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君仙坊,呂家賣符籙的鋪頭門口,臺階上的知客修士傲睨自若,臺階下的呂家愛婿彬彬有禮。 “代管家主真不在麼?” 呂家知客問道:“有無事?” 墨奈想一想,確實沒什麼事,可呂烏語既出門尋金丹機緣,自己到大仙坊來拜訪代管家主不是很正常的麼? “呃……無甚要事。” “無事您來做什麼?!”知客笑問,“再說了,家主真不在仙坊。” 這臉色、這似笑非笑,以前也不是沒見到過,再者說了,剛才拿著禮盒裝的【極樂紫參】去執中院送給給揭火,人家門子多客氣。 “啊啊,家主既不在,我下次再來叨擾好了。” 樂嗬嗬的與這條狗道別,走入大路匯入人流時,墨奈才發現自己臉上依舊還掛著笑,似乎自己對這些的冷臉兒已經不太在意了,起碼再沒有背後詛咒人家,或是自己未來築了基金了丹要如何如何人家。 “嘿!我這套朱筆夾批版本才是最好,全不知老人、樵山上人聯袂作的批語,一共七十八篇……”街邊靈茶館的二樓,一個修士手裡晃蕩著一本厚書,口若懸河。 旁邊那修士一笑:“哈哈,夢覺齋的掌櫃和我說了,這《鬼修日誌》原稿的謄抄本就隻有七十篇,多出來的八篇是道兄你自己寫的吧,再說了,全不知不過練氣大圓滿,滿打滿算也就百來雖,還敢自稱老人?” 墨奈聽得心驚,肉身卻繼續逛蕩,這店裡看看心衣,那家瞧瞧緞裙,最終準備拐進書局時毅然直走,決定去找吳正。 靈魚小店裡門可羅雀,吳正在櫃臺裡認真畫著春宮圖,呂家的二仙師、蓄須後的呂峰,在一旁握著小石杵輕輕輾著蛤蜊粉,勾著脖子看師父作畫。 “吳師?”他輕呼。 “哎呀!掌門!”吳正丟開筆,人輕飄飄飛躍櫃臺時,方才像個築基修士。 墨奈看在眼裡,恨在心中:“老吳啊!唉……算了,你在畫什麼?” 那頭二仙師朝墨奈揚揚下巴,算是打了招呼:“我師說馬上入夏,當作一組《離川銷夏圖》呢,今天這幅說的是‘小姑愜暑,六月不知肉味’,我可把話說在前頭啊墨掌門,畫兒,我早訂下了……” 吳正氣得胡子直抖:“什麼跟什麼……去去去,外麵逛逛再回來。” “是,呂師!”呂峰這二仙師倒也有趣,混不吝是確實的,但要佩服誰,那是服氣得很。 這少爺剛走到門口,扭頭問墨奈:“墨掌門,你找新家主時撞鎖了吧。” 墨奈嘿笑。 呂峰氣道:“哼,他什麼玩意,等我叔公回來……得嘞,您別瞪眼,我出去給您二位仙師把風!” 吳正遠走大仙坊已過去三年,每每想起,墨奈總心生愧疚,每每來大仙坊總有些不好意思見他。 吳正笑道:“掌門要老一副唏噓模樣,老吳我也隻能躲回小院專心習作了。” 墨奈哈哈大笑:“那我開個書局,掙不到靈石,金銀珠寶是少不了的!” 苦中作樂的寒暄一會兒,墨奈才說起正事:“有本叫《鬼修日誌》的閑書老吳你聽過嗎?” 吳正微微一笑,從儲物袋裡取出一大摞書,碼起來一人多高:“喏,市麵上的版本我都收藏了,筆者古婁道人,大致是個假名。” “這裡頭講的是啥?”他饒有興趣的翻翻書。 “書的明麵兒是修士自述開疆離川的戰事,寫書人雖是修士,但七情六欲如凡人無異,沒什麼高來高去、大道通天的東西,可稱得上凡修共賞,所以買的人多,故事也有趣,這修士從開疆第九年寫起的,那時各路修士正齊聚定君山下,也就是咱們站立之處,定君大仙坊。” “噢,難怪我看酒樓、茶館裡外裡的,無論凡修,聊起此書全都眉飛色舞的,明麵兒有趣,暗麵呢?” 吳正點點頭,繼續說道:“這書有個名頭,叫十之七八藏於冰山之下。冰山第一層呢,是講幾大宗門將聯合執中院,開辟影垣,而且主攻方向就在西離川的集結營地,釋出此書,是悄悄作個先導……你想啊,困在影垣深處的練氣修士尚可茍活數十年,文中還提到的天材地寶共一百二十七種,其中四十五種聞所未聞,描述的靈獸蠻畜則有一百八十六類,有一半都極好斬殺,是修士誰不心動?” “啊……那確實。” “而另一種見解就有趣了,首次見諸於世的是《鬆軒齋眉批鬼修筆記》,點出文中用順逆、映帶、草蛇灰線等皴染手法,講開疆之苦,書中諸多影垣之地均可與宗門對應,而出現的、死去的各類稀奇蠻獸、天材地寶則與修士對照……” 墨奈訝異:“太能胡扯了吧!” 吳正笑說:“誰說不是呢?這版本已然禁了,鬆軒齋自此也銷聲匿跡,不過要是掌門搞得到這版本,記得拓印一份於我哈。” “你……算了,接著說。” “開辟XJ之苦,得益是誰、受難是誰,就不多提了,即便是鬆軒齋評注,也隱晦曲折得很,好幾個給這眉批版再做批注的修士,也一同隕落了……最深的一層,在說鬼修。” 墨奈作驚訝狀:“啊!鬼修?” 吳正點點頭:“文中有好幾處出現鬼修,怪異的是,隻要一出現疑似鬼修之人,後頭的筆記就被抽走了……而且掌門你看看這筆者名字,古婁道人,不就是骷髏無骨麼,所以許多人相信,筆者寫這書的時候,已然是鬼修了!” “啊!”再就真有一股子寒意順著尾巴骨直直升入後腦了,“不說鬼修開靈,綿綿無期麼?” 原本以為這一手隻是針對薩家,眼下看,對方所圖甚大,這雙管齊下的時機拿捏極好,要是薩喜能“活著”回來,薩陽不死也得脫層皮。 可若是高手布局,怎麼不把“薩喜中途暴斃”考慮進去呢?或如燕柒所言,這根本就是幾件事? 吳正嘆息:“唉,誰說不是,若轉鬼修能如你我一般,這大道該朝哪邊走才對?所以這類批注版還未付印,就被執中院連鍋端了。” 吳正再說下去,就完全成了個狂熱書迷,許多大逆不道的鬼話張嘴就來,墨奈隻好連聲打斷,不再追問書的事情了。 “行了老吳,你畢竟是築基修士,別太癡迷,謹防入了別人的局。” 說出這句,吳正眼神黯淡下來:“唉,若不是……掌門的意思,我知道了。” 築基被練氣修士提醒,墨奈更深愧疚,心想還是得給吳正找點事做,不然畫春宮讀閑書,未來要重啟修行,估計光恢復心性就得好些年。 “老吳,你除了畫春宮,還畫別的不?” 吳正說道:“我家裡幾代匠師,專在瓷器上作畫,我之本命恰好也落到玉瓶上,這三年除了畫點春宮送人,也重拾畫瓷,育人育己。” 墨奈見縫插針的問:“那你為何不想著自己製瓶?” “煉器?”吳正笑了,“我的掌門噢,那可不是一回事啊!” “管它幾回事,我找個煉器師父來,你們好好聊聊,保不齊就有收獲,反正閑著也是閑著,我等下就去問問,”墨奈拍拍那疊書,“這樣,你把這本書市麵上最暢行的版本給我帶回去研究研究。” 又聊了一會,墨奈起身要走,吳正問道:“掌門,你和夫人……” 墨奈朝他眨眨眼:“好著呢!放心!” 眼見吳老頭兒年輕了兩歲,唉,聯姻這事,真是幫理不幫親。 走回仙坊鬧市,他啞然一笑,覺得自己真有些多慮,管它什麼日誌什麼骷髏道人,隻要自己撿的那遝樹葉不是原稿就行。 “墨掌門,別來無恙?” 不回頭也聽得出來,這人是薩歡了。 “哎喲!”轉身、阿諛笑臉、拱手致意,“薩前輩,選修擂臺一別經年,前輩風采依舊……” 薩歡根本不接他這話茬,嗤笑一聲說道:“墨掌門,你這套嘴臉也就糊弄下西離川的無知散修,何苦呢?我專程找你,是問問我弟弟的消息。” 哦?我這套唾麵自乾神功失效了麼?聽薩歡這口吻,竟有點與我平輩論交的架勢,那大致就是滅封家之後的後遺癥,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再想純裝孫子就難了。 墨奈疑惑:“薩喜道友麼?自他鬧過我的婚宴,再沒見過了,是出什麼事了?我先說一句啊前輩,薩喜道友要有三長兩短,可和我沒關係的!外頭傳我喜歡狐假虎威,前輩您一定也聽說了的,我喜宴當天,機會可是不少,我做什麼了?不就是怕把梁子越結越深麼?阡尋那虎丫頭後來被露仙宗看中,屁顛屁顛的就走了,真是白眼狼,當初就不該多嘴,讓薩喜道友好好懲治才對!” 墨奈伏低做小,薩歡隻冷眼瞧著,細心觀察有無破綻,“我弟去蠻荒,你也去蠻荒,為什麼這麼巧?” 他愣了下,苦笑道:“晚輩隻能說,真是太巧了。” 薩歡道袍鼓脹,逼上前來:“我說薩喜出事,你為什麼不問我弟生死?” “薩道友若出了事,小修的嫌疑很大,那問與不問都是做賊心虛,可晚輩何苦去害他呢?小修與他又不是血海深仇,嫌命長?我與道侶同遊時又未避人耳目,那時還在結廬城外偶遇揭火前輩破境,今天來大仙坊就為了送一份賀禮到執中院,全是證人……” “行啦!”薩歡懶得聽墨奈囉嗦,“你還是少拿話壓人罷!命長命短,且看下去,我見墨掌門誠懇,就說個消息給你,如今你的姘頭就在定君河的畫舫受苦呢。” “姘頭?”墨奈真不懂了,“小修一向潔身自愛,哪裡來的姘頭?” “鬆一香。”薩歡一臉揶揄。 “啊她?”墨奈趕忙辯解,“哈哈,那隻是小修試探紅塵,我與她清清白白……” “知道,呆仙師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