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時山間偶有鳥鳴,天邊也有大雁飛向更南的異鄉。 亂羽終於站在了闊別三年的家門前,一時盯著門匾上的“楓庭”二字愣了神。 他頭一回有了近鄉情怯的感觸。 南安楓庭建在山腳,背靠的整座大山都屬齊家的地界。眼下八月下旬,山上楓樹開始慢慢地變作紅色,再過不久便會染紅整座山頭。 剛到辰時,守門的家仆正趕上換班,也沒人來迎他這離家許久的小主子。 亂羽靜默著站了一會兒,回憶起上一次歸家到如今這三年歲月裡發生的大大小小的事。 大門被緩緩拉開,兩個守門值班的家仆一左一右從門後出來,見到他站在階下時均是一愣。 一同出門的還有三個十六七八的少年。 少年人中站在中間的那個眼尖發現了亂羽。 “師兄!師兄回來啦!” 他三步並作兩步跳下石階,一條胳膊往亂羽脖子上一掛,勾肩搭背哥倆好似的。 亂羽愣了愣神,抬手把他拍下去:“一邊去——沒大沒小!” 另外兩個少年看著眼生,聽同伴這一嗓子也知曉了這位是師門的小主子,忙跟過來作揖。 亂羽點了點頭算是問候,隨口問一句:“這是做什麼去?” 那少年笑嘻嘻答他:“今日可是師兄的大日子,師娘托我去集市上瞧瞧有什麼缺的都補上,還有要讓師兄帶回仙門的東西也得買了。” “不過一個冠禮,哪裡那麼重要?”亂羽擺了擺手,“走吧!跟我回去!” 那少年卻不樂意了:“師兄這話可說得不對!這日子可是師娘可盼了許久的,馬虎不得!何況師兄許久未歸,若是什麼也不拿,回去了讓那邊覺得磕磣……” “說的什麼話……”亂羽笑著在他肩上拍一掌,朝那兩個守門的吩咐一句,“回去告訴我娘一聲——我再晚一炷香!” 兩個家仆低著頭作了個揖,其中一個便往院裡去。 那少年也回頭向那兩個同伴道:“你們也先回去吧,我和師兄去城裡轉轉。” “薑師兄……”兩個少年人互相看看,又不約而同地去看小主子臉色。 亂羽輕輕點頭允了,他們這才又行了個揖禮往回走。 待他二人走遠了,亂羽才又調侃那少年人:“幾年不見,你倒是還沒壓得下這幫新人?” “還不是師兄每次回來都得和師父杠上那麼一場?”少年扁了扁嘴控訴道,“如今的楓庭,還是您二位的話最有力道。” “就你會說話?”亂羽白他一眼,“走吧!去買些小物什,等你下次回家帶給小南渡玩。” 那少年一聽這話瞬間變了臉色,眼裡的欣喜幾乎要溢出來:“那北楓可謝過師兄好意了!” 八月下旬秋高氣爽,鏡花水月後山的銀杏因著海拔,漸變的時機比山下早些。 洛笙借口家中有事和劉子諾告了假,這幾日都不必去流蔬閣。 從前她不管仙門大小事務,隻待在自己的院子裡練練劍看看書,偶爾下山看一看山川湖海,這麼些年倒也安逸。 但今時不同往日。 南侯爺即將拜訪的仙門沒有掌門主持大局,沒有長老們出謀劃策,也沒有葉飲溪四兩撥千斤,隻有她一個被世人傳了多年謠言的洛舒顏守著幾千號人。 洛笙正思索著她的待客之道,剛進院裡卻察覺這裡進了旁人。 她神情一變,袖中一枚銀針已經扔了出去。 銀杏樹下那人本坐在秋千上,這時下了地側過身堪堪避開。 他躲得很是輕鬆,甚至抬手兩指接住了銀針:“這樹長了千年,姑娘可別傷了它。” 洛笙認出來人:“無故造訪——沈少俠倒是清閑。” 沈一墨自樹下陰影裡走來,抬手看看那枚銀針:“姑娘素有美名,此等偷襲之事實在不妥,這銀針我替姑娘收起來。” 洛笙不理會他客套,冷著臉道:“沈少俠說笑——在下從不以名門正派自居,何來美名?” “三個月不見,姑娘似乎更冷漠了,”沈一墨覺得沒趣,撇撇嘴道,“你那師兄托我來問問你——這些日子管著仙門,近來一切可好?” “有勞師兄掛念,”洛笙垂眸,這回帶了些許客氣,“一切安好。” 沈一墨點了點頭,又問:“聽聞那新任的南侯爺給姑娘遞了拜帖,見姑娘這般——竟是打算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了?” “沈少俠以為我需要如何?”洛笙抬眼看他,“他是官家,我是仙家,本就互不來往毫無交涉,我在京都時未得他什麼好處,如今他要來仙門,我請他喝杯茶已然是再客氣不過了。” 沈一墨對她這態度意料之外,隻無聲笑笑:“姑娘似乎對如今局勢並不了解。” 洛笙神色一變:“沈少俠這話何意?” “南侯墨成玉雖看似玩世不恭流連花叢,卻是個極有城府的。”沈一墨忽的想起什麼,“登雲梯一事……姑娘是否還未聽聞?” 洛笙一眨眼:“是打算辦在明年春天的登雲梯?” 沈一墨雙手抱臂饒有興趣地看看她,“看來姑娘也並非傳言所說的全然不知天下事。” “什麼井底之蛙傳出這樣的謠言?”洛笙白他一眼,“若是沒有別的消息,我可要下逐客令了。” “姑娘真是好生無情。”沈一墨有些幽怨地看她一眼,又正色道,“前幾日你那師兄有事交由我查,一路聽得些閑話——聽聞貴派幾位長老遠赴洛城參與商議登雲梯之會,可近來天下傳出些洛城並不想辦這大會的消息。” 洛笙眸子一動。 無需沈一墨將話說得更清楚,她猜得到其中深意。 眼下赴會者多為當年登雲梯舊人,若此前在南安時他們的猜測無異,這次登雲梯的消息放出……自一開始就是想將當年舊人一網打盡的! “登雲梯的消息……” 洛笙一時步子都有些站不穩:“最早是什麼人傳出來的?” “說來可笑。”沈一墨眉眼彎彎,語氣也輕佻,“是秋波鑾。” 洛笙整個人一愣。 秋波鑾? 那不是仙界曾經建於人間的府邸嗎? 沈一墨笑笑:“姑娘以為被重建的隻有暗夜塚嗎?” 洛笙費了幾息才平復下心緒:“如今的秋波鑾是什麼地方?” 沈一墨卻搖了搖頭,有些幸災樂禍地補上一句:“我隻知即將來訪的南侯爺身處其中。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 洛笙又是一驚,這下終於感受到她所不知的外界力量了。 隻是被重建的秋波鑾究竟是什麼樣的地方?於鏡花水月而言能否相安無事…… 洛笙閉了閉眼,忽的生出一種腳下懸空眼前漆黑的無力感。 沈一墨似乎瞧出她心事,一挑眉道:“若是姑娘不知該如何應對,在下倒有一計。” 洛笙隻打量他許久,才悶悶問了一句:“你究竟是什麼身份?” 許是事情發展到這樣的地步便無需隱瞞了吧,沈一墨這回竟不用“浪子”的托辭來搪塞她了。 “與姑娘一般,”他嘴角微揚,帶著意味不明的笑意,“無家可歸的孩子罷了。” 洛笙聞言又是眸子一震。 眼前這人曾說與她是舊識,如今點破了身份,倒真是舊識。 當年掌管人間之外五界的神明至高無上,除妖神外每一位膝下也都有小輩。 洛笙是仙尊遺孤,而沈一墨是魔君的幼子。 一千年前六界大亂,秋波鑾一夜之間傾覆,暗夜塚也毀於一旦。 他們都是無家可歸的孩子。 “姑娘這下可以信我了嗎?” 沈一墨眼中幾分誠懇:“信我同你一般,要藏住他的消息,要瞞天過海。” 洛笙終於自那點殘存的記憶裡搜尋到一個能和眼前人重疊的身影。 “原來是你……” 眼前這人,曾與她的故人誌趣相投、相談甚歡。 亦或是在年少不知世事時,曾是他身後的跟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