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微發暗。 城西,民巷左手邊數過去第三間小院。 梁碟的住處又窄又小,甚至不如黃香儀的院子十分之一。 將威武栓在外麵,推開木門走進院子,寧慈當即聞到了濃鬱了血腥味。 薑湄顯然也聞到了,而且還想到了一點都不美好的回憶,臉色慢慢便白了。 黃涪的小廝帶家丁撞門而入時,左鄰右舍也跑來看熱鬧,因此那時就已經有人上城西的衙門去報了案,此時梁碟的住處已經被官差圍起來,大理寺的官員應該也在來的路上。 寧慈給城西衙門的官差看了官牌,讓薑湄就在外麵等她,然後抬腳走了進去。 果然如黃府小廝說的一樣。 梁碟安靜地躺在床榻上,皮膚蒼白發青,的確是血一點點流盡而亡無疑,他的胸腹、身下、床鋪上一片暗紅。 屋內血腥味更濃,守在屋內的兩個官差紛紛捂著口鼻,寧慈卻麵不改色地又走近了些。 寧慈站在床榻前,再往前一步就要踩到地落在地麵、已經乾涸的血跡了。 寧慈微微俯身,靜靜地觀察梁碟的死狀。 兩個官差麵麵相覷。 梁碟死了約莫四到五個時辰,那個時間段寧慈在七步詩館和去城西的路上。 從梁碟的姿勢來看,好像真的是他自己雙手握著匕首插進自己腹中自盡。 但是不對。 梁碟雙手握著匕首的朝向不對,他的拇指和虎口朝裡,而小臂內側則是向前微翻,分明是想把匕首拔出來,而非自己捅自己。 就如寧慈先前想的一樣,梁碟絕非殉情自盡。 因為始終沒有找到確鑿證據,所以寧慈並沒有斷定梁碟就是殺害黃香儀的兇手,如今梁碟也遭謀殺,恐怕兇手另有其人。 不過也絕對和梁碟脫不開乾係就是了。 寧慈沒有更深入地驗屍,而是在屋內轉了一圈,讓兩個官差把死者抬到桌子上去。 兩個官差苦著臉,表情扭曲地照做。 寧慈掀開被褥和床鋪,發現床榻邊緣有一處比別的地方要光滑許多,寧慈把手按上去,低頭看了半晌,忽然蹲下身,往床底下看。 床榻底部有一個暗格。 寧慈打開暗格,從中取出了一個淺色木盒。 兩個官差驚奇地瞪大眼睛,有些懊悔又有些肉疼。 梁碟也算是城西的名人,雖然這個文弱書生看著就窮,但他經常給人題詩作畫賺錢,時不時的還會接濟一下比他更窮的人。 剛趕到現場後他們就將房間搜刮了一遍,就找到了幾文錢,放在梁碟的書桌上,應該是準備拿去買紙的錢。 誰能想到這小子竟然在床底下做了個暗格,還放了個看起來就挺值錢的盒子? 盒子沒上鎖,直接就打開了,寧慈粗略一看,所有東西都擺放得整整齊齊,左邊是一遝保存極好的書信,右邊是一遝嶄新的銀票,最底下壓著一張折了兩折的紙,墨跡浸透到紙背,看得出紙上寫了東西。 銀票麵值不等,寧慈用指尖按壓了一下那遝銀票,估摸著至少有兩萬兩。 兩個官差心癢癢,忍不住探頭,結果還什麼都沒看到,隻能眼睜睜地看著盒子在他們麵前合上。 也不知道梁碟那窮書生藏了什麼好東西在裡麵。 寧慈將其中一個官差叫出去,從懷裡摸出一粒碎銀,扔給留在屋內的官差。 那官差笑容燦爛,當即上道地問道:“大人可是有問題要問小的?” “你覺得梁碟是什麼樣的人?” 聞言,官差嘆了口氣:“其實我們覺得梁碟比那些名聲赫赫的才子更有才華,他給人寫詩作畫為生,自己都經常吃不飽飯,還時不時的去濟善堂捐善款。” 寧慈指尖輕輕敲擊木盒。 懷揣萬兩銀票,卻經常吃不飽飯,還時不時的去濟善堂捐款? “你可曾見過梁碟和一位姑娘在一起?” “梁碟一直是一個人,直到半年前,他身邊忽然出現了一位姑娘,那姑娘經常來找他,兩人哪也不去,就在素仙橋上喂魚,下雨也喂……後來梁碟有事回了一趟老家,那姑娘也沒再來過了。” 這倒是和小桃說的一樣,黃香儀是半年前認識梁碟的。 之後寧慈又和另一個官差單獨聊了片刻,得到了差不多的回答,不過略有補充。 沒多久大理寺的官員趕來了,卻連門都沒入,在院中喊了一聲,等他看見寧慈出來,立馬擠出笑容: “聽說梁碟是為黃小姐殉情自盡,那便相當於同一起案子,也就還是該由寧大人負責,下官就是過來來看一眼,您不用理會下官。” 寧慈瞥了他一眼,果真沒有理會他,又進屋去了。 那大理寺官員反而因為沒他什麼事更高興,滿意地咂咂嘴轉身就走了。 寧慈用手帕扒開梁碟微微發僵的手指,然後再包住匕首的柄緩緩抽出。 聽到那令人牙酸的聲音,兩個官差皆是忍不住齜了齜嘴,一副不忍看的模樣。 慢慢擦掉匕首上的血,看清這把匕首乃是精鐵鍛造而成之後,寧慈眼眸微微凝固了。 “……” 這件案子恐怕遠比她想象的還要復雜。 事畢,寧慈給了官差兄弟倆一錠銀,讓他們幫忙給梁碟找個風景好的墓地葬了。 官差沒少乾這種事,樂滋滋地收下了銀子。 …… 吃完飯後,薑湄磨好墨,趴在長案上寫“作業”。 寧慈翻看先前的記錄,薑湄雖然字醜,但不至於看不懂,而且她的條理很清晰,一旁還有提醒的批注。 看著看著,寧慈忽然記起。 下午在黃府,小桃說梁碟自己做了一支發簪送給黃香儀,寧慈取過紙筆,按照小桃的描述畫了出來。 簪頭是兩隻粉玉雕琢的蝴蝶,一隻大一隻小。 大理寺驗屍後,將黃香儀身上的每一樣物品都仔仔細細記錄在卷,唯獨沒有這支粉玉蝴蝶簪。 因為寧慈不是很相信大理寺送來的案卷,所以重新從小桃和林月嫣等千金小姐口中得到了那些問題的答案。 然而不管是小桃,還是林月嫣等千金小姐,所有人的口供中都沒有這支簪子存在的痕跡。 黃香儀是聰慧又有才情的姑娘,知道這支蝴蝶簪不符合她的身份,若是戴在頭上露在人前,恐怕會引起好事者揣測。 但她如此鐘情梁碟,必定會好好保存,沒有和梁碟的書信放在一起鎖著,那便是時時刻刻都帶在身上? 也許黃香儀的房間中還另有一個地方,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專門用來存放寶貝? 當然,還有另一種可能,而且可能性更大,那就是兇手事後帶走了簪子,或者說兇手殺黃香儀就是為了簪子,那麼簪子裡必定藏了什麼對某些人來說極其要命的東西。 總之,現在簪子下落不明,如果它真的是關鍵線索,那就最好不能讓別人知道她發現了這條線索。 寧慈打算半夜去一趟黃府,看能不能有所收獲。 夜已深。 薑湄打了個哈欠,收拾收拾準備歇息了。 她正要滅燈,被寧慈攔住了,手中被塞入一包東西。 寧慈低聲道:“今夜我要出去,你留一盞燈,紙裡包的迷藥,隻要有人闖入,不管是誰,往他臉上灑便是。” 見薑湄還在發呆,寧慈多解釋了一句:“屋內太過明亮容易造成敵暗我明的劣勢,所以像往常一般留一盞燈稍微照明便是,既不會打草驚蛇,還能看到窗外是否有人影。” 薑湄回過神,略有些興奮地嗯嗯點頭。 寧慈卻更擔心了,這丫頭不會在這種時候犯傻吧? …… 屠肅百無聊賴地舔了舔手背上的雪,忽的僵住,感覺自己現在的行為跟傻子沒甚區別。 突然間,他發現盯梢的那戶宅子像往常一樣熄了大部分的燭光,隻剩一小團微弱的暖橘色光芒,仿佛下一秒就會被滿天落雪湮沒。 二公子出爾反爾,不打算留那女官性命了,還催促他盡快動手。 他有什麼辦法?隻能硬著頭皮乾了。 今晚就是頂好的時機。 屠肅咧嘴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