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陽一十·鏡花水月逢暑期(1 / 1)

月上梢頭時,玲瓏塔中最後兩人也踩上了外麵的青石板。   尹藥子才要同雲長老說這事,卻見他二人先後出了塔,一個兩個都垂著眸子,仿佛方才大打出手的不是他們。   雲長老瞧出她欲言又止,摸著胡子讓人先回去歇息,拂塵一揚收了那玲瓏塔。   許燚在塔中與葉少主達成了一致,抬手作了揖便離開了劍場。   葉添卻徑直到了雲長老麵前,也是一個揖禮:“前輩,這玲瓏塔究竟是何來歷?”   雲長老隻轉了轉眼睛看他一眼,麵不改色道:“少主此言何意?”   葉添哪裡不知他是裝傻充愣,無奈套不出話來,隻能再行一個揖禮告了辭。   不過月落日升的事,九少之爭最終的名次便被印了張單貼在了厲修園的榜上。   傳聞尹管事正以靈力畫著畫像,隻是為精益求精,這些畫像需過段時日才能放榜。   一派喜氣洋洋中,許燚去往庭前竹的竹室,拜別了名義上十多年的師父。   竹長老自知留不住他,隻背對著外麵一個人下著棋,擺手帶幾分無力。   許燚在仙門待了十多年,因著九少之爭的機緣終於圓了多年的願,剛巧接了葉少主的逐客令,心下一想自覺無甚損失,對外隻說是出師下山。   眼下洛笙尚未回山,這些年旁人隻覺他性子孤僻,因而也沒什麼人前來踐行。   隻是他行至山腰時,忽的瞧見那楓樹下站著個小弟子。   淩司牧見他下山,小跑著到了近前,也沒失禮數,規規矩矩作了個揖。   許燚抱著雙臂嘴角微揚:“想不到你竟會來送我。”   淩司牧眨眨眼,終於鼓起勇氣問一句:“九少排名將將放榜,許少俠何故眼下就要離山?”   以許少俠僅次於葉少主的名次,若是留在山上必然風光無兩。   許燚眼見他一副孩子的乖巧樣,忽的心底生出些長輩看小輩的心思。   “你呢?”他溫聲開口,“你又是為何留在山上?”   “眼下學藝不精,留在山上,為有朝一日學有所成。”淩司牧低著頭,“更為有朝一日……”   許燚見他眼下似乎並未積攢出足夠的自信,輕聲一笑替他將後文給答了。   “更為有朝一日——”   他抬眼看向遠方飛鳥:“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淩司牧聽聞這幾句時隻覺心境豁然開朗,抬眼看他時眼裡像是有光,眉眼彎彎朗聲重復一句。   “為萬世開太平!”   許燚也不說話,隻是靜靜看著這西侯家的小世子。   不知他自幼生活在怎樣的環境,分明家世顯赫,言行舉止卻沒有半點自傲。   倒是難得。   “九少第二……許少俠好厲害。”   淩司牧憋了許久才憋出這麼句怯生生的話。   許燚被他的小心翼翼逗樂了,客氣回了一句:“你也不錯。”   淩司牧低著頭並不看他,語氣也放得極其輕微:“願有朝一日……我也能同許少俠一般厲害……”   “那倒不會。”   許燚眉眼帶笑,頗有些鄭重道:“你會比我更厲害。”   你會比我更厲害。   這幾個字,從此被小世子記在心裡。   像是信念一般,伴他嚴冬長夏。   一旁楓樹冒了新芽,嫩嫩綠綠。   遠處紅日初升,光芒照耀大地。   日子一天天過去,鏡花水月九少之爭告一段落,仙門子弟也過回往日生活。   那名為庭前竹的竹室坐落於山腰溪邊,清泉涓涓聽得滿耳清脆。   席間不少弟子靜坐聽學。   “傳說天地混沌分開不久,有一星辰隕落,埋入土壤,生根發芽,成樹參天。   “過許多年,聖樹結出五朵花苞,落地便化作人形,即為魔君,聖子,鬼帝,仙尊和妖神,世人稱為五子……”   屋外鳥鳴山幽,偶爾傳來夏蟲聲聲。   講臺之上的老者一身青色長衫,衣服下擺繡了竹子圖案。   不知是否因為他已是須發花白,看上去麵相慈祥。雖語速甚慢,卻也是對小輩諄諄教誨的絕配。   “嘁!”席間有個小少年似乎是不屑,撇了撇嘴小聲道,“竹長老講起這些倒是一次賽一次精彩,我瞧著都要趕上山下說書的了!”   他看上去年紀不大,膚色不算得很白,麵相卻十分乾凈,甚至還瞧得出孩子樣的頑皮。   一雙杏眼烏黑發亮四處觀望,這時候還微微噘著嘴。不過到底是孩子心性,雖有抱怨,這話卻還是壓低了聲音說的。   “聒噪。”   唯一聽到他抱怨的人低聲開了口。   小少年原本正盯著走過身側的老者,聽到這一句不禁愣了愣,轉過頭去看身旁同桌的人:“亂哥?”   眼前的這位年紀稍長,不過眼見相差的年歲不多。   雖隻弱冠之年,安靜時那雙瑞鳳眼顯得尤其深邃。   明明收斂著情緒,淺淺一笑卻帶著張揚和肆意。   明明俠士的扮相,提筆作畫卻也是個謙謙公子。   小少年見狀連忙乖巧坐好不敢造次。   如此靜默良久,終於在小少年險些瞌睡時,外麵傳來悠悠鐘聲。   老者步子一頓,看了看剛剛轉醒的一眾弟子,意味不明地搖了搖頭嘆了一聲,收拾了案卷離開。   老者一走,席間弟子紛紛躍起打鬧。   完全不是方才那副昏昏欲睡的樣子。   小少年自然是最歡脫的一個。   玩了一陣兒,其他弟子三三兩兩出了竹室,他才落回到座位,盯著他亂哥手中握著的那管狼毫。   盯了一會兒,他又去拿自己的那支,還不忘說幾句:“尋常人家拿幾根山羊毛做了筆就是,就咱們用的是狼毫,第一仙門當真是財大氣粗,也難怪每年都下山救濟百姓。”   說著,他揮筆寫下幾個字,算不上耐心下筆,顯得幾分潦草,但還是辨得出來寫的是“孫慕清”三字。   “不愧是我的名字!”   他故意提高了音量,但一旁那位仍是專注作畫不看他。   “亂哥……自翎風哥及冠下山回來後,你竟一句話都不願同我多說了……”   孫慕清扁了扁嘴,話裡帶點委屈。   見他仍是不理,小少年隻得作罷,又在紙上認認真真動起筆。   這次隻寫了兩字,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寫的是“亂羽”。   孫慕清寫完舉起來自己看了好久,才滿意拿過去邀功:“亂哥你看!我這次可是一筆一劃寫的!比寫我自己都要認真呢!”   亂羽這回終於分了神去看他,終於繃不住嘴角一揚:“好端端的你哭什麼?”   尾音上揚似有笑意,幾個字聽得出人情溫熱。   孫慕清一時沒反應過來,收了字去看才發現不妙。   原來他剛才寫自己名字時著墨太多,竟寫完了“亂羽”都沒乾透。   加之又舉了一會兒,墨汁已經往下淌得很長,就好像寫完的名字委屈主人的輕視在流淚一樣。   孫慕清一時啞然,卻不顧紙上如何:“亂哥搭理我了便不枉費哭一頓!亂哥,今年因著九少之爭,暑期得了三月假期,明日你下山打算去哪裡?”   亂羽回神,把作完的畫折了折收進袖裡:“不過隨便走走,怎麼?你想跟著?”   孫慕清一時兩眼放光,剛要開口卻想起什麼,整個人卻又沒了興致:“還是不了……前幾日師父罰我去流蔬閣幫工,指不定何時才得空閑。”   亂羽轉身看他,眉眼帶笑:“誰叫你最後一輪把家底全押在我身上?若不是翎風下山一趟在當鋪裡瞧見,你還要喝西北風到幾時?”   “我那是覺得亂哥肯定能贏才押的注,確實不少寶貝呢……”小少年抬眼收起惋惜,“也不要緊的,總歸你給我的綠鬆石還留著——師父也沒怪你不是?”   亂羽的視線看向了林間半掩的天邊,麵上一時看不出喜憂:“他哪裡是不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