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鐵匠也無餘糧了(1 / 1)

神仙源起 天下抄經人 7343 字 2024-03-17

生活在窮鄉僻壤的老百姓還真可能不知道自己所處的朝代,就像老陶《桃花源》中描述的那般:“問今是何世,乃不知有漢,無論魏晉!”。   偏遠地區交通不便,消息閉塞,要不是狗日的的稅吏時常上門催收,很多人還真不知道掌管自家生殺大權的姓甚名誰是哪個。   吳咎家位於兩淮地區的淮南,對外自稱是濠州府定遠縣人士。這地方不是別的地方,稍微知道一點明朝歷史的都知道,朱元璋的老家就是這地方。   老朱手下的一幫子文臣武將中最拔尖的那一撥,對外標榜便是“淮西子弟”,可惜吳咎生錯了年代,不然憑借家鄉人的名頭,在大明朝怎麼也得混個錦衣衛頭子當當。   籍貫是定遠,其實他還是沒擺脫鄉下人的身份,他是定遠縣長寧鄉下麵的爛桃村的村人。   本來家境還行,畢竟祖傳打鐵手藝,這手藝在古代屬於重工業,不管世道如何,總少不了鐵匠的一碗飯吃,在古代這是真正的“鐵”飯碗。   世道和平一些,種地需要鐵匠打造農具;   世道混亂一些,殺人需要鐵匠打造武器。   現在,北宋初崩,南宋新立的檔口就不太好混,不是鐵匠不好混,是除了官老爺大家都不好混。   大宋丟了長江以南的大部分領土,土地丟了人口丟了,但是,官員沒有丟,兵馬沒有丟,還要打造以長江為主的前沿防線,朝廷的支出反而更多了。   所以,現在是個什麼情況呢,現在是朝廷將全國的賦稅全部加到了江南地區,中央對地區死命的盤剝,各地民不聊生,落草為寇成了很多人的唯一選擇。   為什麼,因為殺人放火受招安,不管中央還是地方,隻要你不是殺官扯旗子造反,就像水滸中的梁山好漢那樣,殺人放火無惡不作,還豎起了一麵“替天行道”的大旗。   但是,人梁山泊就不屬於造反,人屬於落草為寇,是賊但不是反賊,所以梁山泊的人除了反抗朝廷的“死硬分子”,大多數人都接受了招安,換了身馬甲成了官兵,吃起了官糧。   由於我大宋自開國便有招難民、土匪、山賊當兵的政策,所以冗兵問題很嚴重,雖然兵員質量不行,待遇也很一般,可架不住他數量多吃得也多,多少糧食也不夠他們吃的。   中央的招兵工作暫時停止了,你要打劫那你就去吧,你要殺人也去吧,隻要你不殺官造反,朝廷就不管你,也不招降你吃兵糧,地主家是真沒餘糧了。   南朝初立,再加上還要防範長江以北的金人的侵略,世道是真不太平,離亂世也就一步之遙了,現在的南人對於大宋能不能挺下去持懷疑態度。   現在是建炎元年八月,就在八個月之前,徽宗免於被俘的兒子康王趙構在南京應天府正式即位,重建宋朝,是為宋高宗,即年改元建炎。   今年吳咎15歲,再過一年到明年正月,吳咎16歲的時候,就可以請師長舉行加冠禮了,那時候他就成年了,是世人眼中的成年人了。   吳咎自幼身子骨弱,無論家裡怎樣好吃好喝的調養,身子骨就是養不壯實,家裡隻好試試讓他去讀書,8歲那年就給送到縣裡開設的蒙學堂就讀。   試試出奇跡,打鐵他不是那塊料子,讀書他沒問題啊,雖然他身子骨不行,但是他腦瓜子特別好使,畢竟他屬於24小時學習,夢境的他也是從學前班開始九年義務教育的,他不讀也得讀。   打小吳咎就有過目不忘、能掐會算(小學數學)的本事,要不是家裡人讓他藏拙,就兩淮地區怎麼也有他吳咎神童的傳說。   孩子有天賦,家裡自然是喜出望外,不指望他當大官,長大能當個八九品的小官兒那也不錯,最差在縣裡當個文吏也不錯,裡外一幫襯吳家怎麼也得是一方土豪。   開掛的人生並沒有給他家的生活帶來改善,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的道理吳咎在小的時候就懂了,那時晚上夢裡他的零花錢多次被學校高年級的同學奪走,他就對這個道理理解深刻。   很多能致富的路子他一條也沒嘗試,也沒告訴家裡人,知識這東西沒有還好,有了人就會想辦法去用,所以吳咎決定先當官後致富。   現在世道亂的沒法說,但是基本的秩序並沒有崩壞,大宋復雜且龐大的官員儲備裡人才絡繹不絕,所以說基數大了就是好。   官員作為既得利益者,皇帝被當做羊給牽走了,他們立馬在南邊擁立了一個新皇帝,將江南的基本盤給保住了。   秩序還在吳咎當官老爺的路子還能走,南朝初立皇帝加不加恩科和他沒關係,他還沒功名呢,今歲秋季的鄉試才是他的戰場。   今天是八月初三,距離鄉試開考已經沒幾天了,這些天吳咎都是待在家裡備考。   吳咎家是典型的古典鄉村建築:   一米五左右高低的籬笆,圈圍成一方差不多兩百平大小的矩形院落,靠近路的一端開了一扇院門,院門簡單搭了個雨棚。   兩邊各是一塊菜地,種了些白菜、大蔥等青菜。   院子中間長了一棵棗樹,四五米高的棗樹已經結出了果實,豆丁點大小距離能下嘴還有一段日子要等呢。   棗樹左手邊靠著籬笆便是一排房舍,有三間土坯茅草房子,吳咎就住在左手邊上的那間。   對麵在院角的位置搭建了牲口棚,裡邊隻有一頭耕地的大水牛在悠閑地反芻。   “犢兒,早食快好了,去把你妹妹叫起來。”沒見到人影,娘親便給吳咎派了個活兒。   “哎~,我就去。”吳咎回了娘親一聲便去叫妹妹起床。   妹妹桃子小吳咎10歲,今年才5歲多一點,正是睡不夠的時候,娘親起床的時候就會順便給桃子把衣服穿上,穿好衣服後再將她推倒,讓她可以睡個回籠覺。   吳咎就沒有這個待遇了,鄉試日子臨近不早起備考那還了得,早早就他趕了起來,可憐他昨晚還做了一夜的噩夢,學子難啊。   早上的溫度挺涼,娘親出戶的時候怕桃子著涼,還特意將門給閉上了。   推開門,“桃子,起床了,太陽曬屁股嘍~”   屋裡靜悄悄的,某人睡得香著呢,怎麼可能讓他輕而易舉地叫醒。   吳咎輕車熟路走到床前蹲了下來,隻見一小隻娃娃腦袋藏在被子裡,身體向內側臥著,被子被她騎了一半蓋了一半,睡姿甚是可愛,屬於人類高質量幼崽。   吳咎掀起一角被子,輕聲說道:“吃早食了,香噴噴的米飯,還有野菜團子哦~”   吳咎說完立馬起身遠離,“米飯?飯?”床上小人的腦袋“唰~”一下,一個神龍擺尾就從被子裡彈出來了,抱著被子仰頭追著吳咎問。   “嗯,還不起來?”   自從上次叫桃子起床時被她用腦殼把他砸出了鼻血後,他就學乖了,叫一聲後趕緊躲得遠遠的。   “知道了,阿鍋!”桃子扔下被子,揉了揉朦朧的睡眼。   “都說了,是阿哥不是阿鍋。”吳咎寵溺地上手揉了揉妹妹的頭發,抱了一把,額——對不起,文弱書生抱不起來。   自不量力了,吳咎在妹妹無辜的眼神下潰敗地體無完膚,隻好等她自己套上襪子後轉身乖乖坐在了床邊後,吳咎識趣地上前為她穿上鞋子。   “去吃早食嘍——”桃子屁股一用勁兒自己就從床邊跳了下來,以半蹲姿勢穩穩地落在了地上,比他這個兄長強多了。   吳咎前世與姐姐的關係很一般,他這個弟弟並沒有受到姐姐的多少關愛,但是他對桃子這個親妹妹喜歡到了骨子裡,恨不得將她寵到天上。   “走噻。”桃子迫不及待地拉著他就往外走,人小勁兒不小將吳咎拉了個趔趄。   一家人很快就匯聚到了隔壁院子的紅杏樹下,隔壁就是吳咎外公家,吳咎父親對於爛桃村而言屬於後來者,他是娶了娘親才搬到村裡來的,家裡的房子都是外公招呼人修的。   兩家離得近,也就沒有分灶,依舊在外公家吃飯。   “外公、外婆、三姨……”吳咎在桌旁從大到小依次問候了一圈之後才落座。   外公家人丁興旺就是男丁不多,老大就是吳咎娘親,老二鐵器成和吳咎同歲是鐵家唯一男丁,老三鐵若娘8歲,老四鐵若君5歲。   外公掃視了一圈,確定一個都沒落下後,滿意地點了點頭,“人都到齊了,開飯吧。”   桃子:“開飯嘍~”   “吃飯~”,三娘、四娘對視一眼,同時對飯碗展開攻勢。   桃子挑了一筷子米飯大口的吞進嘴裡,一邊咀嚼一邊戳吳咎的腰腹,含糊不清的說道:“阿鍋,沒有香香的哦!”   吳咎聞言無奈地搖了搖頭,夾了筷子野菜放到妹妹的碗裡。   他們現在吃的是“早占米”也就是占城稻,這是宋真宗時期傳入中國的稻米,江浙、兩淮地區都有種植,不過主要是貧窮百姓在種這種占城稻,富豪大戶種的都是一年一季的粳稻和糯稻。   也就是說隻有貧苦百姓才吃早占米,富庶人家吃的都是粳米和糯米。   早占米屬於早秈米是長粒米,現在的品種還沒經過後世的改良,去殼的過程容易斷裂,過完碓房出來的就是碎米了。   再加上它口感硬、沒有粘性,而且它也不像粳米和糯米煮熟後有一股子大米的清香,所以並不受中上層人士待見。   瑕不掩瑜,飯都沒的吃了哪還有挑的餘地。   平民百姓對於早占米是喜愛的,雖然它便宜賣不上價格,但是它產量高、耐旱、生長周期快。   吳咎知道秈米的的營養價值是比粳米高的,也更容易吃飽,但是這些沒必要對家人說,沒必要。   回過神後吳咎繼續吃飯,突然感到如芒在背,吳咎抬頭隨意打量了一番,原來是來自兩位小姨的死亡直視。   老三、老四眼睛死死盯著吳咎,嘴裡使勁咀嚼著腮幫子,似乎與米飯有什麼大仇。   “罪過,罪過……”吳咎嘀咕了一句,趕緊為兩位小姨各自夾了一筷子野菜,順手也給小舅夾了一大團野菜,剛開飯小舅碗裡的飯就少了一半。   “孩子不久就要參加鄉試了,你也不知道買點肉給補補。”外婆夾菜給吳咎,一邊抱怨外公。   吳咎嘴角一咧:“謝謝外婆。”   外婆回了個微笑,又扭頭看向自家老頭子。   “葉娘~,你又不是不知道咱家犢兒,他是個吃肉的料嗎?   再說,現在物價那麼貴,一斤肉都100個錢了,哪還吃得起呦。   犢兒,你說呢。”外公話頭一轉將問題丟給外孫。   “是呢,肉的那個味兒孫兒聞著就吃不下,沒必要花那個錢。”吳咎趕緊給外公送上一把助攻。   “對了,我都15了,以後能不能不叫我乳名呀?”吳咎卑微地提了一嘴,他自幼體弱所以家裡給他起了這個乳名,想讓他像個牛犢一樣健壯。   “爺倆一唱一和的,唱大戲呢給我。”外婆白了外公一眼,補充了一句:“不行,怎麼也得叫到你加冠以後。”   “吃肉!”小舅拿著空碗加入了飯圈的群聊中。   “下次,讓你姊丈放休回家時給你帶肉回來。”阿娘接過弟弟的飯碗,滿滿又給盛了一碗。   一大家子圍在一起說說笑笑吃完了這頓早食,這溫馨的一幕極大地治愈了吳咎內心被噩夢所驚嚇出的恐懼。   這會兒底層人民大多是隻吃早晚兩頓飯,富裕人家才一天吃三頓,吳咎他家本來也屬於一天三頓飯的階層,但是最近糧價高得離譜,糧價從開國的每石80文漲到了如今的2500文。   他家就此跌落到了一天兩頓飯的境地,就這已經是艱難地區的上等人家了,很多人一天一頓都不夠吃,距離賣兒鬻女已經不遠了。   中午時分。   吳咎的堂兄吳三水來了。   堂兄吳三水在縣衙當差,是快班的衙役,也就是常聽到的“捕快。”   捕快不是誰想當就能當,你在本縣有一定地位才能在縣衙當差,吳三水的捕快名額就是鐵吳兩家出的。   古代家族觀念重,國法家規,家規說的就是家族的規矩,有的時候家規還要比國法大,家族力量在鄉下就更大了,因為這地兒沒王法。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有句話說:“皇權不下鄉”,皇權是真下不了鄉,皇權最多也就延伸到了縣衙,因為朝廷最小的官就在縣裡,發放朝廷俸祿的末端就是九品的縣官。   鄉野就是士紳大族的保留地,當地士紳就是當地各族的族長,在這裡家法就是比國法大,沒辦法誰叫你不給村長發津貼。   吳咎將人迎了進來,倒了一碗茶水,親切的問道“兄長怎麼來了,今日衙門放休不成?”   都是一家人,吳咎也沒有多客氣,直接問他來的目的。   堂兄擺了擺手,示意吳咎別著急,然後趕緊端起茶水一飲而盡。   “別提了,接到衙門裡的一趟差事,衙門裡讓通知縣學學子領取鄉試的憑證、文書,衙門裡就我是你同鄉,自然打發我來跑這趟差事。”堂兄一邊說一邊捶腿,看得出累的不輕。   “辛苦你了老哥!”吳咎跑上前又給堂兄續了一碗,接著問:“不對啊,通知又不是急事,那跑這麼快乾嘛?”   爛桃村距離定遠縣城也就二十多裡路,走路一般也就1個時辰。   堂兄聞言,臉就耷拉了下來,“所以說,我倒黴嘛,二十裡外還有個村的也要我去通知,我腿腳不跑快點,天黑之前要是趕不回來,誰知道路上有沒有劫道的。”   還真是這樣,白天還好大家維持個麵子,一到晚上不知道有多少人黑巾蒙麵,打算客串一把劫匪,著實不安全。   要想活得久,夜路要少走。   說明白了是怎麼回事,吳咎便沒有多留堂兄,等他休息了一會兒就送他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