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漢以來,毗鄰函穀的靈寶便是一處要地。此地西接長安,東聯洛陽,北及太原,是許多行商喜愛的落腳之處。因而雖是小城,卻別有一番繁華。 不知為何,朝廷竟把今年的虢州武舉定在了這小小的靈寶城。 如今雖離武舉開啟還有五月有餘,城中卻比平日添了幾分熱鬧。 再加上那傳聞中藏著機緣的函穀碑林將開,函穀關有重兵把守,尋常人難入,許多人物便悄然聚集於此。 潮起潮落,此時的靈寶城已暗潮洶湧。 但作為這浪潮中的一員,蘇無恙卻似乎毫無將被巨浪拍死在岸邊的自覺。 “娘,我釣到了你最愛吃的花鰱,今日我要喝魚湯。” 蘇無恙提著魚簍慢悠悠走入一處雅致小院中,舉著魚簍,像是得了什麼了不得的寶貝。 門內走出一個挽著發髻的清瘦婦人,伸手接過蘇無恙手中的魚簍,手指輕輕戳了戳蘇無恙的腦門,無奈道:“無恙,你這孩子,不是說去送別竇家公子嗎?怎麼又釣魚去了?” 婦人姓楊,乃是蘇無恙此身之母。 “嘿嘿!這不是順手釣了幾隻嘛。” “魚簍都帶去了,還敢說順手?莫不是就地取材編的不成,若你有這門手藝,倒也算有個營生可做。”婦人笑著調侃道。 蘇無恙摸了摸腦袋,繼續嬉皮笑臉。 婦人深知兒子憊懶的脾性,隻是勸道:“無恙,娘知你性情奔放,但你畢竟眼疾未愈,族裡的那些族老又都虎視眈眈,出門在外一定要小心為妙……” 婦人邊教訓兒子,邊順手處理起了手裡的花鰱。 蘇無恙卻隻是笑嘻嘻亦步亦趨地跟在一旁,給婦人遞上剔除魚鱗的工具。 此世十年,蘇無恙從未把蘇家這些所謂的宗族當做親人,但此身的娘親,卻是例外。 當年從此身之中醒轉,目不能見,是她以孱弱之軀,無微不至地悉心照顧著蘇無恙,也讓他試著開始接受這個世界。 此時聽著母親喋喋不休的話語,蘇無恙隻覺得溫暖。 蘇無恙照例在院子裡打了幾遍家傳的煉體拳法,等到氣血沸騰,這才回到屋內,盤膝打坐,從懷中掏出了一枚的暗金色令牌。 這令牌那兩側有雙龍雕刻,中間銘著一個“恩”字,看起來並不稀奇。 此世大唐同樣極為重視人才選拔,大興科舉,並將科舉分為文舉和武舉。 文舉大體與前世相同,主要考校詩詞經意、治世主張,但正常情況對騎射武藝也有一定要求。 而武舉,考察的則是武藝。 武舉三年一度,分為兩場,一場為凝血場,年紀需在十八歲以下方可參加。一場為鍛骨場,年紀需在三十歲以下方可參加。 自古俠以武犯禁,朝廷並不願國內子民人人習武,因此若想參與三年一度的武舉,須要有武舉恩令才行。因為唯有擁有恩令的子弟們,方可憑恩令入秘境之中。 獲得武舉恩令並不容易,或是通過戰功獲得,或是由於祖上萌蔭,但無一例外,皆需對大唐有巨大貢獻方可。 每一枚恩令皆有秘法,如非宗族血親,無本人認可皆不可利用。正因如此,恩令往往被世家大族視為家族傳承的重要財產。 無論文舉武舉,佛道僧尼、仙門宗派、世間散修,皆可參加! “一枚小小的武舉恩令,看似施恩,卻讓世家大族們趨之若鶩,那些渴望功名的良家子更是恨不得為朝廷拋頭顱灑熱血。這樣一手陽謀,不愧是那一位。” 此世華夏之歷史,上循三萬年,大唐亦可稱雄。 “還好沒穿到戰亂紛飛的朝代,不然我這條件怕是活不過兩集。” 蘇無恙笑了笑,自己的運氣,還算不錯。 這是一個對蘇無恙來說熟悉而又陌生的時代。 固然此世與前世那個朝代有著相同的名字,並且同樣開放而強大,但卻要更加瑰麗奇幻得多。 這個世界真正有著食人血肉的鬼怪妖魔,也有著朝遊北海暮宿蒼梧的真仙神佛。 力可扛鼎不再是傳說,一人可敵千軍也不再是誇大之詞。 此世之中,凡人之壽一百二十載,修道習武更是可覓長生。 太祖之後,聖皇臨朝更是已經足足二百餘載! 當話本故事化為現實,這個國度,以一如前世的姿態,屹立在這個世界,強大而又自信。 沸騰的氣血慢慢平息下來,外界的聲音就開始變得清晰可聞。 平日裡憊懶的蘇無恙,在修煉之時卻無比得專注。 耳畔傳來了遠處的微風聲,鳥兒的輕鳴聲,蟲兒的爬行聲,還有楊柳的擺動聲。 明明目不能視、身處室內,方圓一裡之內的一切卻構成了一副無比現實的場景,出現在蘇無恙的識海裡。 置身在這場景之中,蘇無恙的氣息變得越來越平和。 靈識照見己身,感受周天靈炁,蘇無恙竟分明是已有練氣士的明識後期修為。 不止如此,一絲若有若無的炁,悄然在蘇無恙身上流轉著,雖然微弱,卻靈動地遊走在蘇無恙的經脈和內天地當中。 若是有修煉有成的宗門中人在此,定會驚訝於蘇無恙的天賦。 練武者,在成仙之前,分為凝血、鍛骨、化境、真罡、化龍五步。 練氣者,則為明識、煉炁、道基、騰雲、化龍五步。 明識期除身體略強健些、反應比常人快些外,與常人幾乎無異。但蘇無恙的紫府內卻已有煉炁境才入體的靈炁在流轉,這是極為難得的一件事。 等到他突破煉炁,根基轉瞬可定,不知省了多少修行穩固的功夫。 要是有宗門長老知道,這隻是蘇無恙靠著那與生俱來的奇特天賦摸索出的修為,恐怕會當場把這家夥拉走,無論如何也要收入門墻。 蘇無恙的識海之中,一雙神秘的眼睛低懸著。那雙眼閉著,僅睜開了一條小小的縫隙,微微露出漆黑的瞳孔。 但僅是通過這條縫隙,蘇無恙便可將外界的一切一覽無遺,即便是極細微處也能洞悉。 當年初到此世,目盲之疾一度讓蘇無恙絕望。 了無生趣之下,蘇無恙試著觀察自己。誤打誤撞,竟將識海中的眸子打開了一線。 在眸子睜開的那一瞬,蘇無恙便知道了它的名字——【洞世之瞳】。 靠著【洞世之瞳】照見己身的能力,蘇無恙試著引動那一絲存乎於天地之間的若有若無的氣息進入體內,開始了最為粗淺的修煉。 直到後來幸運步入明識期,【洞世之瞳】又稍稍睜開了一線,來到“知微”階段,竟讓蘇無恙能夠通過此瞳看見外界,洞見世間微渺。 蘇無恙這才意識到,照見己身隻是【洞世之瞳】最粗淺的能力罷了。 【洞世之瞳】第一個階段——“明我”。 可照見己身,對自身竅穴、識海、經脈了若指掌,更可明見己心,不受心魔所困。 在蘇無恙毫無修為之時,便是“明我”助他內視己身,提前開啟修行之路。 【洞世之瞳】第二個階段——“知微”。 可洞見萬物微渺,使之對細節的把控無比精微。 多年以來,“知微”早已成了蘇無恙真正的眼睛。 而【洞世之瞳】分明還可以繼續突破,擁有更加玄之又玄的能力。 從那眼睛中所傳達的信息來看,讓【洞世之瞳】能夠不斷提升的,便是‘知見’。 ‘知見’者,所知所見所想所為也。世間萬象,皆有‘知見’。蘇無恙對此世所知所見越多,‘知見’積累越厚,【洞世之瞳】便會越強。 蘇無恙有一種預感,隨著‘知見’的提升,【洞世之瞳】所能展現的,絕不會亞於傳說中的大神通。 “聽說仙神異獸之後常常身懷血脈神通,天賦異稟,難道老蘇家還是仙神之後?” 從修煉中幽幽醒轉的蘇無恙囔囔自語,他其實也深知自身的特殊,卻不敢輕易與人言。 萬一自己不但天賦不一般,而且吃了也能像唐僧一樣長生不老怎麼辦?那還活不活了? 要知道,這個世界,可是真有食人的妖魔的。 可是這麼些年下來,世間美景也觀了,人間煙火也看了,家長裡短也沒少摻和,就差沒去偷看隔壁寡婦洗澡了,怎麼這【洞世之瞳】卻半點不見突破呢? “自己瞎琢磨不是辦法,是時候該尋一門師承了。”蘇無恙心中道。 ----------------- 與此同時,蘇氏宗祠旁的議事堂中。 今日雖不是什麼特殊的日子,蘇氏的幾位族老卻難得都聚在了一處,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 “大長老,眼看科考在即,我蘇氏沒有拿的出手的讀書種子,武舉名額又在那蘇無恙手中。此輪科舉若是再顆粒無收,咱們蘇家可就真要成了靈寶城的笑話了啊!” “是啊!我蘇家這幾年人才凋零,俞家還有李家他們正在一旁虎視眈眈,此時可千萬不能心軟啊!” “是啊,這可都是為了咱們蘇家啊!” 滿口都是家族興替,滿腦都是既得利益。 眼見一群族老群情洶湧,高坐於主位之上的大長老蘇清府眼中閃過一絲笑意,麵上卻顯得很是為難,故作無奈道:“罷了罷了,到底是為了蘇氏基業,老夫也隻能舍下這個老臉,想辦法讓無恙交出恩令。” 見一眾族老紛紛支持,大長老倒也不介意拋出些好處來: “無恙畢竟年少,又患有眼疾,此次武舉若是不成,手底下的族產還要你們幾位長輩多多看護。” 幾位族老聞言紛紛大喜,那精悍族老更是喜道:“大長老盡管放心,這些族產交到我們手底下,絕對安排得妥妥當當!” 鬣狗老狐們商量好了獵物的瓜分,便也不再逗留,紛紛告退。 “一群鼠目寸光的東西,不過是幾兩糟水便迎頭往上撞。” 望著族老們遠去的身影,大長老蘇清府搖頭冷笑。 待族老們紛紛遠去,堂後這才走出一位麵容陰鷙的中年人來。 “爹。” 中年人對大長老行了一禮,疑惑道:“爹,那蘇無恙不過是一個小瞎子,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他爹的同僚也多在軍中,讓人將他綁了拋進河裡便是,何必繞那麼多彎子?這般施為,反倒便宜了這群老東西。” “糊塗!” 大長老聞言,用力地將手中龍頭杖甩在中年人身上,怒道:“老夫精明一世,怎麼生了你這麼個蠢貨!且不提靈寶城駐軍有他爹的舊識,就憑他手裡那枚武舉恩令,旁人就輕易動他不得。” “可是爹,這事大可以偷偷地辦,誰能知道是咱們做的?” 陰鷙中年人顯然還是不服。 大長老恨鐵不成鋼道:“蠢貨!現在整個靈寶城都盯著武舉之事,若是在這個關頭出了這檔子事,你覺得那狐貍一般的縣尊不會嚴查?武舉事關國事,屆時若是惹來了大理寺的密探,你蘇宏昇有幾條命夠審?!” 蘇宏昇聞言悻悻囁喏了幾句,但也不敢再多言。 “老夫經營多年,為你謀個武官本是輕而易舉。若非你沒出息,快三十歲了連個鍛骨中期也突破不了,老夫何必費這般心思!” 蘇宏昇聞言頓時不服道:“爹,您這話說的。即便是沒有孩兒這事,您和那小瞎子他爹也是舊怨,何必都怪在孩兒身上。” “逆子!” 還沒等蘇清府扔出手裡的拐杖,他的好兒子便已竄出了大堂。 蘇清府不知道的是,他那不成器的兒子此時並未走遠,而是在堂外的長廊上狠狠自語道: “武舉恩令,這是我最後的機會了,必須落在我的手中!老頭子老了,沒了心氣,這事還得靠我自己!” 他的眸中,隱隱有殺意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