鬆一香,他喃喃自語,眼前又浮現一個小巧佳人,笑意溫柔甜美,依稀還記得她的長發從肩頭滑落時,露出的雪白頸肩。 快走加小跑,坐實歡場呆仙師的名頭,一個個畫舫挨著問,終於在一艘半舊的畫舫裡尋到了她。 老鴇掂量一下手裡銀錠:“就聊半個時辰?” 墨奈仙師威嚴一抖:“可能不用。” 老鴇撇撇嘴,帶他七拐八折,越走越昏暗,再指著一扇小門說:“就在這裡頭。” 推門而入,連扇窗也沒有,一女子,側坐梳妝臺,似在低泣。 墨奈丟出兩顆亮石頭,將此間照得亮些,那女子一回頭,卻不再是那難勝涼風之嬌羞的水蓮花。 眼前人,身形依舊苗條窈窕,眼角已有細紋,曾經明晃晃的大眼睛如今是疲憊與蒼涼,紅唇依舊,卻掛著苦澀笑意,是笑韶光飛逝還是笑昔日華貴? “恩客……墨……墨仙師?”一連換了幾個稱謂,那句糊弄人卻扣人心弦的“墨郎”終是叫不出口。 墨奈也有些驚訝:“一香,你這相貌……” 她淒婉一笑:“媽媽發現我體質受不起駐顏丹藥,就沒把我當人看,日子一年比一年難過,唉,我們這行當,好日子能有幾年呢……啊,我被賣到這裡,是說有人要對付仙師您,沒事吧?” 墨奈遠遠坐下:“無事,你如何來的,又發生了什麼,和我說說。” 有關鬆一香之事,《宗史·七年記,墨奈自述》中有詳細記載,且有掌門親筆畫押為證。 文中說,鬆一香自遂心宗建宗六年時,為奚落、侮辱墨奈而由引蟾仙坊轉賣到定君仙坊,買主為離川張姓修士(失蹤,或隕落),後查證,此女與墨奈無風流史,繼而罷之。 “我到了這裡之後,來找我的隻幾個仙師,也不碰我,就讓我學當初與你相處的事,演了幾次,他們瞧夠了樂子,也就不來了。” 鬆一香道盡七年之事,十分平靜,大概因為以前哄過墨奈,再做戲反而惹人厭煩。 墨奈掏出十塊靈石放在桌上:“也算我害了你,這些你且收著。” “不的!”鬆一香急忙說,“來了這裡媽媽不罵不打,日子反而好過了些,隻是辱了墨仙師的名聲,十分不好,香兒還要道歉呢。” 他哈哈一笑:“我丟的臉多了,這才哪到哪?” 鬆一香抿嘴一笑時,才見一絲當年明艷:“墨仙師……你當年說過的話……還算數麼?” 當年麼? “那我問你,如果我某一天想幫你贖身,你怎麼說?” “若墨郎建宗成功,我陪你去離川如何?” “如果嫲嫲再遇到她,和她說,西離川遂心宗,我是掌門。” 當年麼。 墨奈為難道:“我的事你怕是也知道一鱗半爪,再是我家現在有兩個,看上去是好說話的,但把你帶回山門……活著不好嗎?” 鬆一香馬上哭了:“鬆香活在這裡,與死了有什麼分別?我隻求墨仙師替我贖身後尋個安穩住處,了卻殘生就行。” 嗚嗚嗚,嗚嗚嗚。 往昔俏佳人哭得墨奈心中煩躁,忽地想起一事,或許還有可能,死馬活馬的醫一道再看,真不行的話,就請洪九指想辦法送回引蟾仙坊好了,反正是不能留在身邊的。 “行吧,我先去找老鴇問問。” 也不用問了,墨奈才把自己身份一報,老鴇立刻變臉,仿佛是看見了救星一般:“哎呀我的小仙師誒,您來了倒是早說呀,這丫……小夫人隻是寄身我家畫舫,薩仙師說了,隻要您開口,帶走就是!老身偷偷說一句,我這畫舫雖是不大,但勝有‘奇趣’,小仙師無事悄悄的來……好好好,老身不說了,小夫人的契書馬上取來……” 一股子遣家驛味兒,真心假意就不好說了。 領了孑然一身的鬆一香出了畫舫,招一輛馬車直奔煉器小院,車廂裡的兩人,身份早就時過境遷,一路無話。 煉器小院依舊那個模樣,隻是前頭打鐵的少年儼然成熟,拉風箱的換成另一個孩童,叮叮當當的穿行入裡,就見刀疤糙漢光著上身,坐在小板凳上抽旱煙。 “去!那兒候著!”墨奈指了指墻角長凳,沒好氣的打發鬆一香坐過去,再是咧嘴一笑,“喻大匠!生意怎麼樣?” 刀疤糙漢抬臉把兩人一看,丟了大煙鍋子起身冷笑:“你墨奈嘴一張,就沒準備拉好屎,乾嘛?擱我這演上了?你是劍癮大些還是戲癮大些?” 墨奈毫不示弱:“放屁!放屁!你這破店我幫襯少了?仙坊外的陳家村鐵匠哪裡不如你?咱們兩人,既有生意也是多年交情,我話都沒說,你急赤白臉做什麼?” “有屁快放!”刀疤糙漢重新坐下,撿起大煙鍋子猛抽,這惡漢,居然和阡尋那虎丫頭混成忘年交,也是離之大譜了。 墨奈把緣由一講,指了指鬆一香說:“你說我在演戲,有那個必要嗎?她當初如何待我的?嗬嗬,也就是老夫是個仁至義盡、一諾千金的性子,如今掏了靈石贖了她身,兩不相欠,你要是不留她,我讓人把她送回引蟾仙坊,愛死不死!” 那邊鬆一香使出渾身解數在哭,止也止不住的梨花帶雨,看似把一生的技藝都用在了此地,卻因平生受苦不少,三分是假,也有七分是真。 “哼!愛死不死,與我何乾?”刀疤糙漢理直氣壯,聲音卻極小。 墨奈打開【隔音罩】框住糙漢,獰笑道:“你當我不知你那內侄到底是誰的骨血?他跟洪九指混了幾年,什麼都說了!你能救你家大嫂出火海,現在為什麼不行?而且隻是讓你幫我安置她一下,又沒讓你娶她,你這麼反應做什麼?” 糙漢立刻急了,掏出一把大錘,做出馬上要錘騸的手勢:“姓墨的,別血口噴人,我和我家嫂嫂乾乾凈凈……” 墨奈壓壓手:“行了行了,你我是修道之人,什麼禮義廉恥,去他媽的罷!我也跟你實話說,這姑娘要回了引蟾仙坊,估計就是個死,擱這兒幾方人盯著,你【魯家堡】的跟腳,怕什麼?” 糙漢氣勢極弱的說:“我那幾百年的香火,早淡了。” “淡不淡再說,我才給揭火前輩送過禮,舒海前輩來我山門喝過我家喜酒,誰敢在大仙坊找你搞事?”見糙漢還想強撐挽尊,墨奈打斷,“這事就這麼定了……另外兩件事,你這小鋪子做到頭又算個什麼?你不築基了?大仙坊物價騰貴的,萬一再起開辟戰爭把你征到影垣打鐵,舒服不?” 糙漢翻個白眼:“你家屁大點靈地,我築了基,擱哪兒修煉,第二件第二件!” “嘿嘿!你擔心這個啊,我跟你說,呂老翁曾問我要不要封家靈地,我斷然拒絕,哼,我滅的地方才不去住呢!那這事且等我換了大地方,第二件也簡單,你去靈魚小店買買魚,當然不用掏靈石……” 竊竊私語一番,總算是把鬆一香留在了煉器小院,至於她餘生如何過,刀疤糙漢入不入她的房,墨奈也就不管了,不過按刀疤糙漢每年尋花問柳兩次的風範,或許兩人有些機緣。 做完諸事,墨奈乘船回鬼手島,刻意坐在散修艙裡,能聽到的全和《鬼修筆記》有關,隻是談及最多的並非鬼修一事,而是開辟影垣。 開辟戰爭麼,雖說要死不少修士,但風險越大回報越高是修真基本要義,且不說功績,哪怕去後方營區扯個帳篷、拉個皮條,乾一二十年也能掙得盆滿缽滿,並且每逢大戰,也是破境良機不是? 入自家護山大陣,果然沒人迎接,也就路上遇見陳貓貓騎著赤阪熊時,這兩個傻子跟自己打了個招呼。 再入宗門密室,燕柒果然在那認真讀《鬼修日誌》,墨奈把三個批注版桌上一丟,再把大仙坊傳聞一講,兩人得了個靜觀其變的結論,也就告一段落了,日後燕柒讀各個版本有什麼心得再說。 那日黃欣似是而非的房中術十分帶勁,卻也需要好生調教一番,隻是不曉得這兩個夫人關起門是怎麼討論、協商乃至切磋的,呂鋆潔硬是沒一點動靜。 直奔自家院子,兩棟樓好生尋找,全不見人影,最後是在後院的小溪旁逮著了大的。 眼見著少女纖足白嫩,如一雙玉璧蕩在水中,柔潤的光澤讓墨奈不敢多看一眼,那隻好直勾勾盯著吧。 “淫賊!”娃娃罵道,卻見眼波流轉之間,六分意亂,三分嬌羞,兩分喜悅。 呂鋆潔一拂蓮子色的羅紗裙,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遮了個嚴嚴實實,就要朝假山後頭逃去,卻早被墨奈識破詭計,一把拉到懷裡。 “你放開我……大白天的……晚上,晚上再說……” 夜晚?夜晚是一本攤開的功法秘籍,一根碩大的紅燭旁,她顏如桃李,美目流盼,卻又略略委屈的咬著唇,身子一點不敢亂動。 平日裡油嘴滑舌的這個人,忽然的溫柔:“今晚你是誰就去做誰,守住這心神,不忘過往不失當下,既在過往亦在此間。” …… 一個小孔,僅一顆眼球大小,卻將頭頂一裡外的聲音都聽得極清楚,邵煉穹屏住呼吸,側著耳朵認真在聽。 “不知哪裡出了紕漏……上頭……” “無妨……並非此時……” “且說那事,看打!” 有東西猛然破開石壁,亂石飛濺之中,一枚錐形法器脫穎而出,直追他的額頭,隻要刺中,絕無幸免。 邵煉穹身體後翻,滾入早就備好的藏身洞窟,誰知那法器再次破壁,再次朝他鉆過來。 “我命休矣……”邵煉穹閉上眼,估計落地之時就是他的死期。 忽地橫來一團鬼物,把錐形法器打得東倒西歪,在石壁上不停碰撞砸出深坑,去勢稍退後,那法器上還粘了幾絲蠕動的臟東西,不停腐蝕鉆頭。 這時上頭修士喝一聲“收”,錐形法器“嗖”的一聲,朝上破壁而去。 “竟是個鬼物……晦氣!” 邵煉穹鬆一口氣,這才發現自己的身體還在下墜,下墜,墜落無返去。 (大事件「撞邪」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