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秀英這才洗漱好，重新整理過出來。 她一眼看見跟在裡正身旁的阿澤哥，他一襲白袍，光是站在那裡，就和所有人都不一樣。 不過此時，他和裡正笑著和她打招呼。 “大壯真是好福氣啊。” 裡正和石大壯寒暄，卻看著後麵走出來的石秀英，連連誇贊。 “早知道石家丫頭是個好的，當初真該給我家阿澤先定下，可是想著阿澤讀書不能耽誤，拖到現在。” “沒想到，哎，這樣神仙一般的人物，我家阿澤是沒有這福氣。” 這一番話說得石秀英的心撲通撲通跳。昔日夠不到的人，如今好像夠不著她。 她不由微微抬頭，看了一眼阿澤哥。 卻愣住。 他眼裡的羨慕毫不作偽，卻在石秀英目光看過來時，不屑地撇過頭。 石秀英無意識攥了攥手。 但她沒說什麼，她順著石大壯的話招呼裡正，大家又入座開席。 石飛龍仍然坐在地上嚎。 春梅拉了拉石秀英，示意她去勸她弟弟。 石秀英走過去，站在石飛龍旁邊，低頭、麵無表情看著石飛龍。 “你喜歡坐就一直坐著，飯也別吃了，反正下午也吃飽了。” “噢，晚上也別回屋睡了吧，不然我生個火，給你烤火吧，烤火也挺暖和吧，像那隻兔子一樣。” 石飛龍的嚎叫停了。 他抽動的肩膀頓住了，無端打了個寒噤。 這不再是那個事事怕他、事事讓他的姐姐了。她此時站他旁邊，顯得前所未有的高大、和冷漠。 石飛龍往四周望去，然而春梅在灶臺上忙活，沒人看見他，連他哭也隻當看不到。 石飛龍想站起來，又覺得沒麵子。 想繼續坐著，又莫名對石秀英今天的古怪有些發怵。 不就是要當仙人嗎？有什麼了不起。 但石飛龍到底沒敢出言反駁。 石秀英卻動了。 她沒有再說別的，而是自顧自走了。 從把兔子的屍體埋在樹下後，除了打石飛龍之外，石秀英一直很沉默。 到第二天祭祖。 石秀英也隻是遠遠跟著石大壯去祠堂。 春梅是沒有去祠堂的資格的，她提著籃子，籃子裡放著各色乾果，花生、紅棗、瓜子……還有一小罐酒。 到了祠堂外，春梅拍拍石秀英的手。 “秀英啊，娘知道你是個好閨女，不會因為置氣就亂來。去吧，好好跟著你伯伯和你爹祭祖。” 石秀英點點頭。 祠堂裡，一應流程都是大伯主持，輪到石秀英做什麼的時候，大伯說什麼石秀英就做什麼。 等到祭祖完畢，石秀英全程沒有看石大壯一眼，她直接往村頭走。 石大壯想叫她，又生生停住。 一直到第三日要去測靈地集合時，一家人一起去送石秀英，她也沒有和石大壯說話。 石秀英本來就話不多。 從前，石大壯的吩咐她也隻是應聲去做，石飛龍的打鬧她也是努力避開。 每日早起去撿柴火、砍豬草，喂豬、雞、鴨，然後打掃籠舍，有空餘的時間就和娘親一起織布，到晚上或是幫忙劈柴生火、或是幫忙洗菜洗碗。 也隻有和娘親一起時，母女倆會說些話。 這幾日石大壯不與她說話，她也特意避開石大壯，隻悶在家裡做她的衣服。 石秀英的東西也很少，就這幾件新做的衣服、換洗的裡衣、以及少許乾糧。 春梅又把村裡人送的布料、肉乾、紅糖、雞蛋給石秀英放進包裹裡。 石秀英推掉了。 “娘，這些留著吧，以後在仙宗總有我用的。” “哎。”春梅嘆了口氣。 “原以為還能看著你嫁人生子，你一走，娘都不知以後還能不能見著你。 張家那個丫頭，這些年誰也沒聽她回來過。” “哪就見不著了，我肯定回來看娘的。” “欸，好，好，乖女兒，坐下，娘給你梳個頭發。” 從石家屋子到村長家，不過幾百步的路程。 石秀英從小到大無數次在這條路上走過，不論是雨後的泥濘，還是烈日下的乾裂，石秀英閉著眼都不會走錯。 可是今天不同。 石秀英從頭到腳都是新的。 春梅給她挽了個髻，用銀釵裝飾，耳朵上也是一對銀色花墜。 身上的衣服也是鎮上成衣店新買的，一襲粉色繡球花的外套，裡麵是淺色的又長又寬的裙裾。 這裙裾總是絆著新買的繡鞋，石秀英感覺自己連路都不會走了。 好容易到了村長家。 春梅帶著她走到裡麵，石大壯和石飛龍在外麵等。 “娘沒什麼好胭脂，昨日跟李家的說好了，等下，她女兒桂珍給你畫個臉兒。” 石秀英進去時，李桂珍正在縫她的嫁衣，找書苑www.ｚhaｏｓhuyuan.cｏm 見石秀英來，她招呼石秀英。 “先坐會，我把這個花樣繡完，等下我來給你塗胭脂。” 石秀英訥訥坐下。 李桂珍的房間比她父母的都大，床幔間還似透著香氣。 李桂珍一邊繡一邊同她閑聊。 一會聊些叔伯們在鎮上的風光，一會聊些未來丈夫的優秀。 石秀英默默聽著。 李桂珍卻住了口，她靜靜看著石秀英，良久，她嘆了口氣，上前來給她上妝。 李桂珍先是給石秀英絞臉。 “原是你嫁人的時候才絞的，不過這樣的好去處，倒比嫁人強了千百倍。” 石秀英一邊聽，一邊感覺李桂珍手上的棉線一鬆一緊，好像在她臉上彈棉花。 石秀英幼時，和這位村長家的孫女接觸也不多。 也就是那次交集——大家一起偷聽大人們講話，偷看張家夫人回村時的風姿，李桂珍曾冷笑著贊同石秀英，對著測出靈根的張翠芬滿口酸話。 李桂珍家境好、是個心氣很高的女孩，加上從小長得白皙高挑，是十裡八鄉有名的美人。 卻眼見從小好吃懶做、處處給她當陪襯的張翠芬一朝測出靈根、全家榮華富貴，她如何不氣、如何不說些酸話。 石秀英心想，到我了嗎。 然而李桂珍隻是嘆了口氣。 她把石秀英粗糙的大手拿起來，這手摸起來毛毛糙糙的，手指也粗粗的，和李桂珍細長白皙的手指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她又細細盯著石秀英看了一會，然後她的娥眉蹙起一個很漂亮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