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久了，就容易回憶，尤其是引蟾仙坊那三年，墨奈除了讀經、賭錢、找客卿，墨奈最常去的地方，就屬賣低階法器的店鋪，常常一看就是兩個時辰，若接待夥計隻是凡人，且可以上手摸一摸，半天也能呆，冷言嘲諷什麼的，根本不在話下。 　　沒尋獲本命器，看什麼都覺得可以同參，且是個痛苦而緩慢的過程。 　　才入修真界時，覺得長河、落日都可化作自己本命，那該如何遼闊的大道啊，再是修真界有名的神劍或法寶才能與自己匹配，等知曉自己【墳頭草】的亂本命後，紙錢兒、白幡兒都摸過，要求越來越低，成了大仙坊淘破爛撿漏小店的常客。 　　那時他許下願景，若未來富了，在大仙坊開個專收無用本命器的小店，高價賣給亂本命修士，哪怕與本命同參的效果隻提升了一點點，也是大買賣。 　　如今這樣的店，定君大仙坊三年前已然有了一家，就叫【本命閣】，由露仙宗、薩家和六甲劍派共同經營。 　　“哼！這明明就是我的想法，卻差不多成了局外人。” 　　當時巴心巴肝和露吔提及，還白饒了一堆沒人要的本命器，卻得了個最差的結果：自己有半成不可張揚的乾股，但幾年以來，連塊一階靈石的分紅都沒有，而呂家，卻與這筆名聲大於實際利益的買賣毫無關係，搞得墨奈裡外不是人。 　　乾股不可聲張，是對外而言，呂家如何不知？而且吳正在【本命閣】開張不久後，就被“雇”過去當了店內執事。 　　別說當時的呂家代家主覺得沒麵子，就算呂烏語還是家主，這事也不好解釋。 　　唯一的兩樁好處，之一是吳長老更安全了些，另一個就是墨奈可以借此避嫌離大仙坊遠遠的。 　　如今薩家似有動作，他就不得不來一趟了，露仙宗偌大家業，又叫人做臟事、挖自家弟子，連營生都搶走了，今天怎樣都要鼓起勇氣找露吔要回這個人情。 　　西離川四大家作東家，又扯上了露仙宗所開的的【本命坊】，占地極大，大門口兩株參天古樹高聳入雲，樹蔭下鋪著一條青石小路，走到盡頭，才是商鋪所在，寫了金字招牌的“本命坊”。 　　院子裡種了點兒帶凝神功效的靈花靈草，清香淡淡，一些修士或坐或站，大多數彼此都離得遠遠的，畢竟來此地的目的和自家本命息息相關。 　　一個清爽亮麗的女修，身後背一把短劍，從鋪子裡走出來溫柔說一句：“請戊子到己亥號道友請入內。” 　　心痛啊，這細微末節，也是當初自己提的。 　　他跟在二十四個修士後頭，在門口報了自己身份，被女劍修發了塊不同的令牌放了進去。 　　走入一樓大廳，是豎著擺放的十二臺精鐵長桌，上頭擱了三百件各式各樣的本命器，可拿起把玩、端詳，如若要注入靈力，後頭有十二個小黑屋，供修士試用、同參。 　　“想想進小黑屋，那得掏靈石了！依照畫舫規矩，白看可以，白嫖不行。”如此良心建議，自當被采納了，可紅利是分文沒有的。 　　本命器麼，哪怕是練氣修士用的，總會有些說法，還有些是二次回爐鑄造，殺修士奪寶能撞上一件和自己本命相關的很難，但匯總起來就不好說了。 　　“這三百件，隻展出一個月就撤下換新的，嘿嘿！再碰上就不知何年何月了，但凡覺得有點意思，都會先買回去，反正不貴。” 　　這是墨奈當時對露吔說的，其中還有彼此心知肚明的暗語：此方以千年計的修真界，死修士、破大境界，都會產生不少無用本命器，明裡暗裡貨源不斷，多一條殺人奪寶後的銷贓渠道，也能收集到不少情報消息，若碰上一件含魔氣的法器，那更是賺大發了。 　　此時廳內長桌前隻站了十多位神情嚴肅的修士，那表情墨奈可太懂了，淒淒慘慘亂本命的模樣，就是不知道有沒有哪個小宗門的掌門家主。 　　一樓用意深，但是小買賣。 　　步入二樓，就不是墨奈對露吔提及的的富麗堂皇、金碧輝煌了，或者說，墨奈眼界太淺。 　　二樓幽深，四方無墻無壁，也沒有任何裝飾，一束不知從何而來的天光，照著一件浮在空中慢慢旋轉的精良法器。 　　四十九件法器，最起碼都有二階，被小禁製微微激活後，或散發七彩夢幻炫光，或晶瑩剔透，而那些質樸渾厚的重器，鎮店的【幽光幻境鼎】，本身不發光，探入一絲神識，即可進入一個閃爍星河圖案的淺淺幻境…… 　　“玲瓏玉璧加二階螢石等於亮堂堂……多備靈茶……”，簡直像是野修說的笑話。 　　眼前三件鎮店法器，【碧影鰩龍篦】是居中，墨奈暗暗嗤之以鼻，然後看著居右的那把斷劍，以及憑空浮現的那行字，咽了下口水。 　　“斷劍重鑄之日，吾輩歸來之時。” 　　這麼大的口氣，當然不是眼前這把二階上品的斷劍主人所言，傳說是幾千年前“劍修大滅絕”時的流言蜚語，真假不知。 　　自己還是少年修士時，被這句話弄得熱血沸騰過，誰不想真正的禦劍飛行再一劍刺在仇家腰眼子上，對方慘死前指著他說：你……原來你是劍修…… 　　朝裡走，隨意打量身邊法器，【飛雲法珠】破損，【星辰羅盤】大殘，【紫氣四相環】剩三相……法器越殘損，來頭越大，幾乎都是築基修士破境金丹時弄壞的，其中不乏已成元嬰的修士，所以這些法器多少飽含一點入金丹時定奪大道方向的晦澀真意。 　　是以二樓，講的是道論經義、感悟積澱、道心法則這些東西，也不再說賣，而說“藏珍”。 　　就“藏珍”這兩個通“藏真”的字兒，墨奈自認為一個月得一枚二階靈石的分紅完全不過分。 　　和一樓一樣，隻要肯花靈石，二樓也可取下把玩，還有專人講解四十九個法器的出處跟腳、屬性用途，並可鬥法陪練。 　　“二樓東西，來頭越大，年份越久，價格就越貴，一年換一次……”全是金玉良言。 　　本命坊還有個三樓，極神秘，賣的什麼就是墨奈知不道的了。 　　穿過一排更大的小黑屋，就到了交易區——既賣法器，當然也可以收購，交易區全做成供應香茶的幾個大偏廳，有【察寶光】、【定器形】天賦的供奉當眾鑒定，來本命坊修士最終都會到這裡逛逛。 　　墨奈在門口知客交了一枚二階靈石，拿回一個能短暫遮掩容貌的麵具，走入偏殿，人不多，但笑聲很大。 　　一道靈幕遮了正在鑒寶的當事人，聲音依舊可以聽到：“你這一眼新，哪兒就是一千年前的法器？”這是古法器。 　　哈哈哈哈哈。 　　“你這也能是【九曜天罡劍】殘片？等於說元嬰修士一片你一片是吧？”這是名法器。 　　哈哈哈哈哈。 　　“毫無爭議的廢二階，給你五十枚二階靈石頂天。” 　　殺價就沒人笑了。 　　裡頭那賣寶貝的修士再好的脾氣這時也怒了：“我這是考你來了，我祖上就主地元嬰宗門，傳好幾代到我手裡……” 　　哈哈哈哈哈。 　　墨奈翻著白眼、亮著令牌七拐八繞穿到最後頭，終於到了目的地，露吔仰麵躺在睡翁椅上，頭發垂地之處雪白一片，臉上飄著一把長刀，一麵血紅一麵玄青，無柄。 　　“露師，我過來了。” 　　他畢恭畢敬將一大匣子靈魚放在桌上，又小心翼翼挨著椅子邊坐好，腹中醞釀埋藏六年的怨氣，方便一會兒瞬間哭訴出來。 　　露吔直起身，看看墨奈，揮指將血刀渡了過來：“你看看這貨？” 　　墨奈雖無勘察法器天賦，卻意外的對本命器有些敏感，大致是【六醴】中還未解開的本命天賦與此相關，反正支撐他破境的最大美夢就是做個鑒寶修士，之前覺醒那四個，實在太廢。 　　仔細端詳血刀，墨奈說出判斷：“似血，卻未見血，又不是臆造，有趣，大致是上古的寶貝流出了屬性資料，後人仿製的吧。” 　　露吔並不驚訝，搔頭之後拿回血刀：“算說對了吧，血刀傳說有三，一為淫癮僧所用，奸淫擄掠；二為無名邪修，屠戮眾生；第三個是瘸子，魔修之子，刀卻漆黑。眼前這把的主人顯然是想一仿三，卻造不出刀柄，連以器入魔的邊兒都沒摸到，不過這材料吧，嘖嘖，都是好東西。” 　　是是是，露師高見的贊了一通，感覺這前輩被誇舒服了，墨奈大著膽子道出心意：“露師，我覺得不公平。” 　　“哦？”露吔躺了回去：“說說？” 　　墨奈動情的咳嗽一聲，理直氣壯的說：“三年了，打理店鋪，且是這麼大開銷的地方，三年肯定是回不了本錢的，但露師既給了我乾股，那份五厘分紅的用度賬目，晚輩是應該看看的，回頭我那族丈人問起來，我也有個說法，不至於給您三家大股東丟臉不是？” 　　露吔聽罷放聲大笑，然後從桌裡抽屜裡丟出一個小儲物袋：“得了吧墨家小修，你是不是欠這個？這大仙坊個個說你油滑圓通，我尋思你不僅實誠，而且坦蕩，今兒可算是見識到一回了。” 　　“哪兒的話，嘿嘿，小修確實是想問問賬目的，”墨奈接過儲物袋，不敢數，喜滋滋握在手心，“我六年前提的店鋪，和咱們如今的【本命坊】，相形見絀，能有個五厘乾股的名頭，早就心滿意足了，隻是我家族丈那邊……” 　　“知道知道，找書苑 wwｗ.ｚhaoshuyuaｎ.ｃom ”露吔才不會管這些，“你今天來就為這事？” 　　墨奈這才想起來正事：“聽聞薩前輩封了自家領地，外麵有人造謠說西離川將有大戰，我又訪不到族丈，隻好來問問您的意思。” 　　露吔坐起身，盯著墨奈手裡儲物袋問：“等等……題外話，露噫這幾年找過你沒？” 　　墨奈不明其意，就搖搖頭。 　　“那對了呀，拿來吧你！”露吔一手隔空取物，將儲物袋奪了回去，“他既未找你，這靈石就是我幫你辦事的酬勞，你拿去做什麼？” 　　“我……感謝前輩為小修解惑！這靈石確實拿不得。”墨奈完全不明白其中關竅，反正今天來也不是真敢拿靈石的，而且又不知道這儲物袋裡有多少，也無所謂了。 　　露吔直接將儲物袋揣懷裡，臉上有了笑意：“好，回到你剛才問的事上來，我問你，如果在戰事開始之前你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受益者，那你肯定不是受益者，你可懂？” 　　不是受益者，那一定就是受害者了。 　　墨奈雞啄米，露吔孺子可教點頭：“行了，還有事嗎？” 　　“我家吳長老……” 　　露吔不耐煩的揮手趕人：“他又不是我弄過來的，滾滾滾，有事再找我說！” 　　他唯唯諾諾退下，再次舉著令牌尋找吳正，忽聽一間小黑屋裡“嘭嘭”兩聲，禁製護罩連著閃爍數次。 　　一個築基後期的本命坊黑衣執事，如鬼魅般與墨奈擦肩而過，鉆入小黑屋，須臾後，一個修士跌跌撞撞走出來，嘴角、胸前全是血漬，正是吳正！