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寸頭搖滾者 十點半,趙銀河進入了後臺。 海湖社區顯然沒有舉行這種大型活動的經驗,藍色大棚裡鬧哄哄的,工作人員、演出者擠作一團毫無秩序——不過這裡本來也就沒有什麼秩序吧。 因為順著一片淩亂的腳手架看去,舞臺上霓虹閃爍,已經開始了演出。 明明預定的時間是午夜零點開場,但主持人還沒有登臺,按捺不住的演出者已經湧了上去。 阿七告訴她這是常有的事情,預定的演出節目不會變,這並不是商演,受邀者都是自願前來,他們等得太久,受氣氛感染,往往就會提前登臺,唱歌的沒有樂隊就清唱,跳舞的沒有燈光就乾跳…… “你去那邊吧,”阿七指向南側,“Orz就在那邊的休息室裡,敲門,就說你是來送喝的,進去以後看情況,如果他們正好閑著,要個簽名應該沒什麼問題,我們半小時後在門口見——誒,你可得把東西發完啊,別光顧著追星不幫我乾活~” 趙銀河點頭稱是,然後兩人便分頭發放奶茶。 趙銀河一邊走,一邊觀察環境。 大棚整體是用模塊化的裝配材料建的,這種技術通常用於緊急救災與戰地醫院,是神州的拿手好戲,因此它的格局很簡單,就是一條條縱橫交錯的過道,和過道間的方塊空間。 李俊彥說,喬治的休息室就在南側,這倒是正好了。 她迅速朝著目標方向移動,但也沒有落下阿七交予的‘工作’,一邊敲門,一邊發放奶茶,路過Orz休息室時,還真和那幾位帥氣的小哥哥要了簽名。 到一個新地方,不僅要觀察環境,還得觀察人。 時間充裕,不著急。 就這樣,大約二十分鐘的工夫,她終於抵達了喬治的休息室,這應該是最大的一間房間了。 敲門,沒有回應。 推門而入,沒人。 “他應該就在這裡,要不頭兒你在附近找找?”耳麥裡傳來了李俊彥的聲音。 不用找,因為趙銀河已經聽到了歌聲。 很細微的哼唱聲,從身後傳來。 那是貴賓休息室對麵的房間,而這間房間,應該是音樂會主理人的辦公室…… 側耳傾聽。 “我乃千錘萬鑿出落的公主,靜若風暴將驟” “幾經疤痕磨礪的身軀,炫目榮耀” “血液是流動的紅寶石,奔湧偉績” “讓我血脈噴張,身宿無盡業火” “客過異鄉,血戰將至” “捧起絞索挽成的項鏈,擁戴或不戴” “當人談起我的事跡,未見有人一語中的” “人群響起我的非議,一切謊言都被焚盡” “我將終結一切” “傳說伊始,卻注定無法收場” “曾呼我名者,如今隻敢低語” “我縱橫天下,隻見得” “朱耀赤橙,閃爍玄黃,擊動吾心” “曾共同堅信的,如今黯然失色” “未見群星當空,如今都隕落我手邊” “我隻盡力,手握那殘存的光” “殘血、夕暮、餘燼灼燒我心” …… 來的路上她看過喬治的演唱會視頻,所以認識他的聲音,這聲音很輕,沙啞,而又富有磁性,就是喬治。 轉身,輕輕推了推門,沒鎖。 從縫隙望去,皮質的辦公椅上,留著寸頭的年輕男人雙眼半闔,抱著吉他哼唱,他看起來不像是個搖滾明星,棱角分明的臉乾凈而又富於正氣,坐姿挺拔,倒像是個軍人,隻是在一側的耳朵上,有紅色的鳥形耳墜,那隻鳥……應該是鳳凰。 “聽過這首歌嗎?”趙銀河問。 李俊彥先前說過,他雖然不算喬治的歌迷,但幾乎聽過他所有作品。 “沒有,和弦很單調,不是他的風格,應該是還沒寫完的新歌。” “準備乾活吧~” 趙銀河說完,舉起手,敲了敲門。 哼唱聲戛然而止。 “請進。” 趙銀河推門而入,滿臉堆笑:“您好,我是來送……啊!喬治先生!” 她的眼裡閃爍著星星,就像個真正的迷妹。 “啊!啊!啊!!!” “您怎麼會在這裡!?” 大明星顯然已經見慣了這種場景,微微一笑,沒有解釋什麼: “送奶茶啊,放桌上吧。” “啊好的!”趙銀河把奶茶放桌上,躍躍欲試問,“我,我能和您拍個照嗎?” “當然可以~” 喬治放下吉他,禮貌的起身,趙銀河走了過去,他一手輕輕摟住趙銀河的肩膀,擺好了拍照的姿勢。 而趙銀河,則舉起了手腕上的表,哢嚓一聲後,她便感覺到了抵在自己太陽穴上的冰冷金屬管,眼角的餘光,看到了喬治手中的左輪手槍。 “海湖酒店的人一小時前發來了你的照片,姑娘,你拿走了我的電腦。” 情理之內,意料之中。 酒店的監控可把趙銀河拍得清清楚楚。 “是榮氏的人讓你來的?”喬治問。 趙銀河沒有回答,因為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 ——幾乎就是喬治開口詢問的一刻,整個會場的燈光突然熄滅,幾公裡外,李俊彥拉了閘。 黑暗降臨的剎那,趙銀河反手扭住喬治的手腕,拇指抵住了他緊貼扳機的手,讓他無法開槍,接著,便是一個利落的過肩摔,砰的一聲悶響,喬治先生被這股大力摔暈了過去。 過程曲折,但結果比想象中更加順利,他的身邊竟然無人看守,黑暗讓會場炸了鍋,混亂的人群像熱鍋上的螞蟻般四處攢動,在這種環境中,趙銀河要帶著他離開很簡單。 找個毯子一裹,扛著直接走出去就行了。 當然,也並不是說起來那麼簡單,因為電力很快就會恢復,在此之前,趙銀河必須不用雙眼,光靠聽與摸在這無比的混亂中走出去,但這,對她來說並不是什麼問題。 她像是穿花蝴蝶般敏捷的在人群中‘飄’過,並於十五分鐘後,抵達會場的邊緣,將毯子裡的喬治扔進‘購物車’裡。 此時,會場裡的燈光才剛剛恢復。 “走。” 趙銀河坐到李俊彥的身後,邊三輪啟動,順著海濱大道一路飛馳。 委托完成了? 不,還沒有。 幾分鐘後,邊三輪駛到了距離海湖街大約三公裡的一處高坡。 “停車。” 趙銀河下車,望了一眼不遠處的會場,此時那邊恐怕還沒有發現喬治已經沒了,而這個位置……這個位置剛剛好,不遠不近,居高臨下,剛好可以俯瞰整個會場。 她抬起手,手表上是二十分鐘前打暈喬治後就發出的信息。 「獵戶座」:搞定。 浣熊的頭像仍舊是灰色的,沒有任何回應。 她再次發出一條消息。 「獵戶座」:我隻給你十分鐘,時間一到,委托取消。 這事兒從走進海湖酒店的那一刻就變得蹊蹺起來,李俊彥也多次勸說撤吧。 趙銀河堅持執行,有一半是出於‘職業道德’,一半是出於她自己也對這個互助社區感興趣,哪怕沒有喬治這事兒,她今晚也想在這裡逛逛。 但這並不意味著她喜歡被人忽悠。 “他要還是不回話怎麼辦?”李俊彥問。 “那我們就把人送回去。” “啊?頭兒!你這是何必呢!?這不折騰我嗎?油錢很貴的!” “我早就跟你說了跟我乾沒幾個錢……” “誒頭兒你說這活兒和榮氏有什麼關係啊?” 李俊彥沒有在意那些小細節,反倒是問起了剛才喬治說過的那句‘是榮氏的人讓你來的?’。 “不知道,但總之不會是好事。” 榮氏集團,於三藩市成立,並在短短二十年間迅速崛起的超級巨無霸,世界五百強企業,稅收大戶,三藩的支柱。 而有趣的是,海湖街,包括那間海湖溫泉酒店,就是榮氏的產業——在三藩,至少三分之一的行業都有榮氏插手。 如果這整個海湖社區大騙局和榮氏有關,那事情肯定不會小。 趙銀河是個謹慎的人,雖然目前還想不通到底是誰給自己下了個整蠱一樣的委托,為什麼要這麼做,可問題是……人現在在我手裡啊,不管對方有沒有惡意,是什麼樣的惡意……人,在我手裡。 她實在想不出對方能玩出什麼花來,如果要搞我,直接沖我來就是了,繞這麼大一個圈子意義何在? 總之,事情已經這樣了,見招,才能拆招。 所以不管浣熊回不回話,她都會和喬治談談。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淌。 十分鐘已過,浣熊沒有回話。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喬治終於捂著頭醒來。 趙銀河直接開門見山道:“抱歉了喬治先生,我受你經紀公司的委托,必須阻止你今晚登臺。” 喬治一臉懵逼:“經紀公司?我是個獨立音樂人啊。” 一旁的李俊彥插嘴道:“你不是一直和榮興娛樂有協議嗎?” “半年前就解約了,哦,對,這事沒有公開,”喬治頓了頓,“但我現在的確是個獨立音樂人。” 榮興娛樂,也是榮氏的產業。 “那你怎麼知道我今晚會來找你?”趙銀河又問。 “我早知道榮氏會這麼乾!”他氣氛起來,“因為當時解約的時候他們就推推阻阻的,還說什麼……” 他語速飛快,講了一個利益分配不均而憤然解約的故事,為了擺脫榮氏的壓榨,他賠了很多錢。 他越講越激動,好像真的很憤怒的樣子。 他在撒謊。 因為遭遇綁匪,不會這麼快就信任對方,一五一十的說實話。 而且,剛才他左手摟住我,右手掏出了槍,神州雖然不禁槍,他也應該有合法的持槍證,但那種情況下,那麼快的反應……槍根本不是從槍套裡拔出來的,而是一直放在吉他背後。 馬上要登臺了,在吉他裡放一把槍?現在的搖滾都這麼暴力的嗎? 戳穿他的謊言沒有用,我總不可能在這裡嚴刑拷打他。 所以趙銀河打斷他的話,換了一個問題:“搖滾明星收入不少啊,你給海湖社區捐了兩億?” “捐?”他連連搖頭,“不不不,海湖社區,就是我辦的。” 出乎意料,這句話是實話。 因為從種種跡象看來,他和海湖社區絕對不是普通的金主關係,比如電腦裡的財報,再比如後臺的辦公室。 “你一搖滾明星,為什麼要辦互助社區?”李俊彥問。 他的問題也是趙銀河想問的,但是,就在這個問題從李俊彥的口中蹦出來時,趙銀河突然意識到了——不,浣熊不是想讓我和喬治扯上關係,他是想讓我和海湖社區扯上關係,這個委托,指向的,是‘互助論’與‘玉貞皇後’。 她的心中咯噔一跳…… “為什麼?還能為什麼?”喬治笑了起來,“當然是要復興互助運動。” 這問題真的蠻蠢的,一個搞互助社區的人,當然是相信互助論的安那其主義者。 等等,這樣一來傳銷詐騙就不成立了,因為一個能隨便掏出兩億,正處於事業上升期的搖滾明星,如果為了財,他就是去偷稅漏稅也犯不上搞傳銷,就算是搞傳銷,也不可能搞這種一旦暴雷就絕無轉圜餘地的惡性傳銷,換個別的由頭包裝一下搞資金盤不行嗎? “你真的相信……” 趙銀河開口,又頓住了,這個問題也沒有意義,直接一些吧。 “所以你用搞傳銷的辦法建社區?” “這隻是權宜之計,社區的初創需要大量物質基礎,需要很多錢,我一個人是無法承擔的,必須由許多人共同付出,所以我必須采取一種能快速積累資金的方法。” 他頓了頓,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繼續道:“就算是傳銷,那也得看目的是什麼,我的目的不是為了自己斂財,而是積累到足夠的啟動資金,那些收上來的錢大部分都在我手裡,隻要夠了,社區馬上就會在海外成立。” “可你沒辦法控製所有錢吧?如果在這個過程中有人中飽私囊呢?” 傳銷的一個顯著特征就是層層盤剝,上級抽下級的,上上級再抽上級的,就算如喬治所說,這隻是他的一種手段,可在這個積累過程中,他沒法控製別人。 “當然會有人中飽私囊,投機者是無法杜絕的!”喬治說,“我當然知道有人會借著這個機會真的搞傳銷,我還知道他們是誰,貪了多少錢,可大頭在我這裡!社區成立的一刻,每一個社員都會分享到它的成果,而那些投機者,他們自然會被剔除在外,落進他們口袋裡的錢,是精算後可以接受的損耗!” 還真是無法辯駁呢,如果一開始他就把投機計算在內,那這就不是真正的投機。 所以趙銀河繼續問:“好!就算你說的這些全部成立,你要怎麼保證社區能持續運行下去!?從安那其主義誕生那天起,這種社區不知道有多少,沒人成功過!” 她的聲調拔高了許多,情緒也顯得激動,甚至有些失控的態勢,而這,是很難從她身上看到的事情。 兜兜轉轉了一圈,所有的問題再次回到了原點,回到了在營地裡趙銀河對老五的質問。 你要怎麼保證它的持續運營? 你要怎麼保證它真的超越現代商品經濟? 你這不鬧著玩兒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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