉頭的思考。 思索了半天後,卻隻能無奈的搖了搖頭。 “想不明白,算了,今晚咱倆這樣,我呢,去這麼乾,然後你就直接去幫我這樣……” 張永仁對著張永義,輕聲囑咐起來。 寒冬涼夜,格外的冰冷。 好在沒有大風。 厚實的棉衣,為身體慢慢的積存著一絲絲暖意。 不知在地上趴了多久的孫立忠看了眼手裡的懷表,九點十分,遠處的張明已經跟張永仁搭上了話。 長雲遮月,夜黯無光。 隱藏在黑夜中的孫立忠緩緩地將懷裡的長槍給抽了出來,先是輕輕的摩挲槍管,然後打開彈匣,檢查內部。 十三衛中,他孫立忠的槍法是最好的,所以,他的槍也是最好的。 射程最遠,精度最高,威力最大,價格也最貴! 他也是最愛護槍的一個人。 他覺得自己也算是十三衛中,另一種意義上的老大。 雖然出身不好,但是自己天賦異稟,不光眼睛能夠視夜如晝,而且槍感也好,什麼樣的風該瞄什麼樣的位置,多遠的距離該抬多高的槍口,他冥冥中自有感應,正因如此,他才配得上這把最好的槍。 按趙老爺的話來說,自己就是聚集手,在很遠位置就能一槍把目標殺死的人,神不知鬼不覺。 聚集手,真是個好名字!將子彈聚集在敵人腦子上的槍手,聽起來就很不一般。 哢嚓! 子彈上膛,孫立忠慢慢的將細長的槍口,聚集到了張永仁的頭上,在夜色的保護下,默默地等待著射擊的信號。 張永仁一言不發地聽著張明將昨晚的事情描述了一遍,情緒看起來毫無起伏,並沒有張明預想中得無能怒罵與無用糾纏,但張永仁的語氣聽起來卻是冷冰冰的: “也就是說,我嫂子是被趙天來在他屋子裡活活打死的?” 張明似乎被語氣感染,不由得打了個冷戰,雖然離得近,但夜色太黑,他看不太清張永仁的表情,但是能感到張永仁的眼神,牢牢地鎖定著自己的身體。 “是。” 張明不知道為啥這簡單的一個字,說出去仿佛比以前在碼頭抗大包還累。 甚至他覺得自己都已經出汗了。 天,起了涼風。 張明感覺自己的身體慢慢變得越來越冷,為了緩解這股子涼意,他輕輕吐了口氣,用凍得有點僵硬的手,從口袋裡掏出了一盒香煙。 “我昨天晚上一宿沒睡,想要幫小李做點啥,但是這一畝三分地,趙老爺那就是個土皇帝,我也是有心無力啊。 思來想去,隻好今天冒險來告訴你這件事,主要是不想看你們成天走街串巷的找根本不可能找到的人,給你們個交代,也給自己個交代吧,唉,節哀啊張兄弟,有些事其實知道了,還不如不知道得好,來,抽根煙吧。” 說完提前預備好的臺詞,有些莫名緊張的張明突然覺得自己像是個戲子,而且是個演技拙劣的戲子,可是想到趙老爺的安排,自己又不得不演下去。 掏出的煙盒舉在半空,像是斷了一半,顫顫巍巍的橋。 “不用,我自己有煙。” 張永仁從自己口袋裡掏出煙紙跟煙沫,開始低頭卷了起來。 “哦哦,好好好。” 張明趕緊把煙收了回去,轉手掏出一盒火柴,小心翼翼的等著張永仁將煙卷好。 咕咕! 遠方的黑夜裡,傳來一聲不知名的鳥叫,聲短暫而急促,聽起來仿佛是瀕死之前的求救,又像是驚嚇過後的感嘆。 心有牽掛的張明被這突如其來的鳥叫嚇了一跳,右手不自覺地摸向胸口。 “你不抽嗎?” 張永仁仿佛沒聽到鳥叫一般,語氣沒有任何波動的問了一句。 “哦哦,抽、抽!” 張明慌裡慌張的想要抽出一根香煙,動作幅度大到將紙質的煙盒都撕開了一半,煙在嘴裡,不停的顫抖,像是在盈盈跳舞一般。 張永仁終於把煙卷好,將煙卷叼在了嘴裡。 張明心裡鬆了一口氣,趕緊劃著火抬手上去給張永仁把煙點上。 平時人們用火柴,一般是把火藏在手心,怕被風吹滅,而張明卻反其道而行之,把火放在手外,如同擎著一根火把。 因為他怕遠處的李忠義看不清。 這根火柴,是提醒早已埋伏好的李忠義開槍地信號,也是於百米之外用來取走張永仁性命的索魂冥燈。 煙,已經著了。 火柴也快燒到底了。 將全部心思都放在張永仁麵前微光上的張明,並沒有聽到那聲他無比期盼的槍響。 直到火柴熄滅,張明的手仍然麻木地擎在半空。 不知熱,也不怕痛。 張永仁將放在腳下的提燈給拿了起來,舉到麵前,將自己那張還有幾分稚氣的臉照耀的清晰無比。 清冷的目光在橘黃的燈光中射出,惡狠狠地刺在張明臉上。 “咋了?你要用這根火柴燒死我啊?” 張明手指一抖,火柴殘骸掉落,被火焰灼燒的痛感讓他瞬間驚醒。 他雙腿一軟,整個人跪倒在了地上。 “趙,趙,不是張,張老爺饒命,張老爺饒命啊!” “說說吧,今晚為什麼約我出來。” “是趙老爺的主意,他說讓我把您引出來,趁著給您點煙的工夫,讓李忠義一槍打死你,”張明一邊磕頭,一邊求饒,地上發出咚咚的響聲,“我,我也是迫不得已啊。您大人大量,大人大量!放我一馬。” 張永仁將燈放下,慢條斯理的抽著煙,並未說話,隻是靜靜的看著磕頭磕累了,將頭杵在地上渾身顫動的張明,像是在思考著什麼。 “二哥,一共兩個人,一個拿長槍,在樹下往這邊瞄,另一個拿個霰彈槍,躲在樹上護著下麵那個。都解決了,人扔在樹下,槍跟身上的東西都拿回來了。” 耳畔突然傳來另一個人的聲音,張明下意識地抬起了頭,隻見本來孤零零的張永仁身後,不知何時多了一個高大的身影,手裡還提著一個露著槍柄的麻袋。 哪怕是昏燈之下,張明依舊認出了那把長槍。 鬼眼孫忠義專用的長槍。 心中暗暗叫苦,張明原本還想示敵以弱,找個理由將張永仁騙到鬼眼那邊,讓躲在樹上的趙山來一招黃雀在後。 但沒成想,談話之間,鳥窩都被人給掀了。 “我問,你答,答錯,腦袋搬家,明白嗎?” “小人明白。” “你今晚說的,都是真的嗎?” “有真有假。” “關於我嫂子…” “那些是真的。” “趙天來就安排了你們三個人?” “是的,這招叫螳螂捕蟬,一向都是三個人。” “趙天來像昨晚那種事,不是第一次吧?” “不是第一次。” “那是第幾次?” “記不清了,但是每成功一次,莊上便會多一個管事,趙莊一共四十多個管事,其中,就六個管事是真管事。” “四十減六,也就是說最少也有三十四個?!成功的就有三十四個,那不成功的呢?” “不成功的次數有多少小人確實是記不清了,也沒個參照,而且不是每一次我都知道。” “記不清?“張永仁沉吟了一下,”那成的當管事,不成的怎麼辦?” “一般是兩種下場,壞一點的就是男女趕出莊子,平日裡給他們使絆子,耍點陰招,比如說什麼門口灑血,小孩剃頭,老人潑糞,養雞殺雞,養狗殺狗,提高買價,壓低賣價之類的,鎮上的黑虎幫就是專門乾這個的,為的就是逼得他們不上不下,生不如死。” “那搬走不就行了?”張永義有些不解的開口問道:“他趙天來還管得了整個海西省?” “人在鎮上,等趙老爺哪天消氣了,還有好好過日子的希望,人要是敢走,保不齊在半路無人處,就是個男埋女賣的下場。” “這是壞一點的,那好一點的呢?” 張永仁接著問道。 “女的直接弄死,男的打發到鎮上找人。找人的時候讓鎮上黑虎幫安排人給他打一頓,打個半死,透點口風,點明白人的下場,然後莊上再出麵給一筆錢,說是可憐他的,用來給他治傷。其實錢能剩下不少,大家都心知肚明多出來的錢是為什麼。” “你管這個叫好一點的?” 張永義歪著腦袋,直直的盯著張明說道。 “至少還有錢拿...” 張明的聲音越來越小。 “沒出過事?” 張永仁繼續追問。 “出不了事,趙老爺的小舅子是州裡的飛馬隊隊長,幾個管事又跟鎮上黑虎幫的老大張虎交好,黑白通吃,普通人哪能鬥得過他呢。其實攜女眷進趙莊的,有的人就是奔著管事去的,也就是小李剛來鎮上不久,不清楚裡麵的門道,才出了這事。” “那不找的趙莊還給錢嗎?” “不找不給,挨打才給。” 煙,抽到了尾,張永仁吐了口口水,煙頭扔到地上,用腳碾滅。 “看著我的眼睛。” “小的不敢。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 “我讓你看著我眼睛。” 張明抬起頭,在目光與張永仁觸碰的一剎那,緊忙又低了下去。 “你相信我嗎?” “小的相信張老爺。” “冤有頭,債有主,你雖然不是個什麼好東西,但我願意給你一次機會。你去把我嫂子找回來,給我把她安頓在這裡。” 張永仁蹲下身子用手指甲磕了磕腳下的提燈, “怎麼個安頓法你自己想,明早我來,有一點不滿意…” “我懂,我懂,腦袋搬家!” 張明終於敢把頭抬起來了,一般趙老爺願意給你安排活計,就證明你的性命最起碼暫時是安全的,他覺得‘張老爺’也不例外。 “去吧。” “得嘞!” 張明趕忙拿起自己的提燈,撒腿便往遠處跑去。 “等等!” 背後的張永仁突然喊道。 張明瞬間滑跪在了地上,然後忍著痛,一點一點挪蹭著轉過身來。 “張老爺還有什麼吩咐。” “你是聰明人吧?” “小,小的是聰明人。” “很好,你是聰明人,那就別辦蠢事,明白嗎?” “明白,小的明白,聰明人明白。” “去吧。” “哎!” 這次跑的明顯不夠穩,可能是剛剛跪的時候把腿給磕壞了,但是張明逐漸找回了感覺,很快就越跑越快,越跑越遠。 “走,” 張永仁伸手招呼了一下旁邊滿臉期待的張永義, “是時候跟趙老爺聊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