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犢子,怎麼剛進去就出來了?”小舅一臉詫異地問道。 “正打鐵呢,東西讓掌櫃的轉交就行了,咱們去辦正事。”吳咎說完便往書院的方向走,順便說道:“對了,出門前不是囑咐你,在外邊不許叫我乳名嗎?” 小舅聞言嗤之以鼻,“不叫犢子叫什麼,小咎、咎子? 那到底你是我小舅,還是我是你小舅? 我看你是想爬到老子頭上去,回家我就找阿姐說道說道。” 吳咎翻了個白眼,沒好氣地說道:“當然你是我小舅,你可以換一個別的嘛,你外甥我可是堂堂的讀書人,讓外人聽去了有辱斯文。” “行了,別囉嗦了,就叫‘犢子’,外人哪裡知道是哪個犢子,杜子、杜紫、杜梓還不是隨你胡說八道。” 吳咎聞言眼前一亮,小舅說的對啊,“小舅,你這是愚者千慮或有一得啊,不簡單!” 小賊辱我也,要不是吳咎這個弱雞不經打,小舅怎麼也得收拾他一頓,不過他也不是吃素的,畢竟也是受過外甥的外來文化影響的,隻見他輕輕拍了牛魔王一下,扯著嗓子喝到:“犢子,走快點,是不是沒吃草手腳沒勁?” 過往行人的紛紛看了過來,一些人看到吳咎牽的大水牛頓時眼前一亮。 “小先生,你這水牛賣嗎?”一個看似行商的大肚子男人湊到了吳咎邊上詢問,結果被小舅用手裡的棍子隔開了。 “這牛不錯,歲數不大不管是用來犁地還是宰殺了吃肉都好。” “吃它作甚,上好的水牛自然是用來犁地。” 吳咎還沒搭話呢,與行商同行的幾人已經就他家的牛品頭論足了起來。 以和為貴,吳咎不喜對方湊過來買他家的牛,但沒必要出惡口得罪人,拒絕他便是了,於是回道:“先生唐突矣,小弟並沒有售牛的打算,失禮了。” “可是價錢有疑慮耶?我出……” 行商還想再勸勸吳咎,吳咎卻不想和他多做糾纏,他又不想賣牛說那麼多作甚。 這人還真是喜歡湊熱鬧,就這會已經有一大堆閑人圍觀過來湊熱鬧了,卻不知便宜了小偷,吳咎已經看到了好幾個賊眉鼠眼的家夥了。 不用吳咎吩咐,小舅用棍子開道很快便消失在了這條街上,沒多久就傳來了罵街的聲音: “天殺的,我的錢袋呢?” “驢日的,我的錢袋也丟了!” “咦——,人心不古,連老夫的體己錢都偷,我勸你等做人要良善啊。” “……” 人群裡幾個人影悄悄溜了,剩下的丟了錢袋的還在原地罵罵咧咧,吵著要報官。 他們也就說說,被賊偷了也就是損失幾十上百文錢,要是告到衙門裡,光是要喂飽出來辦事的差役就要幾貫錢,不值當。 縣學開在東城區的中間地段,吳咎繞了一會路就到了書院門口,這裡不光是定遠書院,隔壁就是縣裡的蒙學,蒙童結業後直接到書院繼續進修,可以說熟門熟路。 吳咎抬頭望了一眼上書“定遠書院”的牌匾,帶著小舅從書院的外門走了進去。 吳咎進來的院子還不算進入真正的書院,這裡隻是一個用來暫時接待外賓的院子,來客的牛馬、轎子這些就在這裡停留。 接待院的管事對吳咎也不陌生,畢竟是書院的學子,而且吳咎還是書院中的學霸,是學院當之無愧的狀元苗子。 管事安排人將牛牽去了牲口棚,在那裡牛魔王可以蹭一頓精飼料。 能來求學的一般而言都是非富即貴,純粹泥腿子老百姓很難供養子女讀書。 但也不是沒有窮苦人家來讀書,所以牲口棚往往會備有乾草料和精飼料兩種飼料,管事往往會看人下菜碟,上等人的牛馬吃精飼料,一般人的牛馬吃乾草料。 當然,往上報銷的時候那就隻有精飼料,堂堂一縣之書院還能提供乾草料不成,書院丟不起那麵子,教諭的臉上也沒有光。 吳咎是書院人人看好的狀元苗子,他的牛自然吃的是精飼料。 書院有規矩:非書院學子不得入學院內院。 若是上級官員或者文豪、名士來了,那自然是沒有這個規矩的,可惜吳咎的檔次還不夠,他隻能獨自一人進了書院,小舅被擋在外麵了。 小舅在外院待不住,找吳咎分了一半的錢出去溜達了。 內院的門房打開了一旁的側門,將吳咎放了進來。 “啊——果然還是書院闊氣啊,舒服!”吳咎在這裡讀書多年,依然對這裡的環境大加贊嘆,不愧是文風鼎盛的宋朝啊。 入門便是一條石子路直通向書院深處,兩邊青柏森森古藤蔓墻。 穿過一道門,古樸典雅的遊廊四通八達,園內綠蔭環繞,池水潺潺環石繞堤,不時有魚兒浮出水麵,一個擺尾便消失於假山奇石之間。 遊廊方亭處設有石桌板凳,有評茶論道者,有奮筆疾書者,亦有高談闊論者。 路過一處門廊,裡麵傳來朗朗誦書聲: “…… 故不登高山,不知天之高也;不臨深溪,不知地之厚也;不聞先王之遺言,不知學問之大也。 乾、越、夷、貉之子,生而同聲,長而異俗,教使之然也。 詩曰:‘嗟爾君子,無恒安息。靖共爾位,好是正直。神之聽之,介爾景福。”神莫大於化道,福莫長於無禍。’ ……” 透過窗戶,便看到幾個和吳咎差不多大小的少年,正在搖頭晃腦的背誦荀子的《勸學篇》,吳咎不由得輕聲感嘆:“少壯不努力,留級徒傷悲。” 同是書院進學人,有人考舉有人留級補課,這怎能不讓人感到……愉悅啊。 “兄長說的是啊,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 突然聽到有人說話,嚇了吳咎一跳,連忙轉過身來,驚喜道:“啊呀,原來是賢弟啊,你這突然從我身後冒出來,可是嚇了為兄一大跳啊。” “兄長,不聞,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麋鹿興於左而目不瞬,然後可以製利害,可以待敵乎?”一個尺六的大肚子華服少年邁著八字步朝吳咎快步走來。 吳咎上前摟住了胖子的脖頸,“賢弟,兄豈將軍乎?以將之道,來治吾心,無理也!” 來者正是吳咎的摯友、書院的大戶、有著美食分享者美譽的劉正福同學。 劉正福是本縣縣尉之子,為人憨厚淳樸、少有富家子弟高人一等的姿態,吳咎與他是同一年入讀書院,正是同窗同桌同學。 劉正福富而有禮頗有古君子之風,吳咎放蕩不羈、敏而好學,再加上兩人同桌同席很快便成了朋友。 用餐的時候,劉正福的餐食精美誘人,吳咎耐不住同桌的盛情邀請,倆人很快就湊到一桌吃飯了,後麵漸漸就變成了吳咎蹭飯。 這一蹭就是三年,倆人從同窗同學蹭成了至交好友,簡稱摯友。 “一別幾日,為兄看你這是腰圍見漲啊。”吳咎上手摸了摸劉正福的大肚子,開起了玩笑。 劉正福已經頗有幾分大唐狄閣老的風姿了,就是臉嫩了點須子不成氣候。 “兄長,不是我說你,你這身子骨也太差了,什麼時候才能人如其名,像牛犢子那般壯實。”劉正福摸著肚子,瞇著眼回懟。 “哎——少不識人,誤交匪類啊——福胖!”吳咎剛進書院那會兒還年輕,被劉正福請喝酒,讓這小子將乳名給套了去,成了笑話他的一個把柄。 “犢子!” “福胖!” “……” “哈哈哈……”倆人相視一眼,仰天大笑。 “啪!”屋內的師長將教鞭狠狠抽到案幾上,大喝一聲:“誰人在外喧嘩?” 窗外的笑聲戛然而止,吳咎拉著福胖趕緊跑路,被打擾了上課的師長可不好惹,還是走為上策。 二人來到一處無人的廊亭,很快就有仆役上前將石桌收拾了一番,然後擺上茶臺火爐等一應用具,沒錯,福胖這種就是世家大族子弟的派頭,屬於在書院有特權的。 吳咎一點都不眼紅,因為他也是受益人之一,我吃兄弟的喝兄弟的怎麼了,我驕傲! 福胖揮手讓仆役,不對應該叫書童退下,然後自己坐到主位上開始煮茶。 “兄長,對這次的解試可有把握?” 解試就是鄉試,因為是在秋季舉辦的也會被叫做秋闈。 科舉製度稱鄉試、會試、殿試的第一名為解元、會元、狀元,合稱“三元”。 接連在鄉試、會試、殿試中考中了第一名,稱“三元及第”,又稱“連中三元”。 吳咎謙虛說道:“不敢說必中解元,必定中舉那是可以說的。” “兄長,你是真謙虛啊!”福胖對吳咎拱手,他自愧不如。 “賢弟,相信自己,你也行的。”吳咎對福胖的才能有信心,中舉是必然的結果。 “……” “兄長自去見山長即可,弟這就回了。”福胖拱手一禮,邁著六親不認的八字步闊步離開。 倆人約定了過幾日一同去濠州府參加鄉試,到時就在書院門口碰頭。 吳咎來到山長的房舍外麵,敲了敲門。 “誰在外麵?”一道渾厚略帶暮氣的聲音從房內傳來。 吳咎恭敬答道:“山長,學生吳咎前來拜見。” “原來是吳咎來了,門沒關自己進來吧。” 吳咎聞言便推門走了進去,隻見一位花白須發的老者正在桌案上揮筆,吳咎沒有出聲,就在一旁恭敬站立等待。 一柱香時間過去了…… 山長終於忙完了,將手中筆往筆架上一丟,抻著腰往外走,吳咎趕忙跟在後麵。 “人老了,就不中用了,沒等急吧?”山長漫不經心地問道。 吳咎立即回答:“山長,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您多占學生一刻鐘,學生就多學一刻鐘,哪有學生急切的道理,該是先生急才是。” 山長站在廊道上,目光望著森森青柏,聞言微微搖頭,笑道:“小子無狀,凈說些好聽的話,但老夫就是愛聽……”說完便放聲哈哈大笑。 吳咎:“您雖然說好聽,但學生說的是實話。” 山長撫須而立,問道:“這次參加解試有沒有把握?” 吳咎自信地說道:“學生目標隻在解元,對於考中解元有一半的把握。” 山長聞言先是點頭然後搖頭,說道:“解元,在那裡也不在那裡,得之不驕,失之不餒。 道,常也。” 吳咎若有所思,回答道:“學生,謹受教!” 山長的意思,吳咎理解應該是:解元,隻是一個名頭,得不得到無所謂,不要為了這個虛名而驕而餒,人應該追求長久的道,不要過於看中一時的興衰成敗。 山長也不管他是不是真受教了,他是過來人,有些事不經歷過,說再多也是白扯,還討人嫌。 山長將吳咎帶到屋內,打開一個書櫃從上邊的一摞文書中直接拿了最上麵的一本,然後看也不看就遞給了吳咎。 吳咎接過後打開掃了一眼,沒毛病,果然是大宋學子的“通關文牒”,上麵章戳蓋了不少。 吳咎拿到東西後就被下了逐客令,山長要午休了。 吳咎走到門外,貼切的為山長把門給帶上,仰頭看了看外邊的日頭,猜測最多剛到巳時(早9點-11點)一刻,心道老頭子睡得真早,這算回籠覺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