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的夜,被光怪陸離的霓虹燈分成了兩個世界。 有的人在京兆的夜裡晝夜顛覆,紙醉金迷;有的人風裡雨裡,忐忑奔離。 江鳴野屬於前者。 燈紅酒綠,是他心中荒唐的歸處。 難得江老板主動約飯,周家定帶了兩盒雪茄前去赴宴。 “你知道我從來不抽雪茄的。”江鳴野半癱著窩在卡座的沙發裡,襯衫解了兩個扣子,隱約可見肌肉的線條。 “換換口味吧,或許會有些不一樣的。” 話是說給江鳴野的,但換口味的是他自己。周家定沒點以前愛喝的威士忌,而是破天荒的點了杯馬天尼雞尾酒。 “你這酒吧泡的也太素了點。”周家定挑著眉調侃著坐到了江鳴野的對麵,看得出來,他好哥們的臉色略略發青,一臉的疲憊相。 “哼。”江鳴野直接平攤地躺到了那裡。 “說吧,宋小姐又怎麼讓你不開心了。” “……” “我是沒見過你因為一個女人這麼喪氣過。”家定比袤北穩重些。 但所謂“物以類聚,人以群分”,這個圈子的社群文化就是不談“真心”,所有的男歡女愛,不過是因利而來,利去而散。周家定免不了俗,江鳴野也擺脫不了。 “以前沒宋小姐的三年裡,你過得不也挺瀟灑的。” 周家定徐徐說著,瞥了一眼卡座沙發裡的人,那人懶得聽,煩躁地閉上了眼睛。 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沒有宋知荊的三年裡,江鳴野的精力都用在創業上了。分手時,那段最難過的日子都靠沒日沒夜的工作熬著心勁兒。事業上想順利,應酬就少不了。一開始就沒想躲,後邊就更躲不了了。從幾個人的團隊熬到現在幾百人,江鳴野是要帶個光鮮亮麗的人撐場麵,所以身邊沒斷過女人。 不過,在他心裡,宋知荊跟這些女人不一樣。 “鶴兒,你也知道,你耗不起了。” 宋知荊今年25歲,可江鳴野不是,江鳴野已經30歲了。 “既然不能兩全,鶴兒,像知荊這樣的女孩兒,你自己想吧,想圈住她注定給不了她自尊,想給自尊,注定要還她自由。” “情,特別是愛情,是咱們這種人消受不起的。” 周家定就這樣雲淡風輕的說著,聽著的人卻痛苦不堪。 年輕人的三五年,足夠顛覆一生了。 江鳴野等宋知荊等了三年,他的一生,早就捏在宋知荊的手裡了。 “你不知道,宋知荊竟然為了三千塊,去給人家賣藝賠笑。” 他大概這輩子都忘不了那個場麵。 小小的人,穿著暴露的衣服,畫著庸俗的濃妝,卻連一首曲子都不能親自演奏。 玫瑰花枯萎了,他隻怪自己沒有灌溉好。 想著想著,江鳴野隻覺得無力感充斥著全身。 “喝酒吧、喝酒,這事兒不提也罷。”他擺擺手,“上次給這兒存了兩瓶好酒,今兒嘗嘗看。” “那就借江老板的光,品品美酒。” 他們笑著,一杯接著一杯,今夜的乾杯,隻為了致敬不再年輕。 …… 宋知荊說不想江鳴野再往江城去,他就真的不再找她吃飯了。 說不上來開心難過,生活短暫地慌亂過後,又恢復了以前的平淡。 江城的春天太短,似乎東風刮過後,春天這個季節就翻篇了。知荊還是覺得夏天熱烈長久些。 團裡不算忙碌,所有工作的核心都是“下一場演出”。 她還是一如既往地從心盈那裡接一些私活,經濟上也不算太緊巴。但偶爾運氣不太好的時候,還是會入不敷出。 不過,她還是開心的。 因為夏天,平等地灼熱著每一個人。 “知荊!” “嗯?” “你也太讓人羨慕了吧。” 剛走進團裡的排練室,趙心盈就驚呼起來。她是宋知荊的顏粉。 “你這條裙子太好看了,什麼牌子的。”說著,趙心盈就遞給她一根雪糕:“我剛買的,還沒化。” “你又偷偷帶零食進排練室,要是讓團長看到,估計又要罵你了。” 是薄荷味兒的冰沙,含在嘴裡,涼意擴散到肺腑。 “嗨,他不在,再說了,大家不都這樣嗎,你這條裙子有沒有鏈接。” 知荊下意識地低頭看了一眼。她今天穿了一條藍色小碎花長裙。這條裙子本身平平無奇,但因為她天生冷白皮,又瘦削,穿在身上,再配上那頭天生發黃的頭發,整個人立馬就不一樣了,頗有點網紅穿搭的感覺。不過,趙心盈覺得宋知荊比網紅有氣質多了。 “果然人長得好看,穿什麼衣服都顯得貴氣。”心盈嘖嘖稱贊著。 宋知荊不好意思告訴她這是在東裡大街買的地攤貨,才一百多塊,猶豫了一下還是搖頭說沒有。 “倒是你,最近有沒有私活讓我分杯羹啊。” 每次私活,知荊都會抽兩成的演出費給趙心盈,所以心盈很樂意給她介紹。 “我也想給你介紹,但遺憾的是,我這邊暫時沒有,有的話我告訴你。” “那種小商演也可以的。”她要求不高,隻要有錢賺,都是可以的。 “小商演不入流,上次不知道怎麼的,給你接的那種商演讓團長知道了,給我好一頓訓,說我什麼自降身價就算了,還拉著同事一起。你不知道要不是我寫了保證書,差點工作都保不住,所以你懂的,我現在不敢接太多外頭的活兒。也就是知荊你了,其他人我都信不過,問過來,我都直接說自己不乾這勾當了。” “好吧。”她訕訕地笑了笑。 “對了,差點忘了。” “嗯?” 趙心盈從包裡掏出來一張請柬,遞給了宋知荊。 “展新月要結婚了。” 展新月、要結婚了? 知荊像被人當頭掄了一棍子,突然就耳鳴了。 手上的請柬是中式的,幾個燙金的大字,寫著“金玉良緣”。她僵在了那裡,接請帖的時候,手都在抖。 “她說自己一畢業就進了咱們這個團工作,也沒什麼朋友,所以團裡認識的,都給了一份,那份是你的,她還專門叮囑我,一定要親手交給你。” 心盈沒有注意到知荊的反應,她話挺密的,說著說著,就覺得有些累,站起身來活動著腰部。 “聽說在京兆的一個五星級酒店辦的,規格還蠻高的……” 知荊的耳鳴一直持續著,她愣愣地看著趙心盈的嘴巴,卻聽不到她在說什麼。 是江鳴野要結婚了嗎? 她的思緒突然就不受控製,像是一張斷了線的風箏,漫無目的地飄著。 “知荊、知荊!”趙心盈看她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輕輕用胳膊肘推了她一下。 “想什麼呢?” “沒什麼,新郎是帶她去京兆的那個男朋友嗎?” “是啊,知荊你的問題好奇怪啊。你去嗎?” “我……”她將請柬放在一邊,整理著自己的東西,“我不知道。” 她隻覺得身體空空的,空調的冷風全吹進了她的心,涼颼颼的。 “什麼時候的婚宴?” “下下周六吧,新月這算是真嫁進豪門了,羨慕啊。不過聽說婆家沒少為難她。” 知荊臉色白了一個度,要不是有口紅壓著氣色,趙心盈絕對要送她去醫院。臉上的笑也十分難看,但這是她最大的誠意了。 “沒關係,時間還早,你沒決定好也不著急的,不過我是覺得,你這樣天天無休賺錢太累了,不如借著這個機會去京兆玩兩天。” 心盈家庭幸福,男朋友也很恩愛,她不懂,為什麼會有小姑娘年紀輕輕活得跟閻王爺一樣,惜命又拚死拚活地不要命。 後來又說了些什麼,宋知荊是真的一句都沒有聽進去。 臨走的時候,那張請柬輕飄飄地留在了桌麵上。 當天晚上她就請了三天的病假——夜裡起就高燒不退。 許是吃的東西不乾凈了,也或許是太累了,攢出來的,反正她這個人突然就塌了下去。 “老板,宋小姐病了。” 南川打過去電話報備的時候,江鳴野剛從公司出來。 他沒有叫司機,他媽喊他回家吃飯,正心裡煩躁著,想找個由頭推了的。 “什麼?” “我按照你的吩咐去給她送……” “說重點!” “不知道什麼病,但高燒不退,宋小姐直接請了三天的病假。” 這小人兒,平日裡一塊錢都要計較,請三天假,直接500塊全勤獎就沒了,江鳴野心裡一咯噔,他知道,宋知荊這次絕對病的不輕。 “要不要我給你訂票。” 自從上次江鳴野和小姑娘鬧不愉快回來後,陳南川不敢擅自決定他老板的行程。 “不用了。” 低頭看了一眼時間,現在這個時間點沒有臨近的機票,江鳴野決定自己開車過去。 “那我讓劉叔開車……喂喂喂?” 他老板直接掛了電話。 再打過去,就隻有一句“您撥打的電話正在通話中”。 下午六七點的京兆,正是下班高峰期,江鳴野被堵在了三環,眉頭擰在一起。 車內的藍牙一直不斷的撥著宋知荊的號碼,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可隻有一遍又一遍重復的鈴聲。 “家定,我出趟京兆,我媽那邊要是問起來,你給我打個掩護。” 他一向淡定,天塌下來都不見有急色,此時的語氣卻焦急不已,周家定猜到是宋知荊出了事兒。 “你放心吧。” “對了,你舅舅不是在江城開了家私人醫院嗎……” “我懂我懂,你別急,我跟南川聯係,你讓司機穩點開。” “嗯。” 周家定低估了江鳴野的瘋狂,這人根本沒有帶司機,一路開了十三個小時,中間隻在高速服務區休息了二十分鐘。 江老板趕到醫院的時候,宋知荊已經醒了,被趙心盈扶起來坐在床上喝著稀飯。 “老板,一切都還好吧。” 他接通了陳南川的電話,就放在耳邊,嗓子卻像被黏住了一樣,根本說不出話。 江城的九點多鐘,帶著燥熱,早上的涼爽不剩分毫。陽光鋪在地麵上,像是一塊迎接新娘的地毯。 可江鳴野站在地毯的盡頭,不敢踏進病房。他怕裡邊的人生氣,她說過讓他不必再來。 好在病房門上還留了小小的一塊玻璃窗,四四方方,不偏不倚正好框住了他的那朵玫瑰花。 他看著,不舍得挪開眼睛。那是一朵紅色的,熱烈奔放、充滿生命力的玫瑰花。 “老板?” 南川的聲音在耳邊成了白噪音。人來人往裡,一身風塵的江鳴野就定在原地,再也忍不住的紅了眼睛。 “宋知荊,老子真的是上輩子欠你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